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轉西,袁承天見如玉姑娘哭個不休,便勸解道:“如玉姑娘,死者已矣,活者且堅強,還是節哀順便吧!胡兄弟在天之靈也會含笑九泉。”如玉止住悲聲,看了看懷中胡天西的枯骨,淚如雨下,情到傷處隻有傷心人才會體會到那種肝腸寸斷,不能自己。好一會兒,她才幽幽悲聲道:“胡大哥已去,我還能獨活人間麽?”袁承天道:“如玉姑娘千萬莫做傻事,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如玉用衣袖擦一下腮邊淚水,淒然道:“袁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實在承受不了,世間除了胡大哥,再無別戀!我既使活著亦如行屍走肉,你說胡大哥這樣的人好人又有幾人?世間盡多奸惡小人,為己之利不惜幹喪盡天良的惡事!你說,胡大哥人生有來世麽?亦或世間真有神明鬼怪佑護一生平安喜樂?”


    如玉仰頭看天邊的月,又迴頭看袁承天。袁承天說道:“有的,世間有神明和鬼怪!我們不就是他們,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我們的內心都有一個神仙,惡人行事,天必知之,正所謂暗室虧心,神目如電。隻要我們行好事,關懷天下蒼生,不就是在世神仙麽?”如玉姑娘嗤嗤笑道:“是麽?可是為什麽胡大哥死的這樣慘?他是惡人麽?他不是的,他隻是明月山莊鳳來儀手下的一個人,他從來沒有害過別人,可為什麽偏偏這樣就死了呢?難道這世道便是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袁承天道:“也許生死上天自有安排,已不是我們所能掌控。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如玉姑娘你不要再傷心了。”如玉忽然笑道:“是呀!我為什麽這樣執念呢!胡大哥已去,我心無所戀。”她說罷,放下胡天西屍骸,一頭撞斃在一塊青石之上,血流一地。袁承天待要出手,已是晚了,隻有看著她死去。如玉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在她內心死亡原不痛苦,痛苦的是心儀之人已去,自己卻獨活世上,焉也無味,不如同去,在那個世界中可以和心儀的人在一起,未嚐不是件快樂的事。袁承天來到如玉麵前,要收拾她的殘骸。不料她尚有氣息,微弱的聲音哀肯袁承天將她與胡大哥葬在一處。袁承天含淚答應。他本是性情中人,從來悲天憫人,見不得別人的苦,耐何總是力有未逮,可是也要盡其所能。


    一堆山石高高隆起,袁承天將一個青石立在這墓塚之前,用軒轅神劍刻下胡氏夫婦之塚,旁邊又刻胡君天西,胡氏如玉,生不同歸,死同穴,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袁承天又將移來花木種上,向他們夫婦墓塚拜了拜,心中祝禱胡天西與劉如玉姑娘二人今生不能如願,但願來世還做夫婦!


    袁承天心想世間竟有如此剛烈的女子,不知是喜是悲,抑或是老天能人?他從後山緣涯而下,因為有許的寨中弟子把守,況且隻有一條羊腸隻容兩個人通過,可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要想出去比登天還難!後山把守便鬆懈的多了,可以輕鬆避開巡視的弟子。山涯間多長有山藤,枝漫縱橫,所以從山上到山下隻盞茶功夫,換做尋常人恐怕要一個時辰。


    東方破曉,這一夜袁承天累得喘氣連連,為了埋葬如玉姑娘和胡天西遺骸可費了不少力氣,還好掘山石並未傷到這軒轅神劍分毫,可見這寶劍端地厲害。他來到一座農舍,見籬笆上晾曬的豆角猶未收起,更有不知名的野花緣籬而上,頑強地生長。這時從大屋中跑出一隻大黃狗叫了起來。隻聽大屋中一個低沉的婦人聲音,顫微微斥道:“大黃幹麽叫個不休?是不是有客人來了?”木屋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隻見一位佝僂背的中年婦人拄杖而出,年紀約摸五十,頭發已經花白,臉上愁苦,一定是為了生計而愁的,是呀!人生不易,隻有努力爭取,別無他法。


