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沉沉,夜色已深。山路曲折,但有山花,二個人一路說笑,頗不寂寞。清心格格看著袁大哥又是意氣風發,與先前判若兩人,心無所係,便隨性而至,無話不談,很是歡喜的樣子。清心格格忽爾走得累的,便要找塊青石歇會兒!袁承天見天時不早,晚些要關城門,便托她腋下,施展輕功,一路下山,優如禦風而行,在月光熹微下可見袁承天果敢堅毅的神情。他的正直、勇敢、堅毅、不屈的精神是額駙海查布所不具有的;有的隻是愚不可及和大大的腦袋和看似笨拙的身孑,還有言語乏味,麵目可憎,仿佛海查布一無是處,怎堪比袁大哥玉樹臨風,嶽峙淵嵉的模樣!和袁大哥相處,如沐春風;反之和海查布在一起仿佛身墜冰窖,讓人心寒,不禁產生煩感。她好像一生一世和這袁大哥在一起,既使天荒地老永不分離!隻是這隻是夢幻,便是福晉也不會答應,阿瑪更加會極力反對,在他們滿漢不通婚,更何況這袁承天還是勾連反清複明亂黨的人,所以這似乎不行,隻有想想而已,難以付之行動!海查布更不會允許,一定會設計殺人,因為他一向性格偏執,更為暴戾,平昔在將軍府動不動沒來由便打人,是以奴仆下人畏之如虎,人人見他皆是噤聲不言,害怕傾刻之間便有無妄之災!


    他們經過一座小樹林,忽然一陣奇異的簫聲此起彼伏,讓人聽得心弦忽起忽落,忽而緊張驚怖,忽而平靜如水,簫聲詭異之極。他們二人便止步不前,閃身在一株鬆樹之後向裏窺視。正見一幹人正圍攻一夥人。袁承天不看則已,一看很是吃了驚,另一夥被圍攻之人卻是袁門中人。隻聽一個頭戴青銅鬼臉麵具的人道:“你身為僵屍門掌門,不思衛護自己同胞,卻要投靠清廷,殺害自己族人,是為不恥!”一個瘦削老者正將一根竹簫拿離唇邊,看了眼腳下一男一女的死屍,冷笑連連,見對方出招攻來,便不慌不忙中手執一水煙袋,談間間拆去這人攻勢,說道:“我言正辰幾時投靠清廷了,閣下平白汙人甚是可惱!我僵屍門一向行為端正,從不做苟狗營蠅之事!今日殺了這一男一女,隻因他們要害老夫,投靠有司衙門,妄圖求取功名,殺人害命甚是可惡?”


    袁承天聽那與言正辰交手的青銅鬼臉麵具之人說話聲音便是石萬濤,他身後自然是趙三槐和沈衝眾弟兄。他們難道也是聞訊來這洛陽參與武林盟主之爭麽?正思索間場中又起變化,隻聽石萬濤啊呀一聲,被言正辰水煙袋劃開青銅鬼臉麵具,險險傷至要害,饒是如此還是劃傷了他的鼻梁,鮮血直流。他身後袁門弟兄虎吼一聲,作勢便要群起攻之。石萬濤是何等樣人,豈容手下如此作為,立聲喝止。言正辰見狀收手不前,看著石萬濤,敬他是個好漢子,隻是心中不憤他適才出言無狀,說自己勾連有司衙門的官兵,殺害無辜村民,甘心做朝廷爪牙走狗,是以氣憤難當,出手決不容情,但還是念及他們袁門一向行事光明磊落,除奸殺惡,有時不免有過激行為,也在情理之中,也就手下容情,否則隻要這銅製水煙袋前進寸許,那麽這石萬濤已身死他鄉,不在人間。


