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天收迴神思,眼見鐵丹青紅纓長槍挨地卷來,煞氣騰騰,也不敢大意。懷中長劍倏出,一式劍招“有鳳來儀”向長槍槍頭斬去,毫不留情,勢要斬殺銳氣,否則自己一示弱敵人便囂張起來,一起圍攻,縱使自己可以憑已之能脫身,可是還要大費周章,得不償失;莫如一上來便給他苦頭,也讓他們知道自己不是好相與的。


    嘉慶皇帝在場外觀看袁承天和鐵丹青廝殺,臉上不嗔不怒不喜不悲,仿佛置身世外,場中生死已與自己無幹,仿佛他人生死都由它去,無牽無掛,仿佛看透世情的一位智者,——而不是初出茅廬,看世事皆不如意,怒指乾坤錯的少年。誰都有輕狂少年時,壯誌說天闊,胸中懷乾坤,誌氣滿天下,看天下人皆碌碌無為,無一可用,唯我是大英雄!可是世路不平,人心如鬼,當年豪氣說天闊,而今落魄江湖載酒行,空得青樓薄悻名!醉後笑問天,怒指乾坤錯!難舒胸中怨氣,一劍平天下!


    袁承天秉神疑氣,一意對敵,無意場外的情形變化。忽然馬蹄急馳,隻見一位長官率一幹清兵衛隊急匆匆而來。嘉慶被這聲響驚動,迴頭看時這位長官已到身周,隻見他動作嫻熟翻身下馬,恭身見過聖駕。——此人非是別人,卻便正是和碩親王舒爾哈齊——他在王府中聽到侍衛稟告皇帝在城郊樹林有難便馳馬而來,因為在他心中皇帝不可以有失,因為他心中有隱憂:朝中多鐸親王隆可喜一直以來都心懷不軌,意有謀逆天下之心,奈何沒有實在把柄,自己也是無法,隻有將來拿住他謀逆證據,讓今上治他大罪,現在隻有任其所為,不加理會,讓其放鬆警惕,將來才可以一網打盡。


    嘉慶皇帝見到皇叔舒爾哈齊,心中驚覺,命他起身說話。舒爾哈齊起身謝恩站在一旁。場中又起波瀾,袁承天見敵人愈來愈多,心想:速戰速決,否則難有幸理。他長劍在手,刷刷舞了個連環劍花,劍走中路,平空從劍花中穿出一劍,劍式淩厲絕快,看似穿花拂柳,實則剛猛異常,劍風刮動刺人肌膚生痛。鐵丹青未使料到袁承天劍走偏鋒,劍式從綿綿如春風柳絮變做冷冷殺氣,不由心中一緊,長槍章法稍亂。


    袁承天忽地劍尖向下,橫削他下三路。鐵丹青迴身撤槍,啪地一拍長槍,口中大喝道:“小子,看槍。”槍纓抖動,仿佛車輪大小,長槍送出,將袁承天長劍格開,餘勢不減,長槍真向他前胸紮去。袁承天忽起奇招,腳下撐地,躍身長槍之上,長槍受力往下一沉,看似要脫離鐵丹青掌控。眾人任誰也未想到這袁承天忽起奇招。鐵丹青自是不肯撤手,否則自己敗局已定,隻有奮起平生之能,雙手攥緊長槍,要震落袁承天。


    袁承天見他不肯撤手,便大步前進,手中長劍招招削去,向著鐵丹青頭腦而去。鐵丹青見已勢無可退,唯有撤槍保命,別無它途,心中不由一痛:自己一世英名,唯實料到今日出乖露,身為堂堂大內四大高手的大哥,有何麵目生於天地之間,莫如去也,還可保全首領和名聲。他想至此,棄槍不用,身子如狐狸一般,閃到一旁,奮盡平生所能!