    袁承天見婦人打開木門,讓進院子,連連道謝。婦人見他一身風塵,說道:“這位公子,看樣子和口音不是本地人,是路過麽?”袁承天道:“大嬸,我路過此處討碗水喝!”婦人將他讓進大屋,咳嗽連連,好一會才打住,說道:“無妨無妨。”袁承天閃目間見大屋西邊床榻之上躺著中年男子,麵目黎黑,似乎久病在床,觀之氣血有虧,神情萎靡不振。旁邊一個火爐,支著一個大藥罐,裏麵是幾味中藥,仿佛是當歸、甘草,白術幾味中藥。一個小女孩守在那,怕水煮沒了那藥便不能喝了,豈不白白浪廢。


    袁承天見了搖搖,心想這幾味原本是冶氣血有虧的人,隻是少了些,似乎分量也不對。他便問這中年婦人是誰開了這幾味藥材。婦人言道是左近一位赤腳大夫。袁承天道:“大嬸原本不錯,隻是分量不足,又少了兩味藥材,所以這位大叔久病難好,這樣重新開幾味藥材,你去抓藥管保七日之後這位大叔病愈,可以做些事情。”婦人聞道千恩萬謝。——原來在昆侖派趙相承便帶弟子上山采藥,山上沒有便去山下小鎮藥鋪裏拿藥,教他們用藥治人。袁承天都一一記在心中,今日見了怎能袖手旁觀。


    他在紙上寫道:人參、白術(陳土炒,各三錢),黃(蜜炙,五錢),茯苓(一錢),當歸(一錢五分),大熟地(九蒸九曬一錢),白芍(酒炒一錢五分),甘草(炙八分),川芎、肉桂去皮,各五分,大棗五枚,生薑三片,再加附子(三錢),鹿茸(五錢),加以水煎服。其實附子和鹿茸原本可以不入藥,奈何他病入膏肓,非加入這兩味藥材,否則無濟於事。


    婦人看了這紙上的藥材,臉顯難色。袁承天心知這幾味藥材需花不少銀子,尤其這鹿茸更是名貴藥材,要他們這蓬門蔽戶的小人家拿這些銀子確實為難。袁承天從懷中拿出唯一的二十兩銀子,因為一路上每見到乞討的可憐人或者鎮甸插草標賣兒鬻女的便拋下銀子給人家,一路施舍一路顛沛,他自己隻吃冷饅頭,渴了討水喝。他並不覺得苦,反而覺得別人都是苦命人,自己這些遭遇又算。他將銀孑放在桌上說道:“大嬸你生活一定窘迫,這些許銀子你收下吧,給大叔抓藥,讓他早日好起來,生活便有希望了!”這中年婦人淚盈滿眶,幾欲跪下來。嚇得袁承天連連擺手不可以。


    第二日,他辭別這農婦,迴看時隻見她依偎柴門,望著他。袁承天心中一酸,苦楚不由湧上心頭,心想:自己從小沒了爹娘,流浪世間,多虧牛二伯收留自己。可是這世上還有多少無家可歸的苦命人?山路崎嶇不平,路邊荊疾縱橫,時時刺到他腳掌,他都不覺得痛,隻是心中惋惜如玉姑娘和胡天西。他們本應是世間一對璧人,可是劉觀魚便便拆散他們,結果如玉姑娘剛烈如此,竟以死明誌,留下多少恨事。


    時至中午,隻見前麵有一茶館,建在山腳下,方便來往客人的休息,兼賣些鹵蛋和蠶豆。袁承天走得累了,便在茶館歇腳,要了一壺濃茶三個鹵蛋。這時從不遠處來了幾個人也在這茶館喝茶。隻聽一個胖子說道:“你說邪門不,近來槐樹鎮鬧鬼,半夜三更時常有鬼臉人遊走,前日李員外便暴斃家中,銀櫃中的五千兩銀子也不翼而飛,你說怪哉不怪哉?後來聽他府中丫環說當夜子牌時分見到幾個鬼臉之人飄進府中,不刻便聽到老爺寢室發出一聲慘叫。待家丁、仆人趕到李員外已經沒了唿息,身上沒有傷痕血痕。仿佛是被惡鬼索命。”另一個瘦瘦的漢子插嘴道:“誰說不是,隻因一個人在世不能壞事做多了,否則老天爺也會收他的。”胖子一拍大腿,說道:“可不是,這李員外表麵仁義道德,衣服光鮮,可是暗地裏盡做齷齪之事。你大約知道鎮西頭有個寡婦,叫做趙二嫂。他的相公去的早,拋下她和二歲兒子,娘倆兩個孤苦生活。這李員外見人家李二嫂長得好看,便暗地裏使壞,要她改嫁。這李二嫂是個有主見,有貞節的人,鎮上士紳為她立的貞節牌坊,以旌表她為夫君守寡,心如鐵石,別無二誌。有次這李員外在李二嫂飯中下了迷藥,悔了她一世清白。李二嫂含羞帶恨在自家屋梁懸梁自縊。這件事別人不知詳情,我卻知道。”瘦子問道:“你大約是道聽途說不足為信?”胖子笑道:“你忘了我本家堂兄便是在李員外家做短工的,這事是他說給我聽的。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所謂:暗室虧心,神目如電。李員外被惡鬼索命也是天道輪迴。”


