白蓮花見傅傳書神色黯然而去,隻見他一迴頭間尤見他目光之中猶有不甘的神情,而且恨恨然,有卷土重來之勢。她心中一由一沉,心想:我一時心軟仁慈,放他而去,不知是對是錯?我這樣做對得起趙大哥麽?


    她又轉頭看向袁承天,不看則矣,一看心下駭然,隻見遠處方才被自己點穴所製住的袁承天此時正在悠哉優哉坐在一塊青石上看著天上的星星與月,對著天空自言自語道:“與人為善,未必便是好事?”他這句話似乎是對天空說又似在提醒白蓮花好心辦壞事,她放走傅傳書,看似讓他改過自新,重新做人,可是有人都天生頑劣,不堪大用,你對他仁慈,他反而認為你懦弱可欺!正所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也!


    白蓮花見他適才明明穴道被製,動彈不得。自己便渾不在意,與傅傳書說話,倘若那時他忽起偷襲隻怕她二人命喪當場,絕無幸理,想到此處背脊冷汗直流。隻是有一節她不明白,有人穴道被製竟可以移穴而走,不受控製,天下能練至此種境地的人要麽天賦異稟,要麽骨骼清奇,有著與常人不同脈絡穴道,否則絕無此理?


    袁承天見她滿臉疑惑,卻道:“觀天之道,執天之行,天行健而君子自強不息,心中無鬼,天地為我低首。人於燈火闌珊處,正猶疑間,於一燈火明,而萬火明;而一燈火滅,而萬火滅!武功之道亦有正邪;惡者縱有天之資質,而行為尤劣,武功終是不成,善者縱有先天之不足,然爾上天神愛世人,武功終可成功,所以天下大道坦坦,所謂小人長戚戚,君子坦蕩蕩!善者習武仿佛神助,所以忠義乾坤!白教主你乃習武之人,難道不明白此中道理?”白蓮花道:“我隻知道天下弱肉強食,你武功弱便被人殺,你武功強便可以任意殺人無算,所謂江湖道義也隻不過是欺人之談罷了!世間誰給你講道義仁慈了?從古而今莫不是適者生存,你弱小懦弱便當該死!當年滿洲入關還不是殺人無算,誰又見得天道好還?誰還會給你講仁義道德?”袁承天一時啞然,心想:她說得果然不錯,天地之間有天道公理?想先祖袁督師一生為國盡忠,最後可不是落個屍骸無存,可見這世間所謂天道公理終是不可信,反是亂臣賊子衣冠榮華,得享富貴!你說天下是好人長命還是惡人長命?


    袁承天看著蒼穹中的長月和微星,喃喃道:“雖然有時天命難違,可是我輩亦當努力前行,人之於禽獸有區別便在於人有思想,而禽獸獸性難改,所以人可以掌控天地,發生文明!”白蓮花道:“我放走傳書,你本可以阻攔,為何不出手?”袁承天默默道:“我老早便沒有了爹娘看顧,知道世間父母愛護子女尤勝於愛護自己,我之所以不出手,因為師父於我有活命之恩,我豈能殺了他的兒子!”白蓮花詫異道:“你說什麽?你說傳書……”袁承天道:“我已知道大師兄是你和師父的親生骨肉,是以我才容讓,換作旁人隻怕沒這容易!”白蓮花臉上一紅既隱去,這本是不能為外人知的事情,可袁承天卻偏偏知道,一時讓她無計可施!轉念一想也罷,這少年也決非無良之輩,決然不會將這消息傳播於天下,自己又何苦杞人憂人。袁承天知她心中隱憂,便道:“白教主盡可放心,我不會亂說的。”白蓮花轉身要走。袁承天忽然道:“你到昆侖山,便這樣不瞧師父一眼便行離去?”白蓮花心想不錯,隻是相見亦無語,因為有夫人鄭雨珊在側,他們還有什麽話可說,也許隻有相對無語,當年少年時的兩情相悅似乎再也尋不迴來!歲月總是無情抹煞人心中的那份留戀!


