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墨白眉間那一點朱砂,愈發鮮豔起來,看得蕭墨宸直皺眉頭,而藍素則是擔心不已。


    “第九招了!”蕭墨宸喊了一聲,劍吐寒光,若挾裹九天寒氣直墜而下,正是一招“冰天雪舞”。冰天雪舞是蕭墨宸自悟劍訣中最為紛繁複雜之招,蕭墨宸居高臨下使出,劍式也得以盡展。


    若是用真氣,一道劍氣射出,冰天雪舞之招還未施展開來便能被破,但眼下隻能一智道長卻是無能奈何,眼見頭上寒光閃現,劍光殘影越增越多,若暴雪臨頭,飄灑而下。一智道長一咬牙,偏身退步,躲開劍光籠罩,而退身之際,蕭墨宸已雙足穩立,重迴擂台。


    “師叔慎重,隻剩最後一招了,師叔可有把握在一招內勝我。”交手九招,蕭墨宸卻是越戰越強,非但未現敗像,反而將一智道長逼退數步,如今隻剩一招,台下眾人紛紛叫好,隻道蕭墨宸已是勝券在握。


    周遭叫好聲越甚,一智道長心頭越焦越燥,一股怒火直衝天靈,他這一生敗敵無數,卻不想對上一個後生小輩,竟然會戰得這般縛手縛腳,當下隻想不管不顧,全力殺了眼前小子以絕後患。


    然而一智道長也非是凡人,怒到極致,自己也覺反常,竟突生清明,猛然自醒,暗道:“不對,我今日怎麽會如此易怒,我的劍法雖是以殺意入劍,但求的是以劍心禦殺心,怎麽被這小子撩撥三兩句,竟使我劍心再度失守,竟為殺心所製!”


    看著眼前意氣風發的蕭墨宸,一智道長很快找到了答案,心中自嘲道:“這小子,真是怎麽看怎麽像那家夥年輕時候,難怪我看他這麽不順眼,竟差點失了分寸。”


    心中想著,一智道長恢複平常心,口上卻冷然道:“隻一招了嗎?”


    怒火消退,殺氣由狂躁轉為冷然,陡然場上氣氛一凝,一股無形壓力威臨全場,吵鬧嬉笑的圍觀眾人沒由的心頭一悸,竟是同時斂聲,大氣都不敢喘,場上突然一片寂靜,落針可聞,隻聽得一智道長幽幽續道。


    “一招,敗你不易,殺你不難!”


    一語落地,殺機橫生。


    蕭墨宸突得心頭悸動,一滴冷汗順著麵頰滑下。


    “咚、咚、咚.......”一智道長信步朝他走來,腳步輕緩,但腳步聲入耳卻似雷鳴,好似每一步都重重踩在了他的心頭,踩得他唿吸困難,氣血翻騰,未戰先餒。


    此時再看向一智道長,看到的竟是一副似虛似幻的景象,擂台,人群,房舍,乃至整個壩海四周都消失不見,天地間隻存凝重的漆黑,空無的炫白兩種顏色,由一道一望無際,蔓延萬裏的筆直長線劃割開來。


    黑白二色涇渭分明,分庭抗禮,似從亙古開始對立至今,而如今,這均勢正被打破。


    一智道長麵向光明,背向黑暗,立身在黑與白的分隔線上,每行一步,分隔線就隨他腳步前移一分,引領著無盡的黑暗吞噬光明。


    這是殺氣,幽黑如夜的殺氣!


    蕭墨宸猛然覺醒,昔年他與黃毛獅王對峙時,曾感受過此位大妖若有實質的殺氣,至今夙夜夢迴時猶覺心悸顫栗。而眼前一智道長,能以殺氣凝成虛實莫辨的幻境,隻以殺氣論之,竟還在黃毛獅王之上。


    “沒想到,他、他到是真的,真的想要殺了我!”方才還是嬉笑比鬥,轉眼已成生死之決,蕭墨宸隻感自己像是那被毒蛇盯上的青蛙一般,竟是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靠著賣弄聰明、話術、運氣和小手段得來的自信,在絕對的殺意麵前,如同散了氣一般急劇萎縮,全身竟是止不住的哆嗦。


    一智道長一步一步,不斷前進,瘦長的身影照映入蕭墨宸眼中,蕭墨宸的瞳孔因恐懼急速擴大,眼神竟顯得渙散失焦,隨時都要昏過去。


    一片寂靜中,一智道長腳步聲更顯響徹,就在這時,蕭墨宸腦中毫無征兆的浮現出一句話。


    “你如今修為不夠,還用不得此招,待你稍有長進後,遇上生死交關之刻,自然會再將它想起。”


    冥冥之中,好似有個人在他耳旁低語,用著魔力蠱惑的聲音對他諄諄教導,雖隻一語,卻令他方才恐懼消散無形。


    腦海中一陣潮翻浪湧,潛藏在記憶之海最深處的暗流陡然躁動,化作旋流扶搖而上,直衝出海麵,隨後旋流破碎,變作萬千劍光,瑰麗非常!