    瘦子道:“你說天道輪迴,也不盡然,你看曹知縣此次外調京師,還不是將所貪銀兩交給盛京鏢局押送,這些銀兩足夠曹知縣大老爺安享山林,你說那些惡鬼會不會也去打劫這盛京鏢局?”胖子哈哈笑道:“怎麽會,鬼怕惡人。你要知道盛京鏢局的總鏢頭可威名赫赫的馮掩己馮總鏢頭,他年輕時入武當學藝,是武當掌門無塵道長趙天橫的俗家弟子,武功修為自非泛泛之輩。”瘦子卻搖搖頭不以為然道:“世問總是一物降一物,惡人自有惡人磨。這馮掩已馮總鏢頭這些年押鏢護院也著實攢了不少銀子,也該著金盆洗手,退隱江湖,安享晚年,怎耐他一心仕途,功名心放不下啊!”胖子嗤嗤笑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知道什麽?換做你是做盛京鏢局的總鏢頭,你也會那樣做;在人情知縣大老爺可是一方父母官,你能不接這趟鏢?在理人家給了足夠的鏢銀,你會拒絕?莫忘了有錢能使鬼推磨!”瘦子無言以對,看看天色轉陰,似乎便有一場夜雨。


    袁承天聽他們這些言語,心中好笑,世間鬼怪傳說也有,也許盡人事,不必求鬼神。可是他們所說的盛京鏢局的事他可要管一管。這曹知縣在任上一定是個酷吏,搜刮不少民脂民膏,可不能讓這無義財任他揮霍。他便起身離開茶館,漫無目地,正不知如何去盛京鏢局一探情況,忽見草叢之中兩個人影一起一伏向前麵一座破舊祠堂而去。他心下好奇,便隨後跟去。


    不一刻到了祠堂,祠堂破舊,已看不出本來麵目,似乎扁額上寫著:袁氏宗祠。因為年代久遠,無人供養,所以便日見凋零,不成模樣了。隻見這兩個人打開祠堂木門,吱呀一聲打開,竟而震落些許塵土。隻見祠堂供桌牆麵上掛著一幅畫,畫上之人是個身著征袍的將軍,麵目清瘦,眉眼如星,一臉浩然正氣,右手持劍,向天橫指,似乎欲與蒼穹勢比高。他的旁邊書寫道:一生事業總成空,半生功名在夢中。死後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遼東!


    袁承天伏身窗下,透過窗格隻見十幾個圍席而坐,都是精壯漢子,其中一人似乎是這一幹人的首領,似乎向他們說著什麽,因為聲音極低,所以隻聽到酉牌時分要劫什麽鏢車,似乎隱約中聽到是盛京鏢局。他心中暗想:這夥歹人也要劫鏢,看來今晚有一場好戲了。又聽那為首之人從地而起看了一眼臉有刀疤的漢子,說道:“趙三槐你和沈衝幾個弟兄埋伏去往京都的必經之地十裏鋪大樹林左翼,我和餘下弟兄埋伏在十裏鋪左近的斷魂峪,因為你們如果一擊不能成功,盛京鏢局的馮掩已總鏢頭一定會和一幹趟子手連夜趕路,他們一定以為前路沒有危險,便大膽前行。咱們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打他個人仰馬翻,流花流水。待咱們取了銀子便治辦器械,待找到少主,再圖大業。”