    樹欲靜,而風不止。忽然言正辰身後一名弟子甩手隻冷箭不偏不倚射中石萬濤臂頭。這名弟子惱恨適才這石萬濤汙人清白,是以忍禁不住便放出冷箭,要為掌門出口惡氣,殊不知這樣反而更惹事端。趙三槐越眾而出,不再聽這石萬濤發號施令,揮手中雁翎刀砍去。言正辰更不相讓,不出十迴合,點中他右手肘處的曲池穴,但覺手肘酸麻,手握不住,雁翎刀嗆啷啷落地。沈衝飛身而出,手中木棒“朝天一指”直擊眉間陽白、睛明、印堂、攢竹四個穴道,勢要一招斃命。言正辰手中煙袋左穿右出,分花拂柳輕輕格開,反手一指淩空指風正中沈衝印堂穴。沈衝一陣暈眩。言正辰躍身而前,一指點中他膻中穴,一時沈衝氣息全走,癱坐在地,體內氣息亂走,再不能出手傷人。袁承天豈能坐視不管,眼看袁門中人,人人受辱,自己可要出頭阻攔,殺殺這言正辰的不可一世的氣焰。


    眼見言正辰又要動手,他腳掌撐地,躍身入林,大聲喝道:“言掌門,且住。”他已現身在青正辰麵前,冷冷看著對方,殊無好感,隻在在那海船之上,這言正辰的師弟言在天便效命海查布,為非作對,最後和那澹台燼、端木雄、複公明一起喪命於海船之上,可說咎由自取,死不足惜。所以在他心中先入為主,便以為這言正辰既有這樣不仁、不義的師弟,他本人的道德行止也好不到那去!所以對這言正辰殊無好感,亦有仇恨。


    言正辰見這小少年強出頭,便心有悅,喝道:“小子,你要強頭。”袁承天道:“是又怎樣?袁門中人豈有你欺淩。”石萬濤耳力最好,聽出是少主袁承天的聲音,便前行,雙手交又於胸前,低首道:“少主,屬下等無能,丟了表門的令名。”袁承天道:“石兄弟,怨你何來?你已盡力了,退後吧!”言正辰聽這石萬濤稱這少年為少主,心中一驚,心想:這小子小小年紀,何德何能堪為袁門少主?讓人難免置疑不可相信。


    袁承天這時雖然軒轅神劍不在,他又覓了一把長劍——那軒轅神劍在師兄傅傳書手中,因為師門同誼,更兼他是師父的兒子自己也不便強取,因為師父對他有活命之恩,如果當年沒有師父出手,他便亡於人手,是以他銘記於心,時時不忘師命如山,處處衛護本門聲譽,便是這大師兄處處使計耍滑他還要衛護同門之誼,那怕別人對他不起,他從不記懷於心,隻記別人的好,不念別人的惡,他從來如此,是不是有些傻,抑或笨拙,可是天性使然,今生再也難已改變!


    言正辰身為辰州僵屍門的一派掌門,豈是易與之輩。他道:“你是袁門少主,請問閣下名號。”袁承天自然不會遮掩,郎聲道:“在下袁承天,實在無才無德,忝為袁門少主,不能光大先祖遺願,是為憾事,不能救民於水火是為無能,不能統領天下群豪是為才,碌碌無為,真是愧為袁門少主!”言正辰見他言出由衷,不似作偽,便道:“少俠才過謙虛了,請出招。”袁承天敬他是前輩高人,由他出手;可是這言正辰自持自份,非要袁承天先出劍。


    袁承天更不相讓,劍訣一引,施展《國殤劍法》隻見天空仿佛淒涼一片,猶有鵝毛大雪漫天飛舞,罡風凜冽,引動劍氣,撼動乾坤,殺氣四足,讓人仿佛置身古戰場,兩軍對壘,殺亂無數,血流飄杵,城頭月昏,處處白骨埋忠魂。也許各為其主,無所謂誰對誰又錯,誰是正義誰是邪惡!——隻有勝敗功名與榮辱。袁承天一經施展這劍法,讓人又見鬼哭啾啾,痛人胸臆,說不出的千古悲涼。人的生命又如此脆弱,生死片刻,世上又有誰會記得你曾來過這塵世?