    “人心忽動,便如風雲變化,任你驚天修為,絕世技藝,終難敵這瞬息萬變,此招便喚作——”蕭墨宸渙散雙眼陡然凝聚成兩點深邃幽黑,精芒綻放間,萬千劍光凝作一處,在場似有風雲驚擾,凝重氣息盡數被吹散。


    壓逼之感消散,蕭墨宸僵硬身體重歸控製,與此同時沛然一劍擊出!


    “一劍風雲起!”


    一劍,如風無常雲無定,醞釀無盡變化於一招,沉寂的黑,空無的白,因這鼓蕩的風雲起了變化,黑由寂轉生,白從無生有,蕭墨宸眼中的黑白劍界,如同崩碎的瓷器一般瓦解。


    一智道長雙目中閃過一絲驚異,隨後眉頭一挑,露出一抹了然於胸的微笑,一瞬間,滔天殺氣若雪消冰融,消散無形。


    一智道長竟是不在進逼,止步迴身,避開這一劍。


    劍光閃滅,人影錯落,擂台上二人已各自站定。“嗤!”得一聲裂帛聲,一智道長袍袖上竟多出了一道手指長短的裂縫。


    “十招了!”台下眾人如夢初醒,紛紛叫嚷著,十招之內非但沒輸,甚至還在最後一招占了上風。“贏了,是他贏了!”圍觀眾人又驚又奇,替蕭墨宸歡唿。


    與台下歡唿眾人不同,蕭墨宸呆呆站立在擂台,驚魂甫定,冷汗似是此時才敢流出,卻在一瞬間就浸濕了身後衣襟。


    他轉頭,怔怔的看著一智道長,眼中帶有詢問之色。


    一智道長卻隻是一笑,道:“算你贏了,不過,你今日的狀態怕不是以往的,恐怕你被什麽影響到了。”說罷,就要離開。


    “等等!”蕭墨宸突然叫道:“方才那算什麽?”最後一招,變數重重,蕭墨宸突然悟得精妙一招,而一智道長卻收斂殺氣,提前罷戰,否則憑他初悟之招,能否在一智道長劍下求生尚無法定言。


    “什麽算什麽?”一智道長也不迴頭,不耐的迴道。


    “算什麽?算你輸了唄。”


    “輸給一個後輩弟子,難怪會被趕出門派守著道觀。”


    “我當多大本事呢,原來就是裝腔作勢。”


    凝重的殺意消散後,台下眾人心頭鬆了一口氣,似是為了掩蓋方才殺氣下的心虛怯懦,此時紛紛嘲笑著一智道長來彰顯自己的勇氣。


    句句嘲笑,落在蕭墨宸耳中卻是刺耳無比,仿佛被嘲笑的那個人是自己。


    心機話術,奇詭手段,各種伎倆一並使出,竟還是靠著對手想讓才莫名得勝,蕭墨宸突得心頭一陣不甘,著了火般不泄不快。


    眼見一智道長即將走下擂台,蕭墨宸突得鬼使神差的喊了句:“師叔且慢!”


    蕭墨宸喊住一智道長,咬牙道:“方才那招不算,還請師叔重新比過,晚輩不逃不避,不賣弄唇舌,不耍弄心機,還請再接師叔一劍!”蕭墨宸說話間,方才那恐怖的殺氣又像黑雲一般籠在了心頭,說到最後,尾音都止不住的帶著顫聲。


    一智道長一迴身,冷眼看向蕭墨宸,蕭墨宸渾身又是一激靈,本能的想要退後,雙足卻是紮了根似得站定擂台,不動不搖。


    “不算嗎?你若敗了,我又不能隨便把你怎麽了,若是真的殺了你,我可就惹了麻煩,除非你保證你的死與我無關,你敢應嗎?”


    蕭墨宸心頭一寒,滿心無名火被冷水澆滅。


    “嘿嘿嘿。。。。。。。”未待蕭墨宸迴應,一智道長就是一陣怪笑,道:“你勝得不甘,我卻敗得心服,戰或不戰,豈能由你決定!”


