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分,碧空如洗,芃芃環首四顧,視野所及,一片枯黃。


    芃芃站在弱水劍上,禦空飛行,感觸著萬裏山河壯麗秀美。想著一個閉關修煉,就不知已過幾個寒暑。


    芃芃走到山腳那邊,依舊四下無人,輕輕撚起一張陽氣符,燃燒速度正常,這說明郡城那邊,妖魔作祟的可能性更小,極有可能是路上閑所說的第二種情況,郡城周邊的某位山水神隻大劫已至,金身即將崩潰,從而影響到了一地風水氣數,天災也就順勢而生。


    隻不過事無絕對,芃芃打算走一步看一步,手持符籙,緩緩而行,直到遙遙遇到一輛裝滿木炭的牛車,一位衣衫破舊的精壯漢子,帶著一對手上布滿凍瘡的稚童兒女,一起去往郡城,芃芃這才熄滅符籙,快步走去,兩個孩子眼神中充滿了好奇,隻是鄉野孩子多靦腆,便往父親那邊縮了縮,漢子瞧見了這位背箱持杖的年輕人,沒說什麽。


    倒春寒凍人,泥路生硬,牛車顛簸不已,漢子愈發不敢牽牛太快,木炭一碎,價錢就賣不高了,城裏有錢老爺們的大小管事,一個個眼光毒辣,最會挑事,狠狠殺起價來的言語,比那躲也無處躲的風寒還要讓人心涼。隻是這一慢,就要連累兩個娃兒一起受凍,這讓漢子有些心情鬱鬱,早說了讓他們莫要跟著湊熱鬧,城中有什麽好看的,不過是宅子門口的石獅子瞧著嚇人,彩繪門神更大些,瞧多了也就那麽迴事,這一車子木炭真要賣出個好價錢,自會給他們帶迴去一些碎嘴吃食,該買的年貨,也不會少了。


    依稀可見郡城高牆輪廓,漢子鬆了口氣,城裏熱鬧,人氣足,比城外暖和些,兩個娃兒隻要一開心,估計也就忘記冷不冷的事情了。


    隻是那個頭戴鬥笠的年輕人,走路不快不慢,就跟在牛車身後,讓漢子有些擔心。


    芃芃稍稍加快腳步,笑問道:“這位大哥,我是個遠道而來的外鄉人,不知道這座郡城叫什麽?有什麽值得去的地兒?”


    漢子是個悶葫蘆,隻是不敢裝聾作啞,扯出個笑臉,嗓音沙啞道:“迴老爺的話,前邊叫隨駕城,據說當年皇帝老爺往南邊走,不小心遭了風寒,待過一段時間,就賜下了這麽個名字。我隻知道城北的城隍廟和城南的火神祠,平日裏人最多,老爺可以去瞧瞧。”


    “好的,那我進了城,就去這兩個地方走走看。”


    芃芃笑著點頭,伸手輕輕按住牛車,“剛好順路,我也不急,一起入城,順便與大哥多問些隨駕城裏邊的事情。”


    漢子瞧著雖然忐忑,但是當他抬頭一看,牛車離著隨駕城的城門越來越近,總覺得出不了岔子,似乎這才稍稍心安,便盡量學那城裏人說話,多說些漂亮話:“那我就說些知道的,能幫上老爺一點小忙,是最好,我沒讀過書,不會講話,有說的不對的地方,老爺多擔待。”


    芃芃一手拿劍,一手扶住牛車,說道:“這敢情好,大哥隻管敞開了說。”


    在漢子想到哪說到哪的介紹下,芃芃得知這座隨駕城在銀屏國,不算小城,曆史上出過一位宰相老爺,所以城隍廟那邊的魁星樓香火鼎盛,火神祠也鬧騰,據說求財很靈,城裏做大買賣的有錢人,都愛去那邊燒香,所以漢子就是要拉牛車去往火神祠附近的集市,賣了一車木炭,可以在附近鋪子直接買了年貨迴家。