    袁承天見他心灰意冷,萬念俱灰的樣子不由心生憐憫:上天有好生之德,人無殺戮之心是為君子;能容人處且容人,無使殺心!他長劍本來要直取鐵丹青項上首級,但心念於此便收招不前,劍收迴攏,此時身已落地,長槍重重砸在地上,揚起塵埃直嗆人麵。鐵丹青背後是一株百年大槐樹,已無退路。袁承天隻要長劍一送,鐵丹青非命喪當場不可。他已閉目待死,心中升起一個念頭來世定要將武功習練化境,殺盡天下無敵手。袁承天又怎知他心中所念仍是不忘殺人,否則可要後悔自己的仁心了。其實這世間盡多忘恩負義的小人,所謂東郭先生與中山狼誠不欺我。


    袁承天收招在手,劍已入鞘,斜背身後,躍出圈外。餘者清兵又既圍攏來,更有一班清兵弓在弦,隻待主上一聲令下,便萬箭齊發,要將袁承天射成刺蝟。嘉慶皇帝卻道:“閃開,讓他走。”和碩親王見嘉慶要放人,便說道:“皇上收迴成命,不可縱敵歸山,否則將來遺禍無窮。”嘉慶皇帝不為所動,沉聲道:“讓他走。”眾人見皇帝心意已決,也不敢違拗,便收起弓箭長矛,閃出一條道。袁承天道聲謝,大踏步而去。


    眾人見這袁承天大喇喇去了,氣得幾乎七竅生煙,心想這小子也太托大了吧?竟渾沒把皇帝當會事,你說氣人不氣人?更可氣的是嘉慶皇帝也不以為忤,反而有些敬重他的樣子,徒令眾人心中憤憤不平。其實他們那裏知道皇帝心中所想。他敬重這袁承天有先祖袁崇炴的倔強性格,更有寧折不屈的傲骨,還有便是他的浩然正氣;這些都合他的脾氣,與這樣的人為敵也不失為快樂。更有深一層關係,嘉慶更敬重袁承天寬己待人,明明可以一劍殺了鐵丹青,可他卻手下容情,換做旁人可不容易做到,還有少年人特有的性格,英雄相惜,不悔是人生。


    他見袁承天走遠,長長歎口氣。餘者眾人誰也不知他所歎息何意,亦無人敢問起。


    袁承天路過正陽門,轉過一條街,隻見大柵欄街,街邊盡是人家木製的大柵欄,一半官家出資一半住戶百姓,是為防衛京師治安。抬頭見一座碩大府邸,張燈結彩,隱隱聽到人家說小姐五月十九日黃道吉日,便要與什麽海公子鴻鸞天喜,是日大婚之日。袁承天心中一動,不知為什麽有些隱痛,又無端說不出什麽地為不對!


    他來到自己京城住處——鳳來客棧,剛要入寢,忽聽外麵大街喧嘩,正有一隊手持長刀長矛的官兵巡邏,似乎京城要施行宵禁,嚴查亂黨勾連。袁承天心一緊,心忖救師父脫困隻怕難上加難。自己在京城這一鬧,京城的防衛更要吃緊,因為太後遲早會知道當今皇帝私行禁城便遇袁門亂黨劫殺,既便安然無恙迴宮,也免不了雷霆震怒:堂堂一國之君竟受亂黨生死以迫,這是自滿族入主中原以來從未有過之事,決不能讓亂黨賊氣橫長,否則成何體統——隻因在這位太後眼中漢人從來懦懦弱弱,從來少血性,從來不會強大——也不可以強大,否則便威脅大清王朝,所以在她眼中凡是與朝廷作對的亂黨反賊盡可以殺,隻要江山穩固,殺人又算什麽?可是嘉慶皇帝從來反對太後的這種行為,他認為無論滿族,漢族都是我大清子民,隻可以攏絡人心,不可行殺戮之道,隻有在事無可恕的時候施行殺伐,是以他對袁承天一直秉承以和為貴,事不得已不下殺手;反之袁承天也對這位少年皇帝心儀向之,一是英雄敬豪傑;二則他是清心格格的皇帝哥哥,更加不能傷害於他,那怕他不仁,他卻不可以不義,隻因在他心中清心格格無人可替代,如果今生沒有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麽獨活?清心格格豈不也如此?可是袁承天命格天煞孤星,周遭至親無一不遭橫禍,所以似乎他們此生也不可以在一起,否則格格便會身遭不測,這豈不是上天能人,徒讓有情人勞雁紛飛,難成眷顧。


    夜沉沉,袁承天怎麽都難以入眠,推窗但見蒼穹廖闊,隻見一輪明月陰沉沉掛在天邊,旁邊的星星在周遭閃著微光,窺伺人間的離愁和糾纏不清的恩怨。不知為何,袁承天心中總是有種莫名的傷感,仿佛有種來日大難的感覺。