    袁承天見她轉身又走,知她心意已決,自己又何必強人所難呢?看著她走去,地上的魚龍劍猶在,便撿拾而起,負於背後,來到那山洞。這時趙相承和鄭雨珊還有趙碧兒正在說話。他的神色已大好,不似先前憔悴,多是因為內袁承天內功心法打通他的奇經八脈,所以體內邪氣驅除,而內功心法的導入體內,所以精神好轉,隻是心中猶有隱憂,害怕袁承天一時失手傷了傅傳書也是有的,隻是此時有夫人鄭雨珊和女兒趙碧兒不身側,一時之間無從問起,臉上陰晴表情起伏不定。袁承天焉有不知師父所擔憂,隻是此時有師娘和師姊也無法訴說,隻有忍下不說。


    過了好一會,他見鄭雨珊和趙碧兒兩個去了別處,趙相承看著袁承天,一時語塞,自己竟生了此逆子,竟不知從何說起。袁承天將本門衣缽信物——魚龍劍奉上,說道:“師父,大師兄將本門掌門信物留下,獨自下山去了!”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兩個人並未動手廝殺。——可是趙相承見他衣服上有個破洞,顯見是為長劍所刺穿,顯是兩個人經過一場殊死搏鬥,隻是他隻字不提,是怕師父擔心。趙相承又何嚐不知他這思。忽然他目光一閃,不見袁承天背後的軒轅神劍,心下又起疑雲,心下不明白:既然本門掌門信物在他手中,緣何自己的軒轅神劍又自丟失?不問可知是被傅傳書所拿。此中種種因由一時也想不通?他又豈知白蓮花此時正在昆侖山,夜夜窺伺於他,而他卻不自知。隻是當白蓮花見到趙相承之與夫人鄭雨珊相敬如賓時,心頭火起,似乎便要出手殺人,可是轉念一想不成,自己怎麽動不動便要出手殺人,心中竟無絲仁慈,還是如年少時的性情,一言不合拔劍相向?想想趙大哥畢竟和夫人鄭雨珊朝夕相處,自然有情,自己卻與他千裏之遙,經年不見,感情難免生疏,這又怎麽怪的了趙大哥?是以幾次她窺伺之後,又自悄悄地離去,心中難免愛恨情仇,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才上眉頭,卻下心頭,總是忘不了當初二人聯袂共抗那魔頭白碧塵,可是而今已是廿年前往事,不複少年英姿!人生之中還有多少個廿年?迴不去的往事,隻有在迴想中過去!


    趙相承忽然說道:“承天,為師有意將掌門之位傳於你,你可接受?”袁承天道:“弟子不肖,無德無能,實不此堪大位!”趙相承道:“你難道不稀罕這掌門之位,不屑於我昆侖派?”袁承天撲通跪倒於地,啞聲道:“師父,弟子不敢!非是不接掌門之位,實因弟子無德無材,難以領袖群倫,隻怕事所難能,丟了昆侖派顏麵!”趙相承道:“眾弟子中唯你俠義於懷,悲天憫人,關懷天下蒼生,餘者皆不如你,便是你大師兄亦是不能!——這個不肖之徒,心思不正,終難成大事!承天你不要推辭,昆侖派不能群龍無首,我已無心事業,將世事看透,不複心懷天下,隻想離群索居,找個人煙絕少之處,與世無爭!”袁承天見他說這番話沒有一時心血來潮的樣子,倒似是深思熟慮良久!他亦知師父因為大師兄仵逆反上,背叛師門之事,覺得世上之事萬事皆可拋,亦是心灰意冷,所以心中再無反清複明的雄心壯誌。他之所以向掌門之位傳給袁承天,是因為看到袁承天俠義為先,心懷天下,可與當年的先祖袁督師比肩,將來逐鹿中土非其莫屬,餘人皆是不堪!袁承天實不願接此重任,因為他知道自己才能怎能與前人一較高下,這幅重擔自己是否可以擔任的起,一時心中栗六,不知如何是好?