    言正辰更不敢大意,小心應付,水煙袋招出奇特,仿佛出人意料,他可是久曆陣仗的人,所以並不著慌。他這水煙袋乃是精銅所製,非比尋常兵器,可是堅硬勝鐵,所以攻備有序,毫不忙亂,氣度從容,麵上有笑,看這少年劍動乾坤,意氣高雅,殊非他人可比!


    石萬濤和趙三槐、沈衝袁門餘眾人從未見過這年紀輕輕的少主施展武功,今日一見,不由嘖嘖稱讚,不愧是袁督師後人,氣度高雅,劍式凜然透著無窮殺氣,駸駸然直追名門大派掌門之風範,不冉心中都暗暗喝彩,有些少主,袁門何愁不興旺!


    五十招已過,兩者仿佛勢鈞利衡,但是這劍法實在出神入化,在天下諸劍法中是為翹楚,當者披靡,所以這言正辰終究不足對手,因為他所擅長的是僵屍拳,並非武器;既便是武器也要甘拜下風。袁承天從不過為已甚,不願讓這言正辰出乖露醜,便適可而止,收劍於胸,笑道:“前輩承讓,晚輩武功不濟,請前輩寬宥。”言正辰知道再戰下去自己必定出醜,便見好就收,跳出圈外,長聲笑道:“少俠年少有為,是為可用人才,將來這天下是你們這些少年人的,我們這些人也該退居林下了。”


    袁承天抱拳道:“前輩過謙了。”言正辰轉頭向門人弟子道:“咱們走。”走出又轉頭道:“少俠,咱們洛陽城中武林盟主大會上見。”言罷,大踏步而去,氣勢非凡,不輸於人。袁承天見走去,心想:這言正辰為人行止光明磊落,比之他師弟言在天可說強之何之萬倍,一在天上,一在地下,不可同月而語!


    袁承天來到一男一女死屍麵前,見他們身著苗裝,不是中土人土,心中一動,在他們身上翻找,唿啦一聲一個瓷瓶掉出還有一本《種蠱秘經》。袁承天心中一動,這不是白鳳凰的門人弟子麽?其實這一男一女正是師弟王天寶和師姊李晚清。他們二人因有私情出逃苗疆,來至中土,聽聞中原洛陽城召開武林盟主大會,便尋思混水摸魚。不意撞見這言正辰,知道他是辰州僵屍門掌門,身上必有秘笈,便鬼使神差下毒害他,可惜害人終害己,被言正辰擊殺於這林中。袁承天心想將這二人掩埋了吧,將這藥瓶放入懷中,這《種蠱秘經》還是還於白鳳凰吧!


    鳳來客棧中隻見趙碧兒倚窗想著心事,心許思量如何擺脫白碧塵父子的糾纏,她真的不想委身於那白鳳城,雖然白鳳城是真心對她,可她對他實在喜歡不起來,在她內心深處隻有袁承天袁大哥,旁人都無關重要,隻要每天可以看見他,也就心滿意足,其它皆不足論。


    他將《種蠱秘經》交給白鳳凰,卻將那解藥給了白鳳城。白鳳凰聽了袁承天說王天寶和李晚清皆死於白正辰之手,心中雖恨那個逆徒,今日之禍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可是不管怎麽說畢竟他們師徒之誼,死於言正辰之手,總覺心中氣惱,他自然要衛護自己的門人弟子,便決意不迴苗疆,要在武林盟主大會與言正辰討個公道!其實她也不想想是王天寶和李晚清二人害人在先,別人防範於後,可說事情曲直分明,可是這白鳳凰偏偏不這樣認為,認為自己門人雖有過失,別人卻無權出手罰戒,隻有自己才可以。天下的人大抵如此,父母衛護子女,師長衛護門人弟子皆是如此,他們從來不看自己的錯誤,總認為是人家的錯。