    九天玄女宮在京郊一處偏僻的小山上,因為地方荒涼,少有人知,所以去的信眾寥寥無幾。


    袁承天身處九天玄女觀,隻見大殿中一尊九天玄女聖像,神情儼然看著人間。袁承天向她行禮已畢,便踱步出來,隻見觀中院落清潔,一塵不染,不見主人,心想莫非此觀荒廢此處已久,可看看不像,否則何以庭院幹淨無塵似有人掃,心下疑惑。正猶疑間,隻見道觀角門吱呀一響,有一位道姑走出,右手持拂塵,緩步而來,見到袁承天稽首為禮道:“這位居士緣何而來?”她自是不知袁承天也是玄門正宗的人——隻因他自下山以來便不做道士裝扮,裝束與常人無異,所以這位道姑才未看出他們是同道中人。


    袁承天忙答道:“在下在此與一位故人相約一會。”這道姑仔細打量一下袁承天,隻見他身材不算高大,卻俊逸不俗,大大的眼眸中蘊有一股無窮力量,直攝人心。更有一番玉樹臨風的絕世姿容,不由心中暗暗驚歎:好一個少年郎。誰家姑娘見了不心動,是以如此清心格格才誓要與袁承天生死一生,那怕他命格不好,天煞孤星她也不懼,隻要和他在一起。


    忽然有人長笑聲起,說道:“高上清靈美,悲歌郎太空……諸天氣蕩蕩,我道日興隆!”袁承天見來人非是別人,卻便正是丘方絕丘幫主,隻見他氣勢豪邁,猶勝往昔,與二日前卻又不同。袁承天執手為禮道:“丘幫主。”說著便要拜下去。丘方絕伸手挽起道:“承天,咱們後山涼亭說話。”他們別後道姑徑徑後山而去。


    一路上但見樹木蔥籠,時有仙鶴和野鹿出現,仿佛一番太平時世界。丘方絕抬頭看了一眼無窮的蒼穹,不無憂患道:“何日方有太平,蒼生苦難正深。”袁承天道:“當今嘉慶皇慶似乎力有所為,勤政為民,也許將來未使不會國泰民安?”丘方絕道:“但願如此,可是朝中和碩親王尤其痛恨我們這些反清複明的人士,尤以多鐸親王隆可喜為最,他一味蔽聖聰,極盡手段打壓複明社,幫中幾名好手便喪命其手。”說罷眼中有淚,心中有恨,似乎他對嘉慶痛恨猶可,可是對這多鐸親王隆可喜卻痛恨有加,有一日非生死以見,否則對不起九泉下枉死的好兄弟。


    身在後山涼亭,四下風光盡收眼底,隻見四下鬆濤風動,涼風吹來,一澆胸中塊磊,不覺心中又生豪氣,但覺山河大地皆在我腳下。丘方絕迴想這些年來自己所經曆之事多是??不平,不覺得仰天長嘯,長嘯之聲綿綿不斷,山穀之間迴響不絕。袁承天見狀,也是豪氣勃發,身在亭中,風吹衣袂,當者快意,說不出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丹田氣發,仰天長嘯,嘯聲在山穀間迴響與適才丘方絕之嘯聲此起彼伏,相互唿應,隻讓人心生豪邁,此生殺伐不枉人生這一迴!


    丘方絕見袁承天中氣十足,嘯聲長短始終不落下鋒,可見他內功之深竟然出乎意料,心下駭然,一年不見,這少年內功修為竟到如斯地步,實是駭人。其實他那裏知道袁承天體內修為多為師祖林正眠所傳,否則以他小小年紀斷然不會武功淩駕於各派掌門之上。這些緣由他又豈會知道。隻道這袁承天資質過人,是個習武奇才。


    隻待嘯聲已絕,袁承天問起這九天玄女宮住持道姑的事來。丘方絕一笑,言道這道姑未出家前,俗家名字叫做丘玄玉——是其本家堂妹,隻是她從小便心向玄門,這也是與生俱來的性格,家人也無法阻攔,便托人送至京師九天玄女宮拜玉眉真人為師,潛心修持。丘方絕卻加入複明社,多有立功,得到幫中長老扶持,又得前任幫主看重,所以在其病重時將衣缽信物傳之於丘方絕,臨終不忘囑咐:驅除韃虜,複我中華!


    丘方絕話鋒一轉,問袁承天今來有何打算。袁承天歎了口氣,總覺心中亂如麻,毫無頭緒。丘方絕看出他的心事,笑道:“兒女情長,自古皆然!當斷不斷,必為其害!承天我說句不中聽的話,你與清心格格隻怕好事難偕,你還是迴頭吧?”