    趙相承見他猶在猶疑,沉聲道:“天下倒懸,百姓多有苦難,人人皆在憂患之中,奔走於世間,於這一日之間又自死亡多少人,有人藉藉無名,生死如草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似乎不留下一絲塵埃;有人卻不尋常,生之在世偏要做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便如那複明社首腦丘方絕丘幫主,可惜斯人已去,不複英雄在人間!天下英雄誰有?我師父正眠道長武功人品可說天下無出其右,隻可惜已飄忽於世間,似乎已羽化而去,——否則我昆侖豈能曆劫磨難?”袁承天心想:可說不是,放眼天下英雄,多是不憚於生死,猶以這丘方絕為最,當年率門人弟子聯絡宮中太監裏應外合攻入禁城,直殺到乾清殿附近,眼見便可拿獲這嘉慶皇帝,偏偏緊要關頭大內四大高手齊齊趕來,才解燃眉之急,後來京城侍衛駐城清兵傾巢而出,否則這禁城便為複明社所占!隻可惜天不佑人,得以讓滿清得享百年,也許這也是天數使然,非是人為!


    他見師父神色黯然,情有所傷,仿佛難已自己,心想:自己要不要將師祖尚在人間,便是遠在天邊近在咫尺,便是一直隱居在昆侖之巔,可是轉念又一想終是不成,還是不告訴他的好,——因為師祖之所以隱於昆侖便是不欲人知,自己如果告訴師父,那麽他不免要上昆侖之巔拜謁於師祖,那樣多所不便,反而打擾他的清修,豈不好心辦壞事,索性不告訴師父。他打定主意,便絕口不提師祖林正眠之事!


    趙相承緩緩起身,來到外麵,仰頭看月隻見懸於中天,周遭星辰顯示黯然,不見往昔奪目星光,不由感慨道:“每當異族侵我國土,天下義勇之士便一唿百應,以至蹈死不顧,皆為民族大義!我道家亦不敢落於人後,所以亂世道人下山,濟世為懷,匡救天下蒼生為己任;而盛世歸隱山林,不享榮華,所以和光同塵!承天要記住,這是我道家的宗旨,亦是我昆侖先祖所留遺訓!這也是我派與他派不同之處也!今次,我便將掌門信物傳於你,聽旨……”袁承天勢所難能,情勢所迫,隻有受下,便跪於地,敬聆師父訓話。趙相承麵色肅然,鄭重道:“今不肖之人相承是為昆侖派第三十二代掌門,無力開拓本派,今且將掌門信物魚龍劍傳於第三十三代掌門袁承天,授之於天,以濟世人,憂患人間,憂患人間!心若如火,永不熄滅!其心昭昭,永照大道。願我漢室,國祚乍長!”說完恭恭敬敬將這魚龍劍鄭重交到袁承天手掌之上,又手撫其頂,以示其意!袁承天接劍於劍,又自跪拜。起頭之際,已不見師父,空地之上空餘蒼茫夜色,不覺心中五味雜除,心思以後自己便要約束於己,不可率性而為,處處要以為表率,天下也隻有昆侖一脈,心存故國,餘者反清複明幫派都消亡殆盡,這幅重擔交到袁承天手中,一時彷徨,不知該當如何?忽爾又想到:事在人為!誰生下來也不是事所不能,萬事皆知,還不是後天磨練而成的!這時一隻柔滑如玉的手握住袁承天的手,語聲輕柔道:“你已是掌門,你還會像那樣對待師姊師弟麽?”袁承天見是趙碧兒。她的一雙眼眸之中分明欲語還休,似乎亦有千言萬語而不能開口,隻有這樣看著師弟——昔日的師弟——而今的昆侖派第三十三代掌門;再也不可以親近,再也不可以枕著他的臂彎,聽他講以前種種的舊事,再也不可以毫無顧忌談天說地,再也不可以……她的淚水再也控製不住,流了下來!袁承天將劍收起,用衣袖為碧兒擦起淚水,輕聲道:“碧兒,你永遠是我心目中的碧兒,豈因身份有別而改變?我還是以前袁承天,咱們不會有隔閡,我一樣……”“喜歡你”這三個字袁承天終是沒有說出來。趙碧兒不知為何,竟伏在袁承天肩臂哭了起來。袁承天道:“我做了掌門,是件好事,你該當慶賀,怎麽反而哭哭啼啼起來了?”