    袁承天不知他們所說什麽?便欲轉身潛去。忽聽祠堂中愴然聲響,似乎是金屬聲音。他又伏窗看去隻見那首之人從供桌下麵拿出十六具青銅鬼臉麵具,形狀猙獰,獠牙血口,在黑夜中確實讓人驚駭。袁承天這時幌然大悟,心道就是這幹人裝神弄鬼嚇死了槐樹鎮的李員外,雖然手段不太光明正大,可是對待惡人豈能仁慈,也是情有可原的。今晚他們劫馮掩已總鏢頭押運的鏢手,自己是幫他們,還是馮鏢頭,雖然暗中傷人實非正人君子所以,可是在這個非黑既白的世界你還有得選擇麽?也許殺惡人不必講什麽仁義道德,那隻是別人拿捏你的方法,有時可以忽略不記,隻要抱著殺惡人既是行善事也就行了,成不成功自在天意;可是殺人總是不好,可是你不殺惡人,惡人反倒害你,豈不是養虎為患,得不償失,一時抉擇不下。


    這時祠中眾人已收拾停當。袁承天潛身離開這祠堂,躍身上了一株碩大的槐樹,枝葉旺盛,人隱身其間,漫說晚上,便是白天也決難發現。袁承天見這幹換上夜行衣,頭罩鬼臉麵具,在夜中確實嚇人,不淺。隻見這幹人並不騎馬,展開輕功向茫茫夜色中而去。


    十裏鋪離槐樹二十裏路,再過去五裏便是兩麵夾山,中間隻有一條羊腸小道可供通人。此時夜已暗了,官道上已沒有行人,隻有六輛鏢車在趟子手的護持下由遠而近。當先一人是個五十上下的人,闊眉大眼,很是偉武,自然是盛京鏢局的總鏢頭,鏢車上的旗幟在夜風中獵獵作響,仿佛向別人昭示自己的威風。馮掩已向後麵押運鏢車的趟子手喊道:“夜間行路,大夥加倍小心,前麵不遠是十裏鋪,待過了十裏鋪,便是一線天險斷魂峪,出了斷魂峪便是一馬平川,陽關大道,待咱們讓這趟鏢押送到京都鐵獅子胡同便大功告成,好處大夥自然少不了!大夥努力用心加把勁!”後麵趟子手連連答應,心中隻希望早日完成這趟鏢局,可以迴家團聚,隻是他們誰也沒想到噩夢就在前麵,人生豈不都充滿了意外和不幸,隻是不知那個先到而已?


    十裏鋪山林茂密,白天尤可,猶其到了晚上更是伸手不見五指,是個可怕的去處。盛京鏢局趟子手手火把,押車前行。馮掩已大腳而前,側耳傾聽四下動靜,見沒有什麽異常便前行。


    忽然草叢中躍出一物,從馮掩已麵前竄出。猶是馮掩已時常在江湖上走動,也嚇了一驚。待定晴看時那物躍入草叢不見了。後麵有眼尖的趟子手喊道:“總鏢頭,那是一隻野兔,平白出來嚇人。”馮掩已哈哈笑道:“此時隻是少了弓箭,否則我一射殺它,大夥明兒早上便有兔肉吃。”後麵眾趟子手也連連附和。緊張的氣氛便緩和下來,大夥埋頭趕路。


    忽然樹葉嘩嘩作響。馮掩已道:“什麽勞什子鳥作怪?”他隨手一甩,一隻鐵鏢唿嘯而出,啪打中一隻欲離枝而飛的大鳥。撲愣愣跌落在馮掩已麵前。馮掩已剛要仔細看時,不料這大鳥並未死透,忽然振翅掙紮,竟而用尖尖的嘴啄向馮掩已的麵門。這種情形在黑夜之中真是詭異之極。饒是馮掩已是個老江湖,也驚地頭往後仰,右手用力一格,將這大鳥脖頸擰斷,讓它不能作怪,血流了一袖子。馮掩已口中連叫晦氣,從懷中掏出汗巾拭去血汙。後麵有趟子手放下鏢車,前來查看馮鏢頭受傷沒有。馮掩已見趟子手關心自已,也不好意思斥責他們行鏢途中怎麽可以如此馬虎大意,放下鏢車不管,如果有人劫鏢那可就壞了事。


    他剛想到此處,忽然從天而降一張鋼網落下,隻將馮掩已罩在其中。本來以馮掩已之能為不可能受製如此,奈何前二次兔子從草叢中躍出,便讓馮掩已吃了一驚,更兼著這大鳥中了鏢猶自不死,還作勢攻擊於他,令他心神不寧,加之一出盛京鏢局大門,便左眼跳個不停,便心想難倒今日出鏢的日子不吉利,可是不對啊?明明皇曆上是萬事皆吉,怎麽可能出岔子呢?孰不知謀事在天,成事在人。