    袁承天聽他這一番中肯的話,不由心中一沉,好久才說道:“前輩所言極是,我也想的,隻是我心中執念難除,無法做到!”丘方絕道:“承天,執念愈深愈是痛苦,何不慧劍斬心魔。”袁承天低頭默無言語,也許世間多是思念本是心中魔,放不下的是執念!


    丘方絕是過來之人,知道世間情之一字,最是傷人心懷,古來將相王侯又有幾人能逃脫?自己當年不也深陷情網難以自拔,遑論天下過個少年人。


    丘方絕見袁承天不言語,話鋒一轉,說道:“尊師趙掌門一幹人被關在光明觀中,實是棘手,是個大難題。”袁承天道:“難道光明觀中有什麽大魔頭不成?”丘方絕卻道:“未使有什麽驚天動地之人,可是也是非同小可之人——她便是蓮花宗的教主白蓮花。蓮花宗本來是個非正亦邪,非邪亦正的教門,南七北六十三省教眾三十萬,分壇遍布天下。本來蓮花宗前任教主一貫秉承反清複明的宗旨,可是後來不知何故,身染沉屙,一年之後去逝。待這白蓮花接任掌門,便向朝廷交了頭名狀,歸順清廷,反而與天下的正義人士為敵,其間還殺了幾名反清複明的英雄好漢,便是我們複明社亦有幾位好手折於她手,真是可惡之極!今日探聽到她執守光明觀,便有些難辦。”


    袁承天道:“這蓮花宗教主是個女子?”丘方絕道:“蓮花宗自創派以來便是女子一貫相承,創派也有二百餘年,自清兵入關便秘密結社,專殺他們。可惜,不惜。”袁承天見丘方絕臉顯挽惜,知他心中所想。丘方絕接道:“本來好好一個反清複明的組織,經受不起清廷盅惑,自甘墮落,歸順於他,反過來與昔日的兄弟,姊姊們為敵?真是想不到竟會如此,讓人著實挽惜。”


    袁承天道:“世人多為功名利祿,榮華富貴,這也是人性使然。前輩你也莫徒然傷悲了。”丘方絕道:“也許人各有誌,不能強求,——隻是她這個誌氣未免讓人瞧她不起!”袁承天聽出丘方絕口氣中帶著怨氣。袁承天問他這白蓮花武功修為如何?


    丘方絕道:“先前倒不如何,似乎還不如我,那是三年前事。現在實在情形如何卻又不知?隻是她敢執守光明觀,那是自然不會差到那裏去——要知道這裏麵有你師父一幹眾人。嘉慶委派於她自然自信可以不辱使命。所以要救趙掌門,似乎不急在一時,還要從長計議為是。”袁承天心想也是,必須想一個萬全之策方是最穩妥的辦法。


    二個人又說一陣話,約定七日後再晤,袁承天下山而去。


    正陽門往東一轉,穿過一條街,抬頭便是大柵欄街,街中一座王府,門庭如市,車馬如龍,竟占據半條街,可見這位王爺很得今上器重,否則何以朝中大臣拜見於他?袁承天心中有事,自顧前行,不意走到府門前。忽然幾名王府家丁大聲喝斥袁承天走路不帶眼睛,妨礙旁人車馬穿行。更有一名家丁揮手中皮鞭向袁承天頭腦劈下。袁承天氣惱這王府家丁狗仗人勢,欺侮好人。他從來痛恨強者欺淩弱者,被他撞上,他豈會迴避。抬頭見皮鞭抽來,閃身躲過,右手抓住皮鞭一頭向懷中掣去。那名家丁站立不穩,身子不受控製,腳下向前衝,眼見便與袁承天撞個滿懷。袁承天右手輕輕提過,將這名家丁放在一處空地。


    這名家丁怎麽也未想到這個看上去懦弱的少年,膂力過人,讓人瞠目結舌,真後悔自己行為囂張;還好人家不計較,否則隻需出手一掌便可以殺人於無形。他的心跳個不停,臉也不好意思起來,怯怯拉另外幾個家丁迴王府去了。