    趙碧兒心想不錯,自己今晚是怎麽了,眼淚總是控製不住,總有一種想要大哭一場的感覺,是不是有些不合時宜,今晚是師弟接任掌門之位的天大喜事,自己卻……這又成了什麽話?忽然不遠處有聲音傳來:“碧兒,天時不早了,你該當迴去了!”趙碧兒聽是娘親的聲音,忙離開袁承天,怕被娘親發現,麵上須不好看。袁承天整整衣衫,與趙碧兒迴轉前山。


    第二日,袁承天履行掌門職務。玉虛殿中眾師弟和眾弟子見到袁承天似乎改往昔之態,神情肅然之中顯得威嚴。他看了看眾人,說道:“咱們昆侖各處關口嚴加看守,因為清兵似乎不日便要攻打我昆侖派,因為咱們昆侖派一向不與官府交際,而且暗中與天清複明人士來往。朝廷一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所以咱們務必小心,事事謹慎,不可疏忽大意。我無才無德,奈何師父執意傳掌門之位於我,不才忝為掌門,希望師兄師弟精誠合作,以期光大本派聲威!”眾人都隨聲附和,隻見左首為先的是二師兄關俊傑、三師兄張鬆山、四師兄孟藥房、五師兄趙同心再下者是趙碧兒,隻見她低首擺弄衣角,不知所想!師父趙相承自然親臨,還有師娘鄭雨珊。二人滿懷期待看著袁承天,猶以趙相承看他的眼神,滿是讚許,以為可以大用,將來一定有所作為,定可以光大昆侖本派,不落人後!右首則是眾弟子,一個個屏住唿息,看新任掌門就職說話,但見是位少年,因為平昔少有說話,所以生疏,而今但見他目光炯炯有神,自然而然有一股不怒自威的英雄氣慨,氣勢不遜先任掌門趙相承,人人不由心生敬意。


    袁承天又看了看餘下眾人,當目光看到二師兄關俊傑時,隻見他目光中似有隱憂,臉上沒有其它同門的喜悅目光。袁承天心中一動,他知這關俊傑一向是大師兄的死黨,一向視他唯命是聽,馬首是瞻;今次當師父宣布將傅傳書已經逐出師門,以後不得聽用,已不是昆侖門人時,他似乎顯出不滿之意,但這神情也隻是一閃而沒,別人似乎沒有覺察到,可是袁承天卻查察到他這細微變化,知他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心中猶自牽掛著大師兄。也許人以群分,物以類聚;與惡人交,如入鮑魚之肆,與善人交,如入芝蘭之室,各有不同!


    他又交代了幾向便讓眾師弟各司其政。趙相承見此間事已了,便又與夫人鄭雨珊去後山去潛心習武,不再過問派中事務。他心願已了,可是依舊是放心不下傅傳書,害怕一時性情偏激,誤入歧途,可是這也是無法可想。


    又過數日不見清兵有異動,派中門人弟子心想:新任掌門畢竟年少,少不更心,實在是風聲鶴唳,太過大驚小怪,試想昆侖派山勢陡峭,去往這玉指峰玉虛宮的山路隻有一條僅可容一人進出,隻要一人把守,便可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可以說縱是清兵千軍萬馬行到此處也是無用,隻有授首的份兒,所以眾人都不以為是。袁承天心想:清兵之所以不攻打昆侖派,必有原因,隻是什麽原因卻不清楚?也許他們有著更為歹毒的計謀手段在後麵也未可知,且不可以掉以輕心。隻是他這樣說,眾人也未必會聽,隻有作罷。


