芃芃依舊是男子裝扮,這次身穿白衣、手持白扇,一路西遊。見過了北州內,北山向陽與背陰兩個地方的美麗風光,芃芃卻覺得,有點點遺憾。如此怡人風光,以後,也不知能不能把沈毅帶來一起觀看。


    北州府主喜蘭花,越是名貴和稀有越是能得他青睞。一州之內,想見府主,帶著名貴蘭花求見比送他靈石求見還穩妥。一些不重要的官位,隻要送蘭花的人送到府主的心裏,府主就會根據你的能力和你所求,考慮一番以後給你安排。


    因此,北州府許多貧民百姓,最大的願望就是,祈求老天爺和自家祖宗們,保佑他們上山,找到、挖到一株蘭花。隻要有了蘭花,就意昧著有錢了。如此這般情況下,達官貴人也花重金購買蘭花。求娶及陪嫁,蘭花也是禮單和嫁妝之一。嫁妝家底厚薄,幾乎隻看天價蘭花有幾株。


    除此之外,再無特殊,但是會有一些習俗,讓人記憶深刻,例如婦人喜歡往江中投擲金錢卜問吉兇,州內百姓,無論富貴貧賤,皆喜好放生一事,風靡全州,隻是上遊虔誠放生,下遊捕魚捉龜的場景,多有發生。更有那拉船纖夫,無論青壯婦人,皆裸露上身,任由日頭曝曬背脊,勒痕如旱田溝壑。還有各地遇上那旱澇,都喜歡紮紙龍王遊街,卻不是向龍王爺祈雨或是避雨,而是不斷鞭打紙龍王,直至稀碎。


    北州以北是青州,府主及其下下屬崇尚道家,整個州府道觀如雲,大肆打壓佛門,偶見寺廟,也香火冷落。


    再往北,就是西月王朝的南方藩州,州內尚武之分極其濃烈,市井鬥毆幾乎處處可見,而且往往見血,多有富貴門戶的年少恃強者,嗜好張弓橫刀,成群結隊,策馬遠遊,臂鷹攜妓狩獵四方,旁若無人。藩州府主自身便是沙場行伍出身,上一任府主傳位給他族兄,他暗地裏殺了族兄上位,崇武抑文,府衙內,經常會有文臣高官鼻青臉腫地退朝迴家養傷。


    在別處匪夷所思的事情,在藩州百姓眼中,亦是習以為常,什麽某某被噴了一臉唾沫星子,什麽先生滿嘴聖賢道理講不過府主的缽大拳頭,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


    這一路,在山崖棧道遇細雨,雨幕如簾,雨聲淅瀝如微風鈴聲。


    有山野樵夫,在深山偶遇一株蘭花,手舞足蹈,貌似癲狂。


    深夜蟲鳴啾啾,月色如水洗青衫,山中篝火旁,火光搖曳。


    即將進入梅雨時節了。


    這天芃芃在一藩州一郡城外的山野緩行,此處虎患成災,所到州以任俠意氣的權貴子弟,經常來此狩獵,芃芃一路上已經見過好幾撥佩刀負弓的遊獵之人,來往唿嘯成風,而且大多年紀不大,多是少年郎,其中不乏年輕女子,英姿颯爽,弓馬熟諳,年紀大一些的隨行扈從,一看就是沙場悍卒出身。


    芃芃前幾天剛剛親眼見到一夥藩州州內的子弟,在一座山神廟聚眾豪飲,在祠廟牆壁上胡亂留下“墨寶”,其中一位身材高大的少年直接扛起了那尊彩繪木雕神像,走出祠廟大門,將神像摔出,嚷著要與山神比一比膂力。祠廟遠處躲清靜的山神老爺和土地公,相對無言,唉聲歎氣。


    黃昏中,芃芃沒有走入郡城,而是遠離官道,翻山越嶺,大致沿著一條山野小路蜿蜒前行,偶爾能看到一些人影,多身形矯健,一襲青衫在山林中如一縷青煙拂過,入夜後,小徑上的行人依舊沒有舉燭,深夜時分,芃芃驟然而停,站在一棵參天大樹上,舉目遠眺,一座四麵皆懸崖峭壁的巨大孤峰之巔,燈火通明,屋舍密集,唯有芃芃腳下這座高山與之牽連的一座鐵索木板橋,可以去往那座山頂“小鎮”,夜間山風拂過,整座橋都會微微晃蕩。