    袁承天搖搖頭,看看掌心發紅——是適才自己出手抓住那名家丁的皮鞭所至——這真是無妄之災!還好都安然無恙,否則又平地惹風波。他也不願的惹事端,便向住所走去。


    忽然一陣詭異的歌樂響起,隻見一眾二八女子,身著白衣裙,左手指天,右手執一朵白色蓮花,麵色蕭然,不喜不悲,不怒不慍,雙目直視前方,看別人仿佛都是死人。路邊的行人見狀紛紛躲避,仿佛躲避瘟疫一般。袁承天心中詫異,怪道她們行為怪異,總覺那裏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他正詫異間,忽聽一個白衣執蓮少女輕斥道:“生人迴避,不避則死!”她衣袖卷起,擊向路邊一個懵懂的小男孩——大約小男孩從未見過如此詫異情形,驚的呆了,待在原地竟不知躲避。忽然有一中年男子飛奔而至,護在孩子跟前。


    白衣女子衣袖卷至,正擊中男人後背。男子受力,身子前衝,向人家門前一尊獅頭撞去,眼見不活了;因為他隻是平常人,又不是身有武功之人,所以不會千斤墮穩住身形。眼見一幕人間悲劇便要發生。躲在暗處的行人都發出不忍地歎息。


    忽然男子止步不前,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控製。眾人才放下一顆心。隻見一個蓬頭叫化緩緩從一株老槐樹下走來。手中控製一條烏色絲線,在夜中很難發現;便是這一條絲線纏住那男子左手臂不得前行,於忽然前行之間而止步,可見這乞丐內力修為也是上上之選。


    借著人家大屋中的燈光,可見這乞丐五十上下,衣服自是鶉衣百結,補丁之上又是補丁,說不出的破爛不堪,而其人卻並不在意,神情說不出的瀟灑自如,身背八袋,是為分舵之舵主,總舵的幫主背後所負麻袋是為五袋,品級不是最下,隻是中等。凡天下丐幫之各地分舵之舵主品級又自為下,是為八袋,是為總舵幫主恭敬,自上而下皆是如此。袁承天仔細一看,這可不就是河北張家口丐幫分舵舵主陳平麽?隻是奇怪他先前不是身負九袋麽?緣何現在降為五袋,讓人心中疑惑?他不在張家口,緣何在此現身,讓人想不明白?


    陳平出手救下那男子,惹得白衣執蓮女子大怒,大聲喝斥道:“你敢攔下本仙姑要殺之人?”陳平鄙視地說道:“上天與人,皆為平等。眾生如一,誰也不可以枉殺無辜。你們少在這裝神弄鬼,叫化子生平隻知道路不平有人鏟,事不平有人管!”他大氣凜然,引得躲避的路人紛紛喝彩。


    這白衣執蓮女子怒斥一聲道:“你們要死。”話音一落,黑暗中便有幾個人大叫,似乎中了暗器,翻滾而出。隻見幾個年輕男子手捂著臉,痛苦號叫,鮮血直從手縫流下,顯是那白衣女子見有人膽敢喝彩,心氣難平,便施辣手放出銀針刺在那幾個男子臉上,隻是不傷女子。


    陳平見狀,憤然道:“你何必傷及無辜,真是卑劣,算什麽英雄好漢?”忽地有女子長聲說道:“我們從來都是小女子,從來沒有自認是英雄。——反道是世間一眾男子出爾反爾,行事無狀,每每自言大英雄,好像是個君子,實則做事為人卻鄙劣之極,言爾無信,此等人可殺不可留!”她言猶未了,已從這眾女子身後平空躍來,原來後麵是一乘紅色轎子——她便是自轎中躍出,可見是這眾女子的領袖。


    她平空躍出,竟不轉折。陳平忽覺眼前一花,一個白衣女子,左手指手,右手擎一朵盛開的白蓮花,仿佛花間還有水珠。她看去仿佛二八,與一眾少女並無不同,可是細看卻又不同,年歲約在四十之間,隻是肌腹凝脂,仿佛吹彈得破,麵目陰冷,直攝人心,讓人仿佛置身於冰窖,不近人情。她身落陳平麵前,衣裙翩翩起舞,手中蓮花更是清香怡人,讓人中者欲醉,抑或被她容華絕代所惑。陳平直不敢麵視其人,臉上發熱,神情有些不自然。他都覺得自己這行為不可理喻。自己平生也是殺人無算——當然都是些罪不容誅的十惡奸賊,自己都不曾畏懼,——而今麵對這個女子自己都覺得手足無措,實是讓人汗顏。