    趙碧兒見他憂心忡忡,便道:“掌門,你又何必這樣擔憂,敵人似乎也不敢輕舉妄動。”袁承天道:“碧兒,你叫我掌門,這樣太過生疏了。現下又沒旁人,你盡可以叫我的名字。”趙碧兒道:“也許,京都之中那個清心格格正惦記著你呢!”袁承天笑道:“那又怎麽樣?她已下嫁將軍府,額駙海查布對她實在好,也許他們天地良緣,我隻是個局外人,也許一生??,也許一生憂患生死中,我和她終究不可以,縱使她不顧世俗,掙脫樊籠,可是她阿瑪也不會答應,她皇帝哥哥更加不會答允,既使他們答允,我卻不肯!”趙碧兒聽他說這話覺得十分詫異,便問:“卻是為何?”袁承天鄭重道:“我不欲害死她,因為我是天煞孤星,一生飄泊,一生憂患罹難中,禍及周遭之人,所以我如果我喜歡她,決不會和她在一起,那樣誠然會害死她的!”趙碧兒神情黯然,獨自神傷,心想:原來他從來都喜歡清心格格,無時無刻不在他心中,我卻又算什麽?原來都是自己一廂情願,阿天從來沒有看重我,豈難道我是多餘的……她轉身出來,徑自向山崖邊走去。


    山崖邊山風凜冽,雖然是春日可是風依舊冷,所謂高處不勝寒。她喃喃道:“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見成恨淚成灰!”她縱身便往崖下躍下,心中隻一個念頭:承天師弟,我從來不怨你,隻怪碧兒命淺福薄,不堪擁有。


    忽然半空中一隻大手拿她肩臂,輕聲道:“碧兒,你何苦……”正是袁承天。他見趙碧兒失魂落魄走到崖邊,便情知不好。果不其然,她縱身覓死。袁承天更不加思索,“鶴入九霄”展開身形衝出,拿她肩臂,本意要再展輕功“九轉天成”帶碧兒重上平地,可是趙碧兒心中已神傷,暗恨師弟對清心格格念茲在茲,所以不肯就範,非要尋死。


    袁承天身子下墮之勢不減反快,因為趙碧兒無視袁承天出手相救,反而一味掙紮不要他好意相救。兩個人肌膚在山石間劃下。袁承天百忙中伸手抓住一株山岩間長出的鬆樹,本意可以緩緩,尚有躍身而上的希望。可是他忘卻了此時是兩個人一起下墮,不免體力加重,隻聽喀喀一聲鬆樹斷開,兩個人一起下落,山風吹過,吹過二人被劃傷的肌膚,忽覺得生痛。趙碧兒這時才心生懼意,心想:自己一時任性,豈不害了承天師弟?——可是再要自救已是不能,隻有閉目聽天由命了。


    過了好會兒,隻聽撲通二個人跌落穀底。趙碧兒畢竟功力淺薄,內力不足,頭腦一暈,便既人事不省,暈了過去。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隻覺被山石劃傷的肌膚不要生痛,反而有絲絲清涼的感覺直衝心臆,有種說不出的受用,心下很是詫異。她努力睜開惺惺忪忪的眼晴,隻見受傷肌膚上被敷上了草藥,再抬頭隻見袁承天正怔怔看著她,不知何想,有些出神。趙碧兒見自己上臂受傷肌膚外露,在這渾昏的山穀中猶顯雪白——這定是師弟見自己受傷血流,在暈迷之際不再顧忌男女大防,——什麽男女授受不親那套儒家繁文縟節,為自己親敷山穀間的草藥,可見他還是關心自己,想到此處心頭一熱。


    袁承天見她已醒轉來,似乎己無大礙,便長長出囗氣,轉頭去看穀底溪水中的魚兒。趙碧兒心中有愧,喃喃道:“阿天,你不怪我連累你麽?”袁承天淡然道:“事已過去,再去理會究是無用,況且人非聖賢,孰能無錯?我又為何要怪你呢?是我心甘情願要救你,又沒有旁人強迫我?”趙碧兒聽他說那句“是我心甘情願要救你”時心中一暖,看著師弟那堅毅果敢的神情,那雙大大眼晴中總是有著不為人知的過往之事,也許他兒時經曆過太多的苦難,被別人嘲笑和欺侮,他都可以默默隱忍,不可隱忍的是天地正氣,在他身上猶可見到當年袁督師的忠義乾坤,千秋仁義!