    瞧著像是一座聲勢不小的江湖門派,因為附近靈氣淡薄,其實不是一處適宜練氣士修行的風水寶地。


    芃芃坐在樹枝上,嚼著一個幹果,腰間葫蘆內已經裝上了十數斤酒水,一路喝酒次數不多,剩下頗多。


    芃芃開始閉目養神,哪怕是不停運轉,金丹大小不變,一路行來,依舊沒能完整煉化。


    不知不覺,對麵山頂那邊燈火漸熄,最終唯有星星點點的亮光。


    天亮時分,芃芃睜開眼睛,往自己身上張貼了一張鬼斧宮杜俞那邊學來的馱碑符,繼續修行。


    北遊之路,走走停停,隨心所欲,隻要不惹事即可。傳聞俱洲中部地勢,中央高聳,東西兩向不斷傾斜向海麵,北方更高,整個俱洲,從南往北,大致地理形勢,依次升高如台階,有大河源頭在北方,有十數條水勢巨大的江河匯入大河當中,造就了一條大河擁有兩大入海口的罕見奇觀。


    芃芃每每聽到哪裏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會想起沈毅,都會想著以後二人大道有成,來此遊曆。不為別的,隻為美食與美景。


    可惜,兩人先不說不是同一門派的,就是同一門派怕也是聚少離多。境界越往上,擔子越重。


    芃芃會收到師門傳來的消息,是一隻大雕來往飛行送到她手裏的,大雕羽毛烏黑,閃著暗金色光澤,芃芃十分想拔一片拿來把玩。


    大雕似是知道她的想法一樣,送完信就走,從不多做停留。當然,對於芃芃賄賂它的沒事美酒,她吃了喝了,照樣拍拍飛走。


    橋上,響起一輛輛糞車的軲轆聲,橋這邊的高山之中開辟出大片的菜圃。隨後是一群去遠處山澗挑水之人,有稚童折柳尾隨,蹦蹦跳跳,手中晃蕩著一個做樣子的小水桶。山頂小鎮之中,隨即響起武人練習拳樁刀槍的唿喝聲。


    在山上居住,又不是辟穀的修道之人,到底是有些麻煩的。先前那些在後半夜陸陸續續返迴山上小鎮的身影,也大多人人包裹,期間還有人牽著馱著重物的騾馬,過橋返家。


    芃芃打算著再在這邊留兩天,爭取一鼓作氣嚐遍周圍小吃,不管是深巷的,還是某家大嬸做了自己吃,隨後再動身趕路。


    包括這藩州在內的陰雨齋以北的十數州,以西月王朝為首,武運鼎盛,江湖武夫橫行,到了動輒數百武夫聯手圍攻山上仙門的誇張地步。


    廣袤版圖上,隻有一位元嬰坐鎮的碧池宮,能夠勉強不遭災厄,隻是門中弟子下山曆練,依舊需要小心翼翼。


    芃芃一開始在陰雨齋聽說此事,也覺得匪夷所思,隻是當他聽說俱洲的四位最兇金丹後期修士,其中一人就在西月皇宮之後,便有些明白了。


    俱洲如今擁有四位金丹修士,最年老一位,本是德高望重的山下強者,與數位山上劍仙都是至交好友,不知為何在數年前走火入魔,被數位上金丹後期修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其合力拘押起來,畢竟不能放開手腳廝殺,免得不小心傷了老武夫的性命,那老武夫因此還重傷了一位元嬰期道門長老,暫時被關在不歸崖,等待俱洲府主和江湖盟主協商怎麽處理。


    最年輕一位,剛剛百歲,是北方一座宗字頭門派的首席供奉,妻子是一位剛剛躋身金丹期的女子劍仙,其實雙方年齡懸殊,兩人能夠走到一起,也是故事極多。


    然後就是西月王朝一位孤雲野鶴的世外高人,數十年間神龍見首不見尾,眾說紛紜,有說已死,死於與一位宿敵大劍仙的生死搏殺中,隻是西月王朝遮掩得好,也有說去往了大夏王朝,試圖大逆行事,以靈氣淬煉體魄,如同年少時在海邊打潮打熬體魄,然後再與那位在甲子前剛剛破境的不歸山大劍仙廝殺一場。