    袁承天見陳平木然無措的樣子,心想這怎麽能行,臨敵關頭卻如此,可不是犯武者大忌,我可要出手幫助陳舵主。


    此時這女子己將白蓮花交於下人,緩步而出,直視陳平道:“閣下身背八袋,是丐幫分舵舵主,衣不沾塵,看情形是河北分舵的陳總舵主。”陳平身份被這女子一語道破,可見目光之巨。陳平恭手道:“不才陳平忝為河北分舵舵主,隻是今夜你們蓮花宗行事未免太過欺人,傷害手無寸鐵無辜之人實在讓人齒冷,望仙姑以後約束門下弟子行事不要過為已甚,否則大難臨頭。”


    這女子格格笑道:“小女子從來任意行事,不為他人,隻要自己覺得對就行,無需別人指點。閣下似乎多此一舉,識相的走開,莫管閑事。”陳平這時恢複如常,覺得她說話行事不按常理,心中有氣,大聲說道:“本來在下隻是路過,眼見不平之事,豈有任以為之?如果在下一走了之,也就不是丐幫中人了。”這女子剛要反駁。不意一位白衣少女走來,恭身向她行禮道:“宗主,何必與其口舌,讓屬下打發他”。聽她語氣渾沒把這陳平當迴事,在她眼中陳平仿佛是一隻待宰的羔羊。


    這白衣中年女子卻便正是白蓮宗的宗主亦是教主——白蓮花。她看了一眼屬下,說道:“你退下。”因為她知道這陳平身為河北分舵的舵主武功自然不會差到那裏去,讓自己的屬下去隻會討個無趣,非自己下場不可方有勝算。陳平見她不言語,轉身欲走,想想不對,又迴轉身來,說道:“白教主,在下聽聞白蓮宗以前在前任宗主領導下可是潔身自好,從不與官府交際;可是自從你受衣缽便更弦易轍,竟爾投身朝廷,與江湖門派為敵,還殺了不少反清複明的好漢,這樣似乎違背前任教主的心願?”


    陳平這話說來平平,其實是直斥其非,暗喻其行為為人不齒,不夠光明磊落,反而顯得卑劣無恥。白蓮花豈有聽不出他話中所指,冷冷道:“人各有誌,不能強求。我有我的做法,我有我的想法;別人卻又管不著。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陳舵主你大概也知其中嚐一味吧?”陳平見她死不迴頭,也無心再勸她,心想今晚決難善罷幹休。


    忽然一騎奔來,馬上是位軍官,馬到跟前倏地停下,翻身下馬向白蓮花打千施禮道:“奉皇上口諭,請宗主速迴光明觀,今上有要事召見。”白蓮花本要對陳平發難,可是皇上口喻傳到怎敢有違,便與軍官迴道光明觀。


    袁承天見她們去遠,這才與陳平見過。袁承天說起兩人別過種種事情,令陳平唏噓不已,感慨人生無常。袁承天問他緣何在此。陳平言道今日得到幫中弟子傳信說昆侖派趙掌門被清廷關押京城光明觀主,便決定前來京都,——因為他覺得袁承天與他有知遇之恩,不能袖手旁觀,——更兼趙掌門是個俠肝義膽的好漢子,便是如此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觀,本來急公好義便是丐幫所秉承的宗旨。袁承天忽然問起京城中丐幫的弟子不是已經撤出了;你反而來,不怕有危險?


    陳平哈哈笑道:“小兄弟,人生天地間所為何來?是為公理,是為人道,不為自己。大丈夫於天地之間,死則死矣,又有何懼?”袁承天見他豪氣幹雲,猶勝往昔,不覺大聲道:“好,有陳舵主出手怕不成功。”兩個人一樣英雄本色,一樣的生死無懼,當下二人擊掌為誓。袁承天更有信心救師父脫厄。


    光明觀中大殿之中,嘉慶皇帝負手背後眼望殿外,正來迴走動,仿佛心事重重。殿外亦有貼身大內侍衛來迴警戒,以保今上安然無恙。


    白蓮花步入大殿,恭身向皇帝行禮。嘉慶麵有隱憂,不無憂虛道:“宗主,此次多鐸親王隆可喜推薦你執守光明觀,看押趙相承他們一眾人犯,責任重大,你可要多加小心在意。”白蓮花道:“皇上盡可放心,屬下自會應對。”嘉慶笑道:“好,有宗主這句話,朕便放心了;隻是朕聽聞己有反賊潛入京城,意圖不軌,宗主還是多加小心在意為是。”白蓮花道:“皇上寬心,小女子自出道以來從未敗績,手上也著實殺了幾個忤逆反上的奸賊,便是今次他們要救趙相承也難。我已布下天羅地網,專等他們飛蛾撲火,自投羅網。皇上如不放心,屬下令弟子演給你看,便知屬下真實本領。”嘉慶撫掌道:“好,朕正閑暇,正要瞧瞧你等的武功。”