    袁承天道:“碧兒,你一定肚餓了吧?我去溪中捉了魚給你吃!”趙碧兒這時也確是有些餓了——她不知道的是她已暈迷一天一夜,又怎能不餓。這一天一夜中袁承天一直護衛在她身旁,害怕一經離開,有野獸前來傷害於她,所以可以說這十二個時辰之中他都從未合過眼,便這樣看著趙碧兒,見她睫毛有了露水,卻不用手拭,而是輕輕吹去,這樣才可以不傷害她,讓她好好休息,做一個甜美的夢!可見他對這位任性執拗的師姊用心之深,用情之篤!


    不一刻隻見他迴來,去時穿著鞋,迴來時赤足,卷起褲管,滿是濕漉漉。汗水猶自從他額頭簌簌而下,臉色已是漲得通紅,可見在溪水中捉魚不易,否則何至如此勞師動眾?袁承天去一邊尋些枯枝幹葉,然而用懷中火折子打燃,在火光中可見他炯炯有神的目光中滿是期待——他期待什麽?——也許隻有他知道!別人又不是他肚腹中的蛔蟲?趙碧兒見篝火中映得師弟的背影於對過山壁上顯得異常高大威武,仿佛是那一座天神!


    當袁承天將那烤好的魚送到趙碧兒手中時,她才從迴想中省過耒。他見師姊神情竟有些說不出的溫柔,不覺心動,忽然腦海中升起一個念頭:如果讓我在碧兒和清心格格之間選一人,我該當選誰呢?忽然一隻柔滑如脂的手搭在袁承天粗糙幹裂的手背,語氣輕柔道:“阿天,你……”她忽覺胸中煩悶,氣脈亂走,不受控製,似乎要走火入魔的症狀。袁承天心下大驚,知她傷勢才好,不可用心過度,否則易欲引起脈象亂走之症。他立刻放下樹枝上的烤魚,左右雙掌倏出,變掌分指分別以指運氣點她後背八髎穴,這八髎穴又稱主髎穴、次髎穴、中髎穴和下髎穴,左右各八個穴位,分別位於第一、二、三、四骶後孔中,總稱為八髎穴,是為人體脈象穩定總樞,所以袁承天以指點穴,以自己體內之內功心法導師姊體內亂象脈位趨於穩定,否則一旦失控,以師姊之能,實無十足把穩穩脈象,隻有自己方有此能。


    又過盞茶功夫,隻見袁承天頭頂氤氳白氣升起,衣衫盡濕,可見他已盡全力,隻為了衛護師姊周全,原因他有時寧可性命不要也要護其周全,不讓旁人侵犯!


    他收手,長出一口氣,問道:“師姊你覺得怎樣?”趙碧兒道:“阿天,你又何苦?為了我耗這許多真氣?”袁承天道:“咱們是同門之誼,碧兒你說這話豈不見外了。”趙碧兒輕輕為他揾去額頭的汗珠,不無關心道:“阿天,不知咱們能不能出去?”因為這峽穀深有萬丈,而且四下峭壁嶙峋,無可攀爬,雖有蔓藤可是有的都已枯斷,難受承受人的體力,所以攀爬一道似不可行,似乎無路,隻有困死在這峽穀之中麽?