    說罷,拔地而起,化作一抹劍光掠飛而去,經行之處,帶出一陣劇風,方才猶在張著嘴恥笑他的圍觀之人,被灌了滿嘴的風,吹得站立不穩。


    “方才他若真要殺人,我連阻擋的機會都沒有。”蕭墨宸閉了閉眼。


    “哈哈哈,幾年不見,老五以殺入劍的本事竟到了這種地步,隻論劍法,怕隻有掌門和顧三能贏他了吧。”高台上,許玉簡父子倆高聲讚道。


    “我早就不用劍了,應是遜他一頭,能勝他者此山中唯有一人。”一嶽掌門冷淡迴應道。


    蕭墨宸突然高聲呐喊道:“前輩,你以為我贏你贏的不光明磊落。那我告訴你我壓境了,而且,我還是從千裏之外趕來的。為啥,還不是為了提醒你一句,下一次妖魔大戰,希望你能夠出戰。”


    高瘦老人轉頭重重吐出一口血水,血水沾到了牆壁上後,立即化作一團黑色血霧。


    這位在小郡城蟄伏將近二十年的米老魔,低聲咒罵道:“好你個仙桃老翁,就算你這次逃得出小郡,我也要打死你這條落水狗!”


    老人一臉嫌棄地看著少年,道:“起來吧,收好那兩本東西,既然兩個師兄都死了,你現在就是大弟子了。”


    少年戰戰兢兢起身。米老魔從袖中拿出一盞燈油粘稠的小油燈,重重吸了一口氣,兩名弟子屍體上,魂魄如同被抽離出來,全部飄入油燈之中,弟子的麵容在粘稠燈油上浮現出來,露出痛苦不堪的扭曲神色,但是很快一閃而逝,融為燈油一部分。


    看得俊美少年背脊發寒。


    小巷兩端各自出現一人,緩緩逼近,正是之前前往米鋪的那對夫婦,婦人腰肢扭擺得比大風中的柳條還要大幅度,“米老魔,這麽巧,又見麵了。”


    米老魔眼神一凜,冷笑道:“怎麽,要反悔?咱們雙方可是事先說好了,桃盞歸我,陳老兒的其餘家當全部歸你們。”


    婦人一隻手,五指如鉤,在牆壁上緩緩劃過,媚笑道:“話是這麽說,可如今仙桃老翁當了縮地烏龜,他能裝死,可咱們夫妻兩個總不能陪著他在這裏等死嘛,米老魔,你是不是分潤出點好處來,總不能讓咱們夫妻白跑一趟吧?”


    米老魔臉色陰晴不定,


    一夜過去,小郡還是安靜祥和,但是仍然沒人敢掉以輕心,大批披甲將士日夜不歇,一隊隊在城內戒嚴巡守。


    歡天喜地。


    唯獨少女悶悶不樂,然後就被她爹娘罵了,她大姐二哥罵了,甚至還被她的師父,即郡守府的老幕僚給痛罵了。


    圓臉少女雖然在西月王朝散輩分極高的上月道長門下,但是到了遇到了人依舊還真是好說話,樂哈哈笑嗬嗬的,還會拉著熟人逛蕩郡城,買一些少女的閨房用品。


    不像去年的春去極晚,夏來極遲。


    今年的春天,初春來了,暮春走了,明天馬上就是立夏時節,那麽今年的整個春天,就算這麽過去了。


    這一天拂曉時分,少女劉高馨離開了郡城,沒有依依惜別,她留下了一封封書信在房間,少女紅著眼睛,跟那位來自仙家的傅姐姐,各自騎乘著一匹雪白駿馬,馬蹄陣陣,踩在青石板上,與家人和家鄉愈行愈遠。


    隻是當少女身騎白馬在行人稀疏的街道上,她心有靈犀地猛然轉頭望去,看到一個白衣傻瓜姐姐站在遠方一座屋脊上,正在對她輕輕揮手告別。


    少女撅起嘴,猛然轉迴頭,滿臉的淚珠兒,就那麽一粒粒摔成碎瓣兒。


    劉高馨心情驀然轉好,高高揚起腦袋,背對著那個悄悄為自己送行的家夥,少女開心笑了起來。


    姓傅的圓臉少女轉頭瞥了眼,隻覺得遠方屋脊上的少年,似乎有些眼熟,但是沒什麽印象,便懶得再想了。


    芃芃破例為劉高馨送行後,便獨自坐在屋脊上,摘下腰間的酒葫蘆,一口一口喝著酒。


    少女小口喝著酒,心想著沈毅,便有春風縈繞少年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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