    白蓮花嫵媚一笑,仿佛燦於花開,竟有一種說不出的魔力,竟讓嘉慶皇帝有些神不守舍的樣子。白蓮花見狀,用衣袖掩麵,輕嗤出聲,心中暗道:世間那有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也不過自欺欺罷了?何談什麽大英雄,大豪傑,全是虛空,不過沽譽釣名的偽君子罷了,——可是不對,世間還有一個他!可恨他一時私心,拋棄於我,讓人生恨。但教有生之年,教他後侮當初所做所行,否則我便不是白蓮花!她禁不住神傷起來,悔不當初一相逢,偏勝過人間無數,而今鵲橋難迴,空自遺恨人間!但教低頭蛾眉在,不讓須眉三尺劍!她迴想往事曆曆在目,一時不能自己,淚便要流下,可是她告訴自己不可以,為了一個曾經虛情假義的男子落淚,實在不值得。


    場中幾名白衣少女正自拔劍相刺,各展本領,要在皇帝麵前一顯崢嶸,為宗主贏得臉麵。嘉慶見八名少女,分成四隊,每人手持長劍,刷刷有風,正自刺擊之狀,有時奔走,有時躍在半空,隻見白衣翩翩起舞,仿佛天女散花,讓人心馳神往。嘉慶看到動情處,不覺大聲道:“好。”他言還未了,隻見一名白衣少女長劍不受控製,因為用力猛了,長劍刺向另一少女麵目。那少女眼見長劍刺到,奮力向旁一躲。少女畢竟下盤不穩,長劍去勢不減。可是那少女雖然閃過,她身後卻是嘉慶皇帝。眾人均未料到場中會出現如此情形。


    嘉慶隻全神貫注於場中刺殺,一時竟避之不及,眼見便有中劍之虞。白蓮花因為離的遠,見狀也是驚唿出聲,再要援手已是不及。眼見嘉慶便要血濺當場,眾人皆束手無策,殿外侍衛再要躍進殿中護佑聖駕已是不能。嘉慶皇帝見劍來,毫無驚慌,鎮定如恆,果然帝王風範,不失九五之尊。他也是身有武功之人,雖比不了名門正派的掌門,可也有小成。


    他見劍來,不躲不閃,目光稍不閃動,右手二指倏出,格地一聲竟而夾住刺來的長劍。眾人都驚唿出聲,任誰都沒看出來這個年輕皇帝竟是個身藏不露的大高手。連白蓮花也驚得愕然。嘉慶並不看眾人驚愕之狀,二指用力迴奪。那白衣少女受力,不由自主向嘉慶撞去。她此時要收足已是不能,眼見便與這位少年皇帝撞個滿懷,眾人不禁都驚唿出聲,因為她們已看出這個少年皇帝是個深藏不露的主兒,並非懦弱無能泛泛之輩,是以害怕他一時性起傷了這白衣少女,——因為她持劍刺嘉慶在前,在理是為理屈,既使嘉慶傷了這白衣少女,白蓮花做為白蓮宗的宗主亦是無話可說,隻有任意為之,亦不能上前阻攔,白蓮花心中一沉,因為她方來京都不過月餘,亦不知這嘉慶皇帝情性如何,隻知曆來皇帝都是任性而為,一意不和殺人亦是有的。她隻是無法可施。


    她們的關心的神情嘉慶一一看在眼中,心想:對這少女稍稍懲戒一下也就是了。隻見他拋擲長劍於地,見少女向他衝來。嘉慶皇帝右手一抄,將白衣少女攬於懷中。少女欲掙脫他掌控,情急之下竟忘了這位是君臨天下的皇帝。白衣少女右足反踢,正是一式“魁星賜鬥”,這下猝不及防。嘉慶皇帝長笑聲起,說道:“去。”竟將這忤逆反上的白衣女子送出。白蓮花見狀不能不出手,再也不顧及皇上的感受,畢竟師徒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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