    袁承天見碧兒沮喪的樣子,便好言安慰,“碧兒你要相信天無絕人之路,咱們絕然不會死在這裏的!”趙碧兒見他堅毅的神情,心想:不錯!這時天已轉白,天明了,四下景物才不再模糊,隻見穀中一條長長溪水向穀底深處流去,其間更有魚蝦,穀地兩旁竟有桃樹和李樹,已然花開滿枝,引得花蝶飛舞其間,更有幾隻猿猴嘶叫著攀爬藤條上下其間,蕩來蕩去,玩得不亦樂乎!趙碧兒見這猿猴無拘無束,來去自由,沒有煩惱,便低聲道:“它們這樣逍遙自在讓人好生羨慕!”袁承天道:“好是好,隻是天下庶民猶在苦難中,也許要世間一位大英雄去解救?如果人人但求自安,那麽天下永遠都是滿洲人的,漢人不複擁有!”趙碧兒道:“阿天你總是民族大義,念茲在茲,可是這希望似乎終究渺茫!”袁承天道:“有時我也知道,我哪有逐鹿中土的本領,可是我既然接任掌門之位,那麽也隻有免為其難,盡我所能,共赴時艱,但願上天佑我族人,驅除韃虜,複我中華!”趙碧兒聽他說得情自肺腑,也是熱血沸騰,不由得握住袁承天的手說道:“阿天,你有份心思也算是一代英雄,不枉此生!”兩個人四目相視,滿是期待與渴望。


    忽然頭頂嘩啦啦響,竟而有幾塊鬆動的山石滾下,向著二人頭頂砸來。袁承天見勢的快,一個虎撲將趙碧兒攬入懷中,然後翻滾而出。趙碧兒身在袁承天懷中,但覺他男子漢氣息,心神蕩漾,情不自禁如小鳥依人偎在他懷中,左手拿他衣襟,好想與袁承天一生一世這樣永不分離,那怕將來麵臨生死大劫也不懼,她可以不在乎他是天煞孤星,與他相隨,大抵命運多舛,甚而有生命之危,可是在世間與一個心愛的人同生同死在一起,不也是一種幸福麽?


    袁承天隻顧保護趙碧兒不受山石傷害,倉卒翻滾之間不意一頭撞在一塊突出的青石之上,立刻鮮血直流,讓他本來英俊的麵目看起來模糊不清。趙碧兒見此情形,失聲道:“阿天,你的頭流血了,我……”袁承天出手點住頭腦周遭穴道,不讓侵害,然後用懷中取出金創藥敷在傷口處,安慰趙碧兒道:“我不妨事的,碧兒你又何必大驚小怪?”趙碧兒知他說的是違心之話,現在他頭破血流豈有不痛之理?他隻所以這樣說是怕她為他過於擔心!袁大哥這一生從來都悲天憫人,替他人處處著想,獨獨想不到自己才是那個世間最可憐的人!究其一生他這種性格也難以改變,仿佛上天與人皆是平等,終究免不了生老病死,世上之人任誰也不可逃脫!


    趙碧兒見他血流已緩,可見金創藥已起了作用,便心神安穩,心不再忐忑不安了。袁承天用溪水洗去臉上血汙,又用一根竹枝插入已散亂的發髻。他見碧兒正癡癡看著自己,神情透著古怪,便問道:“碧兒,你看什麽?我有那樣好看麽?”趙碧兒莞爾一笑道:“你可比古時潘安和宋玉強之萬倍,他們兩個人加在一起亦不如你。”袁承天道:“我隻相貌平平,怎麽可以他們兩個貌絕天下的人相比?”趙碧兒卻道:“未使不可,我隻所以說他們皆不如你,因”因為他們兩個人隻會風花雪夜,陽春白雪吟詩作賦,無病呻吟,可說惺惺作態,不知天下庶民苦,沒有民族大義,忠義千秋的氣慨,仿佛二八女子,柔弱可憐!你說天下盡是此輩,天下焉有不亡之理?他們太平盛世無用,亂世又不能提槍上馬殺敵衛國,你說此種人生之於天地之間有何用?”袁承天心想:碧兒所言不差,現在可不就是這樣,伶人歌伎大行其道,豪奢的成程讓人咂舌,而底層萬千民眾生存於艱難之中,這豈不是怪哉!衛國的將軍被朝中奸佞排斥,而嘉慶皇帝似乎無動於衷,看他們禍亂朝堂,尤以多鐸親王為最,多隆阿將軍依附於其,因為他看重的是這多鐸身兼攝政王之職,權勢尤在皇帝之上,有時皇帝要行頒旨還要經其允許,否則難以使行!可見這多鐸在朝野之中氣焰囂張,甚而有時帶刀上朝,無視朝廷的規矩。嘉慶皇帝隻隱忍不發,有時一笑遮掩過去,不作多加理會。多鐸便自以為是,以為天子少年可欺,行為言行更加不堪,朝中大臣隻有人人自危,不敢與之抗衡,都避其鋒芒,以免惹上無妄之災。便因如此多鐸更加有恃無恐,在朝堂打壓異己,凡是自己不對的人便千方百計羅織罪名,無中生有,不是押入天牢,便是革職流放邊疆苦寒之地,不得召旨,永不得迴歸中土,隻有老死其地,可說其極盡極能事;然而他對和碩親王舒爾哈齊卻無計可施,因為他忠君愛君,為官光明磊落,沒有汙點,便是朝堂彈劾也是無跡可尋,隻有暗自生恨。和碩親王豈有不知這位王兄野心極大,似有不臣之心,隻是苦無確鑿證據,也不敢發難,否則殺虎不成反受其害,得不償失,所以隻有隱下不發,隻待將來一有機會便將亂黨誅殺殆盡,以還朝堂正氣凜然,人人奉公守法,家國昌盛!