    最新一位,來曆古怪,出手次數寥寥無幾,每次出手,拳下幾乎不會死人,但是拆了兩座山頭的祖師堂,俱是有元嬰劍修坐鎮的仙家府邸,所以俱洲各門各派這才敢斷言此人,又是一位新崛起的金丹後期,據說此人與太華宗有些關係,名字應該是個化名,張楚。


    西月王朝還有一位金丹初期修士,相對容易見到,在京都建有府邸,是一位劍客,如今擔任西月陛下皇帝的貼身扈從,但是此人前程不被看好,躋身金丹期就已是強弩之末,此生注定無望元嬰期。


    簡而言之,在這裏,江湖武夫嗓門最大,拳頭最硬。


    芃芃如今對於劍宗之外的金身期修士,實在是有些琢磨不透了。


    一路走來,那些新人向成名已久的老前輩問劍,好像修為也就那樣。


    芃芃其實挺想找一位金丹期修士切磋一下,可惜找不到合適的,一怕自己裝得不像露出馬腳,二怕自己控製不住自己,一不小心又靠法寶數量取勝,那不是丟臉丟大發了麽。


    先前在藩州一處湖麵上,芃芃當時租借了一艘小舟在夜中垂釣,遠遠旁觀了一場血腥味十足的廝殺。


    似乎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圍剿,先是一艘停泊在湖心的樓船上發生了內訌,數十人分成兩派,兵器各異,其中十餘位大概能算藩州頂尖高手的江湖人,約莫是些築基期修士,雙方打得胳膊頭顱亂飛,隨後出現了七八隻藩州官府的樓船,高懸明燈,湖上光亮如晝,將最早那艘樓船重重圍困,先是十數輪勁弩強弓的密集攢射,等到廝殺雙方武夫撂下十數條屍體,餘下眾人紛紛躲入船艙躲避後,軍方樓船以拍杆重擊那艘樓船,期間有身負傷勢的江湖高手試圖衝出重圍,不願束手待斃,隻是剛剛掠出樓船,要麽被弓弩箭雨逼退,要麽被一位身穿蟒服的老宦官當場擊殺,要麽被一位年紀不大的女子劍客以劍氣攔腰斬斷,還有一位身披寶甲的魁梧大將,站在樓船底層,手持一杆鐵槍,起先沒有出手。


    一些個佯裝負傷墜湖,然後嚐試閉氣潛水遠遁的江湖高手,也難逃一劫,水底應該是早有精怪伺機而動,幾位江湖高手都被逼出水麵,然後被那魁梧武將取來一張強弓,一一射殺,無一例外,都被射穿頭顱。


    在藩州官府戰船靠近後,芃芃就已駕馭一葉扁舟悄然遠去。


    最後一幕,讓芃芃記憶深刻。


    那女子劍客站在船頭之上,不斷出劍,無論是漂浮水上屍體,還是負傷墜湖之人,都被她一劍戳去,補上一縷淩厲劍氣。


    估計最後湖心樓船就沒能活下幾個。能活下來的,極有可能都是朝廷的內應。


    芃芃最後看到有三人走上了那艘戰船頂層,向那位身披寶甲的魁梧武將抱拳行禮。


    芃芃閉上眼睛,繼續運轉心法。


    修行一事,真正涉足之後,就會發現最不值錢又最值錢的,都是光陰歲月。


    至於那樁江湖事,芃芃從頭到尾就沒有出手的念頭。


    這天夜幕中,芃芃輕輕吐出一口濁氣,舉目望去,橋上出現了一對年輕男女,女子是位築基後期修士,男子相貌儒雅,更像是一位飽腹詩書的儒生,算不得真正的修士,女子站在搖晃鐵索上緩緩而行,年紀不大卻稍稍顯老的男子擔心不已,到了橋頭,女子輕輕跳下,被男子牽住手。


    兩人沿著山路牽手而行,竊竊私語,什麽都聊。


    說黑白兩道議事,誰都不願意去對方的地盤議事,天曉得會不會被對方一鍋端,正道人士覺得魔道中人手段殘忍,肆虐無忌,黑道梟雄覺得那幫俠士道貌岸然,一幫滿肚子壞水的偽君子,比他們還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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