    後麵趟子手便似炸了鍋似地,拋下鏢車上前要搭救總鏢頭。馮掩已見狀驀地裏大吼道:“不可以,莫中了奸人的調虎離山之計。”他話音甫落,便聽大樹枝葉山響,齊刷刷躍下十幾個頭戴青銅鬼臉的漢子——正是袁氏祠堂中那幹人——袁承天此時也躲在一株大樹上,靜觀其變,心下計較該幫助誰?——馮掩已總鏢頭押鏢護院,本分所為,似乎也沒什麽不對?可是他這趟鏢卻是為了曹知縣所護送,又何況這些銀兩都是這位曹知縣任上所貪,可說是不義之財,他們劫去如果救濟貧困之人也無不可。他正自思量不決。這時場上馮掩已破網而出,用一把堅利無比的匕首割破鋼網,一躍而出。他甫一脫卻牢籠,便身子一振,揮掌向著為首二個人拍去。為首二人叫聲:“好奸賊,為虎作倀,替狗官賣命,今個兒留下鏢銀,萬事全休,否則一並拿命來!”袁承天聽這為首兩人斥叫,便聽出是袁氏祠堂中的趙三槐和沈衝。這馮掩已自是不識得此二人,心中氣憤,叫道:“好無恥蟊賊,膽敢劫官鏢,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趙三槐跨步而前,郎聲道:“馮總鏢頭,你為盛京鏢局首腦,本應做為楷模,可是你所做之事真是讓人汗顏。為了些許銀子為貪官護送鏢銀,不覺得可恥麽?”


    馮掩已聽這趙三槐說得臉上陣紅陣白,可是又無從反駁,氣得厲聲道:“你們膽敢與官府為敵?”沈衝跨前一步,手中鋼刀一指馮掩已,冷笑道:“馮總頭,你用不著在這虎假狐威,裝腔作勢,拿官府壓我們;以為我們就怕了?你想得未免太過天真,如果我們是怕事的人,也不會劫馮總鏢頭你趟鏢了!嗨!”他搖搖頭,示意婉惜又說道:“馮總鏢頭,你本來可以金盆洗手抑或不接這趟鏢;可是你卻利令智昏,執意接這趟鏢。——也許老天爺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誰也勉強不來,總鏢頭看樣子你不肯就範,非要比劃比劃?”


    馮掩已將他那成名已久的金背砍山刀握在右手,冷笑道:“無恥鼠輩,怎不敢以真麵目示人,難道怕天理昭彰。”趙三槐厲聲道:“別人我不知道,你馮總鏢頭虧心還幹的少了。我早已偵查到三年前王家堡鋪老拳師王震天在除夕之夜滿門被殺,兇手倒也做得幹淨,一把火將王老爺子偌大的宅院燒成白地,當地官府中的捕快也無從查起,似乎成了懸案;——可是正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人算不如天算,也許冥冥之中王老拳師死不瞑目,讓別人說出這駭人聽聞的慘事。那夜恰好有個花匠內急,向王老拳師祝賀新春之後,因內急去茅廁,這才堪堪躲過一劫,而且還聽到這幹殺人強盜臨走時說了一句話,聲音雖低因其路過茅廁,還是被花匠聽到了。他們怎麽也沒想到這茅房中有人,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數,天可憐見王老拳師死得可憐,讓別人知曉這兇手!”


    馮掩已冷冷看著趙三槐,似乎不為言語所動,可是冷汗卻從額角流下。趙三槐又說道:“馮總鏢頭你要不要知道這王老拳師被誰所害?”馮掩已看看天空,又看看右手中寒光閃閃,涼如秋水的金背砍山刀,似乎便要立刀殺人。馮掩已道:“少說廢話,吃我一刀。”金背刀卷地而來,一刀向趙三槐腰間砍去。趙三槐跳身躍過這金背刀。馮掩已用力大了,帶著他的身子向前衝去,一刀將一株碗口粗的大鬆樹斬為截,可見他勢欲一刀斃敵人於金背刀下。趙三槐手中白蠟杆子槍手中一震,一個槍花挽過,平手前遞,一招送出,正是看似平平常常的一招“白蛇吐信”向馮掩已麵門而去。馮掩已道聲好,大刀迴旋秋風掃落葉,卷地而來,威力十足,竟不容情,已不談什麽江湖道義了。