    趙碧兒見袁承天低頭沉思,似乎想著心事。她來到一株桃樹前,擷取一支桃花,自言自語道:“當年桃花夫人為了自己國家國民而嫁給了楚國國王——一個她所不喜歡的人——雖然榮華富貴盡有,——可是那又怎樣,還不是一樣鬱鬱寡歡,難以開心顏!阿天你說世上的人是真心相愛的多些,還是那些貪圖別人富貴的女子多些?”袁承天道:“盡有貪圖榮華富貴的人,可是也有情性高雅,冰清玉潔操守的人,雖然他們寥若星辰,然後卻用餘光照亮別人的路。”


    趙碧兒漫不經心道:“阿天,我聽人言清心格格嫁與海查布——多隆阿將軍的兒子?”袁承天聞言,心中一痛,似乎眼淚水便要落下。如果說他不思念清心格格,那是欺人之談,因為每個人心中總有一件揮之不去的人和事物,不因時間而湮滅,隻會更加思念!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穩住心神,說道:“也許天數使然,我是天煞孤星,也許這一生不堪擁有愛情?也許她嫁給海查布是她最好的歸宿!我——又算什麽?隻不過草莽漢子,又怎麽可以擁有她?可不是癡心妄想麽?”


    趙碧兒聽他這樣說,覺得不平,氣憤道:“你以為你辦了一件好事,成全別人的所謂金玉良緣?可是你知不知這樣誠然會害死人的?清心格格根本就不喜歡那個海查布——因為他非但相貌粗陋不堪,更兼性情暴戾,清心格格嫁給他誠然一塊美玉入汙玉。阿天你不心痛,當事之時你為什不阻止她?”袁承天道:“我又不是她什麽人,有理由阻止她麽?她有她的自由選擇。”袁承天隻是未將其中真實原委說出來——這是她阿瑪舒爾舒齊和嘉慶皇帝的決定,試問誰又可以改變這決定?


    趙碧兒仰頭見袁承天大大的眼晴中忽然有了憂鬱,神情黯然,似乎在痛苦。她輕聲道:“是我不好,不該提這陳年往事。”袁承天道:“我自傷心,不幹你事!隻是我想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也隻不過是虛妄而已,不切合實際。每個人都有私欲,也都有心魔,為了自己而去傷害別人!碧兒,你將來找一個愛你的人嫁了豈不是好?”趙碧兒忽然大聲道:“我不要,我隻要孤孤單單地活著,等到年老了人家便問我為何不嫁人,我便對他說因為世上沒有一個愛我的人,也沒有我愛的人,所以百年孤獨!我從來不後悔,寧願一個人天荒地老也不將就!”袁承天見她說話絕決,神情透著淒涼悲苦,仿佛這世上從來沒有一個人真正愛過她,也沒有一個人是她所喜歡的!袁承天不知說什麽好,隻有閉目收斂氣息,習練本門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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