    袁承天見這白鳳凰執意要與言正辰在武林盟主大會上一見真章,也不好強加規勸。白鳳城服下那解藥,不過盞茶功夫便神情大見好轉,不似先前委靡不振的樣子。他來到趙碧兒跟前,似乎說了什麽話;而趙碧兒不為所動,冷若冰霜。她的心情實在不好,見那個破衣少年竟是她日夜思想的袁大哥,這一路之上他倒煞費苦心,偽裝的好,不露痕跡,將眾人蒙在鼓中,而今顯現本來麵目,和清心格格二個人言語間透著親昵,她心中能不痛苦,仿佛無形中有個大鐵椎一次次擊打她脆弱的心。可是她亦是無法,原來承天哥哥一直心中喜歡清心格格,先前他對自己的一切難道都是虛假的?不對!他對自己從來都是真心,要怪就怪這清心格格,自從袁大哥結識之後,完全變了人,性情行止和先前判若二人,都是這清心格格施媚術,將袁大哥迷得神誌不清,完全忘記了以前:記得那年她和袁大哥偷偷上了那本派禁地昆侖之巔,自己娘親的香塚之旁,他們是相互傾心的,可是而今仿佛陌生人,難道袁大哥真的忘了從前種種情事。她不由低聲道:“我問道長此生苦,道長一指笑青天。請問此生誰不苦,此身便來這世間。此去青天無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見成恨淚成灰!”以前少年不解其中味,而今曆經千番人間事,方知此中愁苦多!


    袁承天見趙碧兒自怨自艾,眾人之麵,也不好意思去勸說。默默迴到自己房間,隻是胸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充塞,鬱悶的難受,有苦不能說,有痛不能哭,是為人生大悲事。這一夜便這樣波瀾不驚過去。


    忽然白鳳城傳來驚咦聲,接著隻聽他大叫道:“趙姑娘,你為什麽不說一聲,便悄悄去了。”袁承天推門而入,隻見他手中拿著一個紙柬,尤自嗚咽道:“你一個人迴轉昆侖派,一個人孤苦伶仃,這一路萬水千山,多有不測……不行,我要辭別爹爹護你迴轉昆侖派,我要一生護你周全,不讓別人侵犯於你!”袁承天見他真情流露,他是真的喜歡趙碧兒!


    白鳳城見袁承天在身後,怒道:“都是你小子惹得禍,惹得趙姑娘不開心,一個人不顧性命獨自離去了,你說這不是你惹得禍事麽?”他又氣憤道:“先前不現身,風平浪靜;現在你現出本來麵目,橫生枝節,禍事連連,你說你不是煞星又是什麽?”他全然忘卻昨日袁承天相贈解藥的情誼,現在仿佛他成了眾矢之的,一切罪過全拜他所賜,仿佛一時之間成了不赦的十足惡人。原來世間人情如此,他——袁承天一心衛護別人性命周全,別人竟視他為仇寇,你說世間人心不險惡,有時人比鬼可怕!可是袁承天卻依舊不念人舊惡,依舊不改初心,他依舊有一顆熱愛世人的心啊!他這一生不行惡人的路,不坐褻慢人的座,不從惡人的計謀,但行好事,不問前程!那怕前程的道路滿是荊蒺撲麵,生死已無懼,隻因天上有顆指引前程的明星,照亮大地!


    忽地白碧塵從房間走出,見兒子白鳳城出言無狀,便加以喝斥:“城兒,休得無禮!如果沒有袁少俠相贈解藥,你還能活命麽?知恩圖報,方是英雄好漢的行徑!”白鳳城見爹爹發話,便不理會袁承天,向白碧塵辭別,要追隨那趙碧兒,衛她周全,以防路上有人害她。白碧塵也不阻攔,因為他知世間情之字,最足傷人,所以放他而去,否則他留在洛陽隻會鬱鬱寡歡。白鳳城更不停留,收拾細軟,從客棧後院馬廄牽出一匹烏騅馬,飛身而上,打馬揚鞭出了洛陽,沿官道一路往北,去尋趙碧兒。


    袁承天心中多是自責,都是自己不是,惹得師姊趙碧兒憤而而去,她心中一定千萬次惱恨於自己,可是誰教情之所鍾,端在我輩!他之與清心格格似乎誰也離不開誰,縱使離開也還是心中心心念念放不下對方!