    兩個孩子,一直在偷偷打量陳平安,可隻要芃芃對他們笑了笑,他們就立即轉頭,有些難為情。


    不知不覺,牛車就到了城門這邊,由於天色還早,需要排隊入城,附近有些早點攤子,芃芃就買了碗小米粥和一個卷餅子,摘下鬥笠,坐在桌旁吃了起來,不遠處的兩個孩子咽了咽口水,漢子猶豫了一下,掏出一小把銅錢交給女兒,得了錢,倆娃兒撒歡跑向攤子,同樣買了一碗小米粥和一隻泛著雞蛋香味的卷菜餅,女兒將那卷餅捧著送去給她爹,漢子隻是咬了一口,就將剩餘卷餅撕成兩半,還給女兒,小女孩跑迴桌邊,遞給弟弟一半,然後姐弟一起吃那一碗粥,漢子護著那輛牛車,抹了把嘴,咧嘴一笑。


    攤子生意不錯,兩孩子就坐在芃芃對麵。


    芃芃吃東西喜歡稀裏嘩啦吃進肚裏,後來遇到沈毅,這才習慣了細嚼慢咽,慢慢想著事情。


    芃芃十分好奇不悟山。據說許多修士喜歡在哪裏切磋,生死勝負。它附近有一座最適宜觀戰的百泉山,山上靈泉百餘口,靈氣盎然,是一座先天寶地,山上建造有千餘座大大小小的仙家府邸,青山綠水間,庭院深深,風景宜人,又是一等一的修行之地,這些百泉山府邸隻租不賣,全部由雨林宗聘請陰陽家高人選址和墨家匠師精心打造,可以長租,但是期限越長,價格越貴。


    靠著這樁財源滾滾的長久買賣,生財有道的雨林宗,硬是靠靈石堆出一位半吊子的元嬰期供奉,門派得以獲得宗字後綴。


    這座宗門在搖周,名聲一直不太好,隻認錢,從來不談交情,可是不耽誤人家日進鬥金。


    所以林宗既讓修士眼紅,又讓山上人鄙夷,有一句膾炙人口的譏諷話語傳遍南北:繡花枕頭金丹期,兩袖清風雨林宗。


    芃芃放下筷子,望向城門那邊,城內遠處有馬蹄陣陣,轟然砸地,應該是八匹高頭大馬的陣仗,聯袂出城,臨近行人紮堆的城門後,非但沒有放緩馬蹄,反而一個個策馬揚鞭,使得城門口鬧鬧哄哄,雞飛狗跳,此刻出入隨駕城的百姓紛紛貼牆躲避,城外百姓似乎見怪不怪,經驗老道,連同那漢子的那輛牛車在內,急而不亂地往兩側道路靠攏,瞬間就讓出一條空蕩蕩的寬敞道路來。


    這是到哪兒都有的事。那夥鮮衣怒馬的紈絝子弟,一個個高坐馬背,疾馳出城,一連串急促馬蹄就像一串爆竹,那些神色倨傲的權貴子弟,嫻熟縱馬唿嘯而過,人人身穿名貴貂裘,手持錦繡馬鞭,挽刀背弓,還有豪奴健仆攜帶鷹籠,好一個追風逐電何雄哉。


    不過芃芃的注意力,更多還是遠處一座攤子上坐著的兩位年輕人,一男一女,穿著樸素卻潔淨,皆背長劍,相貌都不算出彩,但是自有一番氣度,他們各自吃著一碗餛飩,神色漠然,當那男子瞧見了縱馬狂奔的那夥隨駕城子弟後,皺了皺眉頭,女子放下筷子,對男子輕輕搖頭。


    芃芃心中了然。


    應該是奔著隨駕城異象而來的修行中人。


    隻不過年輕男女修為都不高,芃芃觀其靈氣流轉的細微跡象,是兩位尚未金丹期的修士,兩人雖然背劍,卻肯定不是劍修。


    當那負劍女子轉頭望去,隻看到一個跟攤主結賬的年輕人,手持竹扇,端著杯茶,那男子神色如常,並且氣勢平平,那些闖蕩江湖的遊俠兒無異,女子歎了口氣,若是無意間一頭撞入這座隨駕城的江湖人,運道不濟,若是與他們一般無二,是專門衝著隨駕城大禍臨頭、同時又有異寶出世而來,那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難道不知道那件異寶,早已被銀屏國兩大仙家內定,旁人誰敢染指,如她和身邊這位同門師弟,除了完成師門密令之外,更多還是當做一場危機重重的曆練。


    這場千真萬確的神仙打架,凡俗夫子,稍微摻和,一不小心擋了哪位大仙師的道路,就是化作齏粉的下場。


    女子思緒悠悠。


    她自己已算是搖洲年輕一輩中的翹楚修士,可是比起那兩位,她自知相差甚遠,一位不過十五歲的少年,在前年就已是金丹中期,一位二十歲出頭的女子,更機緣不斷,一路修行順遂,更有重寶傍身,若非兩座頂尖門派是死敵,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金童玉女。


    搖洲疆域,山上山下,好像都在看著他們兩位的成長和較勁。


    他們之間的每一次相逢,都會是一樁令人津津樂道的美談。


    她其實也會羨慕。


    因為那位從一生下來就注定萬眾矚目的早慧少年,確實生得一副謫仙人皮囊,性情溫和,並且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她想不明白,天底下怎會有如此讓女子見之忘俗的少年?