    趙三槐撤槍變招,一槍挑來他這勢挾風雷之勢。這時沈衝叫道:“趙三哥,今個兒殺了這個假仁假義的偽君子,為王老拳師一十三口報仇。”他言下之意,自是馮掩已便是當年殺害王老拳師一家一十三口的罪魁禍首。馮掩已聽沈衝這一喊,便覺背後冷嗖嗖,仿佛又見冤魂厲鬼前來索命,不覺神情慌張,一個不留神,噗地一聲被趙三槐一槍紮在小腿之上,立時鮮血淋漓。他跌倒塵埃,手中金背刀也跌出老遠。沈衝見狀也揮刀而上,作勢要斬殺於他。趙三槐離的遠,待要阻攔已是不及。眼見馮總鏢頭命喪於此。他閉上眼睛,萬念俱灰,心中隻想:今日果報,一命還一命,兩不虧欠。地獄相見也不愧然。


    忽地半空中一個聲音道:“且慢,刀下留人。”一人從樹上躍下,用長劍架開沈衝的長刀。嗆嗆啷啷一陣火星閃過,隻見一個玉樹臨風,濃眉大眼的英俊少年站立當場,那姿態如嶽峙淵嵉般,隻讓人感到一股凜凜的豪氣!這少年自是袁承天。


    他在樹上觀戰已久,實不願這馮掩已命喪此地。雖然他在樹上聽到他們的說話,隱約中猜到這馮掩已便是當年殺害王老拳師一十三口的罪魁禍首,本應償命,可是他心下總是不忍,便出手救下。趙三槐和沈衝二人見他出手救下馮掩已,心有不甘,便質問道:“少俠你知道麽?他表麵大仁大義,暗地裏卻是個偽君子,你幹麽要救他?”


    袁承天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隻是心血來潮,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必多殺性命。逝者已矣,你此時縱然殺他,也無濟於事,王老拳師也活轉不來,不如放他一命,讓他今後改過自新,重新做人吧!”


    這時趙三槐手下這幹人已將盛京鏢局趟子手一一製服,鏢車也劫下了。沈衝甩手放了他們組織的連絡暗號——一枚煙花火箭飛入天空爆炸開來,是一個彎彎的月亮,停留片刻便消失在蒼穹中——這自然是向埋伏在斷魂峪的弟兄們報訊,不一刻他們定會趕來會合。


    趙三槐道:“這事還得我們大當頭石萬濤石大哥作主!”袁承天心想自己總不能一己行事,還是他們的石大哥到了再說。


    過不片刻,夜色中一幹人約摸二十幾人身穿黑衣,麵罩青銅鬼臉踏著月色而來。趙三槐和沈衝快步迎去,來到切近向那為首之人低低耳語什麽。那為首之人不問可知,自然是石萬濤。


    石萬濤聽了點點頭,來到袁承天麵前,哈哈笑道:“小兄弟你肝膽義長,石某佩服的緊。放了馮總鏢頭原無不可,隻是我雖答應,卻有人不服,你要問問他才可以。”袁承天詫異道:“他是誰?”石萬濤仰天哈哈笑道:“便是在下這把吃飯的家夥。”說罷竟從腰間掣出一雙大板斧,少說也有百十裏斤,這一雙板斧砍在人身上不死也傷。袁承天見了不由一笑,想起說書先生所講的水滸忠義傳中的義士黑旋風李逵——他不也是使一雙殺人不眨眼的板斧麽?又看了看他人高馬大,身材魁偉,隻看不到他的麵目——因為他們每個人神神秘秘,仿佛怕別人看見他們的本來麵目,想來也是個滿臉虯髯的漢子。看來今日不亮招是難以甘休了。


    石萬濤道:“小兄弟隻要你勝得了石某這雙板斧,馮總鏢頭去留任意,在下決不強求。”袁承天點頭為是。石萬濤並不謙讓,在他心中最討厭虛情假義。他大喝一聲,手中板斧卷著唿唿風聲就過來了,夾頭蓋腦,似乎要一招得手。袁承天手中軒轅劍挽個劍花,輕輕點開這風雷般的板斧,以四兩拔千斤化去對方淩厲的殺招。石萬濤一招走空,心中一驚,不敢小覷對方,打起十二分精神應付袁承天。