    清心格格見無端生起這場風波,心中落寞:難道我和袁大哥在一起是錯誤的,我不敢這樣?可是我心中的確不能沒有袁大哥!今生今世,永不分離!我才不管什麽滿漢有別,我隻在乎和他在一起!


    武林盟主大會設在九月九重陽日,秋風送爽,說不出的愜意。若是在開封城,則是九月菊花開滿城,家家戶戶唱升平;洛陽城菊花不多,但是鮮豔花開照人,點綴於古城每個街巷角落,顯出生機盎然,透著清新可愛。袁承天換了衣服和清心格格來到大街上。人們已在議論這十年一次武林盟主大會,隻說現今的盟主李百藥可說武功人品俱是上乘,隻是不喜結交官府,是以官府便欲尋隙製裁於他,奈何人家光明磊落,沒有把柄,也隻有心不甘,情不願地罷手。隻是此次便派重兵把守洛陽城安危,以防不測之禍,隻是這樣一來難免人人心頭似乎壓了塊大石頭,不開心顏。


    明日便是九月九日重陽日,是為武林盟主大會之日,與會武林人士必是濟濟一堂,說是切磋武藝,實則覬覦這盟主之位,因為擁有盟主身份,掌有降龍令,便可以號召天下群雄,為我所用,為我所役使,皆要戮力而為,所以這盟主之位兼之降龍令是武林中人,人人思而得之的東西,想來此次武林盟主大會必有一場生死大戰,試看天下英雄是誰?隻是袁承天心係昆侖派,心想難道師父不來麽?別派尚想分一杯羹,何況我堂堂昆侖派?師父他老人家為人正真,方正,謙謙之濁世之君子,行為總是合乎世情,又兼濟世為懷,待人寬大為己,如果他出任這盟主,別人更不堪擁有?所謂世之英雄,不唯武功絕高天下,更要有一顆濟世,愛人的心,否則空有一身縱橫天下的武功,行為為人卑劣也是妄然,所以英雄者,武功和人品缺一不可!可是這些時日並未見有昆侖派門人弟子人影,隻他和大師兄二人,心中不免奇怪!後來想想釋然,也許師父無心於功名,和那什麽盟主的虛名,要那勞什子有什用?不如潛心武學,和光同塵,與天地同光明!


    袁承天想此心中豁然開郎,不由得仰天長嘯,聲出裏許,仿佛鶴唳九天,引得洛陽城中行人都駐足觀看這氣宇不凡的少年;更引得幾個武林大豪嘖嘖稱讚:小小年歲,竟如此深厚功力,是人皆不能也。袁承天始覺自己一時忘形,露了形藏,不覺麵一紅,拉著格格轉入小巷。過了一座石頭橋,抬頭已是通往邙山之山道。清心格格一時心血來潮,纏著袁承天要去拜謁那南唐後主亡國之君李重光的墓。袁承天見她興致盎然,不便掃了她的興致,便穿花拂柳上山。


    本來天色晴郎,不意風雲忽突,天空中鉛雲密布,不一刻便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冷風吹來,冷人肌膚。這秋天的雨是陰冷,不比夏日的雨讓人神往。格格冷得打顫。袁承天見了嘻嘻一笑,將身上的外氅脫下,給格格披上。格格心中不覺一暖,迴眸一笑,心想:原來袁大哥還是關心我的,他內心還是喜歡我的!她看袁大哥清新俊逸的樣子,心生感慨,今生有他,再無憾事!山道上偶有行人,見這對璧人,真羨煞人也。


