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墨白本是不願意帶著藍素的,可不曾想到的是,藍素進階中期那麽快。於是,這一路上,他不得不帶著藍素。而藍素,時常嗬嗬傻笑。


    這一日,大雨滂沱,二人為了避雨,跟隨著兩個書生、一個仆從、一個刀客、一個小道士、一個劍修、還有一個瘦和尚。一起找避雨的地方,找了許久,還真被他們找到了一座宅院。


    有點像是州府裏的高門大戶,大門前兩側石獅坐鎮,就是顯得小巧不夠大氣,隻是不知為何,沒有貼過春聯和門神的痕跡。


    眾人也顧不上管這些,心裏歎到總算有個屋簷躲雨歇息了。


    仆從把傘塞給自家少爺,快速跑過去使勁敲門,也不管自家少爺撐不撐的住傘。


    結果過了許久,大門才在“嘎吱、嘎吱”聲中打開。恰逢天空一道閃電劈過,一瞬間照亮了門後之人,那人臉色蒼白,滿臉斑痕及皺紋。


    嚇得仆從一個狗吭屎,暈了。


    相互扶著上台階的兩個書生,抬眼一看,“啊”的一聲,雙雙向後跌倒。若不是蕭墨白托了一把,二人就要睡平在地了。


    瘦和尚見此,宣了一聲佛號。


    老婦人的臉龐,在一閃而過光亮中,就連見多了妖魔鬼怪的蕭墨白,心裏都被嚇了一跳,別說是那幾個凡人。


    眾人隻覺得那宅院之內,未必就比外邊的風雨天地來得安生和溫暖。


    小道士在見到老婦人的臉後,“啪嗒”一聲直挺挺的昏睡過去。


    老婦人佝僂著身體,愣愣的望著門外幾人。


    暈過去的仆從和小道士,顫顫抖抖的兩個書生,一臉平靜的和尚和刀客,還有一男一女。


    其中一個書生年少時喜好閱讀百家典籍,經常能夠從那些閑情偶寄的讀書筆劄上,翻到一些無奇不有的鬼魅精怪,故人故事,大體上分兩種,一種脂粉旖旎,類似狐魅愛書生,再就是眼前這種,鬼氣森森,即便天黑時入住,咋看庭院深深,雕梁畫棟,僥幸活到天明時分離去,就會變作狐兔出沒的荒塚哀墳。


    風雨飄搖,天寒地凍,手持火把的讀書人,比起同伴要更加膽大,顛了顛背後大書箱,一邊搓手取暖,一邊苦笑道:“老嬸能否讓我們借住一宿?外邊的雨實在太大了,我們有朋友經不住凍,已經暈過去了,若是再無暖和的地兒,能否熬過今夜都難說,還望老嬸幫幫忙,就當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老婦人板著臉,說著拗口難懂的地方方言,好像是在質問什麽。


    書生滿臉苦澀,隻得用老嫗同樣的方言解釋一番。


    老嫗微微轉動那雙死魚眼,盯住劍修,竟是突然用上了中洲大陸正常人交流的官話:“習武之人?”


    劍修點點頭,老婦人望向劍修背後的一男一女,氣息沉穩,光華內斂,心道:這二人怕是真正的神仙了?”


    老婦人再次望了眾人,扯了扯嘴角,肩頭一晃一晃地讓出道路道:“既然都是正經人家,那就請進吧,記得進門之後,在各自房間休息便是,不要隨便亂走。若是驚擾了我家主人,後果自負。房內有炭盆火爐,諸位一切自便,無須詢問,來者是客,我家主人還不至於為此斤斤計較。”


    老婦人關大門的時候,還四處張望一番,然後迅速關上大門,沉重的大門在婦人手中,仿佛輕若鴻毛,砰然關閉。


    這棟宅子真不小,應該是四進的院子,蕭墨白等人被安排在第二進大院,就被告知不可去往後邊的庭院。宅子的翹簷雕刻有瑞獸、花鳥和山水雲紋,窗花精美,院內地麵用青紅兩色石磚鋪就,主次道路分明,井然有序。


    抄手遊廊連接著正房廂房,以便於當下這種雨天,自由行走。


    老婦人的身影沒入銜接二三進院子的狹窄遊廊處,漆黑一片,驀然一個閃電,兩位書生尚未收迴視線,剛好看到老嫗慘白的笑臉,嚇得兩人魂飛魄散,連忙去往相鄰廂房,各自姓朱、白的兩位書生,不敢各自入睡,隻得暫時聚在一間屋子,姓朱的書生放下油紙傘後,挑燈夜讀聖賢書,以此壯膽。


    姓白的讀書人膽子稍大,否則也不會知曉此地有宅子,他放下了火把,開始搗鼓火盆,從書箱裏拿出油紙包裹嚴實的火折子,很快點燃炭火,房屋很快就暖和起來。他環顧四周,伸手按了按床鋪,被褥泛著淡淡的潮濕黴味,隻是這也在所難免。在今年入春之後,陰雨綿綿,幾乎沒有什麽大太陽,倒是不好在這種事情上苛責主人,何況有個歇腳的地方,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姓白的讀書人頭束青色方巾,身材修長,相貌堂堂,眉宇之間,有一股凜然正氣,他環顧四周,發現窗格多變,樣式精巧且寓意美好,雕刻有蝙蝠、鯉魚和靈芝等,一般隻有書香門第才會有此心思。他突然湊近窗戶,凝神望去,發現兩扇窗戶之間的稍寬木條上,好像有一些朱漆痕跡,字跡斑駁,模糊不清,依稀看出是一些符籙文字。