    兩個人三十招已過,袁承天暗暗讚歎對方武功不弱,假以時日功力精進,不可限量。石萬濤心中也敬這袁承天的劍法絕妙,每每出人意外,可又在情理之中。石萬濤的板斧招法陰森可怖,加青銅鬼臉在夜中便會給人以陰森鬼氣的感覺,讓人不免心寒。袁承天施展出《國殤劍法》亦是陰森殺氣,仿佛又置身鬼域,那些為國戰爭而死的勇士,仿佛遊走其間,為其招魂,這也正可以克製石萬濤的板斧鬼域招數。


    袁承天自《國殤劍法》第一二式“操吳弋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到最後二式“身既死兮神以靈”和“魂魄毅兮為鬼雄”便見劍招古樸蒼然,劍式淩厲,仿佛眼前又見鬼雄。石萬濤從未見過如此厲害劍招,嗆地一聲劍削斧柄,順勢而上削他手腕。他唯有棄斧不用,否則雙手難保。生死關心隻有棄卒保帥,長劍去勢猶自不減,隻點其眉心。嗆地一聲長劍竟而將他青銅鬼臉麵具削開,隻見一張驚愕的臉呈現袁承天麵前。


    袁承天見他倒在地上,便伸手拉他。忽然嗒地一聲他脖頸中的玉佩鏈子斷了,掉在草地上。石萬濤眼的一亮,他見袁承天撿起玉佩剛要放入懷中,便怯怯道:“小兄弟,你的玉佩能讓石某看一下麽?”袁承天見他畢恭畢敬的樣孑,心中詫異,心想:一個玉佩有什麽稀奇之處。他伸手將玉佩交石萬濤。石萬濤仔細看了看,又鄭重問道:“小兄弟這物事從來就是你的麽。”


    袁承天道:“是啊,從來都是這樣一直掛在我脖頸上的,這有什麽?”石萬濤身後弟兄躍躍欲試,手中搖晃著長刀,似乎要殺過來為他們的大當頭助拳。石萬濤豈有不知,他迴頭大聲道:“你們幹麽?”眾人見大當頭發話,便沒有了囂張勁了。


    石萬濤忽然雙手撫地,向袁承天拜了下去,而且口中有言:“少主,你讓我們找得好苦。”他此話一出,當場眾人都驚駭不已,有的人便想:你敗給人家,也用不著這樣吧?難不成接受不了失敗的現實,犯了失心病?想想不對,石萬濤大當頭又不是尋常人,何至於此?


    石萬濤揮手讓馮掩已離開這裏。馮掩已和一幹趟子手一擁而去,任誰也不敢再提鏢銀的事。


    石萬濤向身後趙三槐和沈衝及一幹兄弟道:“他們還怔在那幹麽?還不快見參見少主?”袁承天被石萬濤一席話說得摸不著頭腦,心中暗暗納罕:自己怎麽成了他們這幹人的少主?石萬濤見他猶自遲疑,便讓手下弟兄紛紛取下青銅鬼臉麵具,然後說道:“少主,我們都是袁門中人!”袁承天道:“什麽袁門中人?”石萬濤吟道:“一生事業總成空,半生功名在夢中。死後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遼東。這是先朝袁督師所做臨終詩,可恨生不逢時,辜負了一片丹心熱腸,被奸人所害,終於失了天下,崇禎皇帝在煤山以死殉國,可說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禝,不割地不賠款,不和親不議和,威震四夷,奈何天不佑我大明,偏偏生出亂臣賊子,一至於不可收拾。可說剛烈如斯者幾人?從此漢人天下不在,滿人入主中原,剃發易發,讓我輩氣憤填膺。袁督師手下四大猛將滿桂、祖大壽、何可綱、趙率教自主上死後依舊抵抗清兵,本來四人歃血為盟餘生抗擊清兵,複我大明衣冠。可是後來滿桂,趙率教殉國,而祖大壽降清反而與昔日歃血為盟好兄弟何可綱反目成仇,擒他降清,可恨這祖大壽臨危變節,為了功名富貴殺害自己昔日好兄弟。”他說到情悲處泣不成聲。他又接著道:“何可綱後人便秘密成立袁門,四處尋找袁督師後人,隻是百十年間難覓蹤跡,大抵他們害怕清廷殺害袁督師的一脈傳人,是以從不以真麵示人。故老相傳袁督師死後便留下代代相傳的玉佩,背後是一個明月圖像,正麵是刻的名字。少主,現在你總可以認吧?”


    袁承天心忖:我是袁督師後人?我是袁門中人?這些事我怎麽一概不知道?袁督師可是個英雄啊!為國為民,我又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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