    南唐後主李重光,被後世詩家尊為詞帝,天下無出其右;他的詞情真意切,皆是出自內心有感而發,是時國破家亡,一旦歸為臣虜,怎堪階下囚之辱,披發被麵,形同奴隸,悲不自勝,千古帝王未有之慘事也。正如他的詞中說道: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幹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袁承天和清心格格在南唐後主陵寢之前,不見這墓宏偉,隻有一通石碑,刻有這亡國之君的生平,潦潦幾十字蓋括一生的事業!隻見墓周生滿荒草,在秋雨中瑟瑟發抖。袁承天見了,不由悲從中來,似有同感,仿佛眼前迷離又見這李重光在那北方宋人的都城汴京,囚身一小樓,孤獨麵對不可知的未來,身邊雖有小周後,可是受人之欺,不得發作,隻有忍辱負重,別無他法!這種生命的壓抑有時比死還難受,沒有經曆過的人豈能感同身受!最後他還是被趙匡義下牽機藥所害,可惜一代國君就此身死他鄉,難迴故國!


    清心格格歎了口氣,說道:“亡國之君,著實可憐可恨!隻可惜了那些衛國戰爭而死去的士兵,他們白骨磊磊,換不來家國盛世,反而國破家亡,你說是人為,抑或是天命使然?”袁承天道:“也許天命難違吧!”他恭身向這李重光的墓拜了下去,心中祝禱九泉之下李重光有知,幾百年之後有一少年前來拜謁於他,感慨其生平際遇慘烈,不為後世所看重,無人掃墓。——可是他——袁承天卻敬重他是世間磊落奇男人,雖武功治國不如他人,可是其才華卻是冠蓋於世,溫爾有雅,隻可惜生不逢世,處於虎狼之世,為奸人所害,徒讓後人扼腕長歎!


    他隨手取出帶來的水酒,灑於塚前,長聲說道:“昔君為帝,護愛孑民。儒雅風騷,無人可與。國破家亡,讓人心悲。君下有知,定當歎息。我今拜謁,長歌當哭。笑出蒼穹,悲在而今。君去渺渺,魂歸故裏。祭酒於前,拜服君上。我今感慨,不勝悲傷。願君那世,永享平安!”他又拜了下去,臉有淚痕,斯人同感,天地同悲。忽然有琴聲傳來,似遠非近,仿佛近在耳邊,又似遠在天邊,讓人不可捉摸!細聽之下卻是古琴曲《胡笳十八拍》,意境蒼涼,尤見塞上煙塵,生離死別,讓人悲不自己。


    袁承天和清心格格均聲一驚,暮色蒼蒼,小雨朦朦朧朧之中,隻見一人由遠而近,卻是那上清宮執事道長謝靈運。謝靈運見是他們二人很是意外,看著李重光墓前果品祭祀,很是詫異。袁承天搶先步道:“仙長,因何琴聲悲愴,似心中有故國之悲?”謝靈運道:“前日見二位居士不凡,今又祭拜這李後主之塚,必有所因?貧道因雨天無聊,便自撫琴,不料一時忘形,竟是這令人傷悲的《胡笳十八拍》,徒讓人見笑。貧道隻是和光同塵,那有什家國之念,心守為一,其它之事自有天定,已非貧道所能。”二人相談甚歡,謝靈運邀二人來到山腰的望天亭,亭子建在山腰,俯視南邊的洛陽城,輻輳熙攘,一派繁華,煙雨之中盡顯昔日帝京之盛貌。


    謝靈運望了一眼這南唐李後主李重光的墓,搖頭說道:“世人執念生死,放不下榮華富貴,其實生前死後皆是空。”袁承天想起師父講南華真人的故事,這南華真人是為道教四大真人之首,以下為通玄真人、洞靈真人和衝虛真人。袁承天說道:“記得師父說起南華真人修行成道的事跡。他曾對弟子說‘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齎送,吾葬具豈不邪?何以加此!道長你說人死萬物皆無,何必貪戀生前榮華!所謂美人嬌妻,皆虛幻泡影也!隻是世人難忘!誰人可以做到?”謝靈運道:“生死那是極其渺茫之事?生前誰是我?死後我為誰?誰又知道,冥冥之中自有神明衛佑,生前但行好事,死後隨其自然,人間如大夢!”