    年輕男子一見師姐怔怔出神,便以為是憂愁接下來的行程,出言寬慰道:“師姐,若是沒有把握,我們找到那個孩子就走,無須理會這場避無可避的災殃,師父說過,我們修道之人,要知天命順形勢,隨駕城既然享了神靈庇佑的數百年之福,就該受這一場命中”


    女子點點頭,然後提醒道:“小心隔牆有耳。”


    男子笑道:“若說城中魚龍混雜,奇人匯聚,我是信的,可要說這城門口也能遇上世外高人……我可不信,咱們也不算什麽小門小派了,山上的老神仙小仙師,哪個不是熟麵孔?難道那個耍猴的能是位深藏不露的神仙?還是那戴鬥笠的年輕遊俠,其實是位江湖大宗師?”


    女子微微變色,“忘了師門教誨了嗎,下山遊曆,慎言慎行。”


    她嘴上如此叮囑,女子視線迅速瞥過那肩頭蹲猴的老人,和那個走到一輛牛車附近的年輕人,然後她內心一震,後者無事,依舊茫然無知自己師弟的冒犯言語,但是那位原本伸手在給肩頭小猴兒喂食的老人,轉頭望向她,扯了扯嘴角,神色不善。女子站起身,抱拳告罪。


    老人卻不太領情,視線遊移不定,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然後嘴角冷笑,不再多看,似乎有些嫌棄她的姿色身段。


    女子倒是不太上心,她那師弟卻差點氣炸了胸,這老不死的家夥竟敢如此辱人!他就要先前踏出一步,卻被師姐輕輕扯住袖子,對他搖了搖頭,“是我們失禮在先。”


    年輕男人狠狠剮了一眼那耍猴老人,將其麵容牢牢記在心頭,進了隨駕城,到時候奪寶一事拉開序幕,各方勢力糾纏不清,必會大亂,一有機會,就要這老不死的家夥吃不了兜著走。


    芃芃其實將這一切都收入眼底,有些感慨,莫名其妙就結了仇的雙方,脾氣真是都不算好。


    其實這搖洲周邊最,是靈氣淡薄、不宜修行的貧瘠地界,多是江湖武夫橫行,春露圃渡船的蘭樵說這裏邊的修士,就是一群井底之蛙,喜歡趴在小池塘裏邊窩裏橫,外邊真正的得道修士,不稀罕那點蠅頭小利,裏邊的修士也樂得沒有過江龍來搗亂,關起門來作威作福,以兩大死對頭門派為首的兩位境界稀爛的金丹修士,各自領著一群小嘍囉打來打去,聽說對峙了好幾百年了。


    不過蘭樵說得輕巧隨意,陳平安還是習慣謹慎走江湖,小心駛得萬年船。


    山上修士,萬千術法稀奇古怪,一旦廝殺起來,境界高低,甚至法器品秩好壞,都做不得準,五行相克,天時地利,運道轉換,陽謀陰謀,都是變數。


    進了城,為了免得那賣炭漢子誤以為自己心懷不軌,芃芃就沒有一起跟著去火神祠集市,而是先去了那座城隍廟。


    其實芃芃看得出來,那個漢子是一位築基期修士,在見到自己的身形後,漢子才故意唿吸渾濁、腳步輕浮起來,想必在搖洲江湖上,一位底子還不錯的築基期修士,本該小有名氣才對,至於為何成了個鄉野樵夫賣炭人,拖家帶口掙辛苦錢,想必也會有他自己的故事。這些芃芃不會去探究,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在雙方分道揚鑣之後。


    漢子牽著牛車,兩個孩子依舊無憂無慮,四處張望,漢子笑了笑,轉頭看了眼那個年輕遊俠的遠去背影,自言自語道:“連我是個江湖人都沒看出來,那就該是煉氣期的後生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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