    袁承天道:“可是世人多是想念榮華富貴,戀生畏死,不知所以,道長何解!”謝靈運道:“正因如此,世間才有聖人和庸人之別、英雄與懦夫之別、君子與小人之別、美玉與頑石之別!”清心格格道:“依道長之言,是英雄便是英雄,是小人便是小人,難道他們便一承不變,英雄永遠是英雄,小人永遠是小人?”謝靈運道:“有時也不盡然,人心如鬼;有時道貌岸然,衣冠楚楚未必是君子;有時容貌猥瑣,形容枯槁,也未如是十足小人,人的惡也隻在念之間!可以上天堂,亦可以送地獄,隻在為人行止!”袁承天道:“道長所言極是,想那百多年前明亡清興之際,漢人多是流離失所,滿洲人鐵騎踐踏我國士,其實多少明朝遺臣投降敵人,不但不衛護自己同胞,反而舉起屠刀殺起自己族人,比他們滿洲人還賣力,一時之間遍地狼煙,可憐我中華漢人民姓血流漂杵,可謂人間大悲事!”謝靈運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也許人的生命不歸本身所有,也許世人皆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隻有上天旨意。貧道看你們兩個人小小年紀,仿佛洞悉世間,將來也許拯救天下蒼生全靠你們了。”袁承天道:“道長過譽,天下英雄盡有,自己無德無能,怎堪擁有!”謝靈運道:“不對,我觀閣下印堂有衝天之誌,目有寶珠射衝鬥府,氣勢非凡,龍驤虎步,高下在心,自有一派英雄氣概,非他人所能。貧道自認平生識人無數,今次也不會看差眼!”


    清心格格嗤嗤笑道:“道長言下之意是說我袁大哥有紫微之命格。”謝靈運道:“天下本無主,人人皆有帝王命!所謂有能者居之,無能者退位。天下莫不如此!”袁承天道:“我無意與人爭一日之長短,隻想天下人人安居樂業!”謝靈運看了一下天空,但見陰雲又起,山花又朦朧起來,仿佛不可見,他說道:“天下少有英明天縱的君子!”清心格格道:“當今嘉慶皇帝難道不是?”謝靈運道:“他有吞吐天下之概,隻是力有不逮,其實京都中權臣勾結互為朋黨,意有亂社稷之危,也許皇帝也洞悉其中,隻不發難,隻待時機一來,便將朝中亂黨一網打盡;——因為這嘉慶皇帝看似年紀輕輕,可是卻有權謀,對敵人臥薪嚐膽,將來一雪前恥,這才是英明的天子!”


    清心格格聽他讚譽自己的皇帝哥哥,不覺笑顏如花,仿佛春花開放。謝靈運卻沒注意。因為此時暮鍾敲響,是晚課的時候了。他辭別二人,迴轉上清宮。袁承天目送他遠去,心中感慨萬千,心想這道長談吐不俗,是位高人,見他身形去遠,想起古人一首詩: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鬆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霄水在瓶。選得幽居愜野情,終年無送亦無迎。有時直上孤峰頂,月下披雲嘯一聲!


    不一刻,雨住天晴,秋日天黑的早!他們剛要走,忽見兩隻狐狸竄來,仿佛並不怕人,在李後主的墓前草叢臥下,時不時抬頭看一下二人,目光流露出的是淒涼,仿佛它們是守護這位李後主的陵寢不被人損毀,有時禽獸之心勝於人類!清心格格道:“它們好可憐!”袁承天拿出上山時帶得點心放在它們麵前,迴頭說:“格格,天不早了,咱們走吧!”


    暮色蒼茫之間,山路兩旁開滿了黃花,其間更有一叢叢菊花,在山間搖曳它們的身姿,不由得讓人想起唐時黃巢的詩來: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他不由得說了出來。清心格格道:“袁大哥,你也要學一學那位殺人無算黃巢不成?”袁承天卻道:“也許他算不得英雄好漢,隻因他起義之後百姓多死於流離失所,其間更有鬻人為菜,你說他是英雄?”清心格格無語。袁承天又道:“蒼茫大地任沉浮……生平行止難定止……爾是英雄誰是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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