    隨著屋內逐漸溫暖起來,朱姓讀書人的膽子也大了一些,便放下手中書籍,看到同伴好像在盯著窗戶看,便順著他的視線抬頭望去,結果看到窗戶外邊一片通紅,映照出一張蒼老的臉龐,沙啞著聲音道:“天色已晚,還望兩位公子早些休息啊。”


    提燈籠巡夜的老婦人這一下突然出現,把兩個書生差點給活活嚇死。老婦人剛剛從院子對麵的廂房走來,那邊的劍客同樣是挑燈看書,同樣是望向窗戶,就沒有這般驚慌失措,老婦人搖搖頭,蹣跚遠去,嗬嗬笑道:“讀書人的膽子,到底是小一些。”


    對麵廂房,藍素斜站在窗口附近,輕聲提醒道:“老婆婆走了。”


    蕭墨白點頭不語。


    大雨傾盆,這棟宅子門口的兩座小巧石獅,時不時發出一陣輕微的崩裂聲響。


    老婦人站在第三進院子的正房外邊,腳踩在一條小板凳上,將那盞燈籠掛在廊柱籠架上,燈火昏暗,隨風飄搖。


    噗一下,燈火熄滅,原來是裏邊的燈燭已經燃盡。


    老婦人咳嗽著重新站上板凳,摘下燈籠,從袖中摸出一隻鮮紅似血的嶄新燭火,若是細看,竟無燈芯,老嫗轉過身背對院子,從頭上拔下一根白發,猛然插入燈燭中心,仿佛是以此作為燈芯材料,然後老嫗對著燭火輕輕嗬了一口氣,燈燭瞬間點燃,放入燈籠之後,再度掛在廊柱上。


    這盞燈籠,就這麽微微搖晃,燈火閃耀在大宅之中。


    若是晴朗的夜色,必然會惹來飛蛾撲火,就是不知這荒郊野嶺的雨夜之中,它的存在,意義何在。


    藍素沒有睡意,蕭墨白閉目養神。


    西月王朝南部某些大姓家族之內,女子多住在獨有的閨閣繡樓,一些家風苛刻的士族,甚至會拆掉上下通行的樓梯,將待字閨中的女子如書籍一般“束之高閣”,等待出嫁之日。


    最後一進院子便有一座繡樓,二樓美人靠處,夜幕深沉,卻有男子在為女子畫眉,手中眉筆輕輕落在女子臉上,那女子臉上血肉模糊,腐敗不堪,多處裸露出白骨森森,甚至還有白蛆翻滾,卻依稀可見她的笑意盎然。


    疾風驟雨,偶爾被電閃雷鳴撕開夜幕,距離古宅外的一座小山坡上,有一位手捧拂塵的中年道人,神色灰暗,攤手望去,一枚造型古樸的青銅花錢,突然崩碎開來,中年道人臉色陰沉不定,忍著心疼,看似漫不經心地隨手丟掉,冷哼道:“一雙人不人鬼不鬼的狗男女,還要負隅頑抗,徒增痛苦罷了。”


    中年道人身旁站著一位衣衫單薄的高大男子,濃眉大眼,任由雨水怕打全身,眼眸之中,偶有一絲金色光芒閃過,腰間懸掛有一隻拳頭大小的印盒,眼見著道人偷雞不成蝕把米,白白損失了一員心腹愛將,便有些不耐煩,冷笑道:“若是還要硬闖進去,那麽事成之後,可就不是五五分賬了!”


    道人不願在此事上糾纏不休,放過來問道:“那大髯刀客是何方神聖,為何恰好在今夜造訪古宅?”


    高大男子嗤笑道:“聽說去年末柳州府來了個外地遊俠,仗著有把好刀,收拾了幾頭不成氣候的鄉野陰物,就暴得大名,觀其行走於這場大雨中展露出來的神意,頂多就是一位金丹初期,若是別處,還要忌憚幾分,如今在我的地界上,不值一提。到時候你我一並收拾,你大可以拿去製成傀儡,我決不阻攔,但是刀要歸我。”


    中年道人一揮拂塵,全身霧氣升騰,被雨水浸透的道袍竟是瞬間幹燥,笑道:“那就這麽說定了。”


    高大男子猶豫片刻,仍是問道:“那古宅主人的靠山,當真已經在盛水城內部失勢?”


    中年道人點頭笑道:“你這位山神的消息,未免也太阻塞了。”


    高大男子滿臉陰霾,咬牙切齒道:“還不是怪那棟宅子的出現,弄了個盛水城密不外傳的破爛陣法,一點點蠶食了方圓百裏的靈氣,害得我這百年以來,金身漸漸朽壞,如今誰還願意把我當山神看待,混得比別處的土地爺還不如。此仇不報,難解我心頭之恨!”


    年道人點頭稱是,安慰一番。


    事實上,此處的山神廟,也就是供奉男子金身的地方,本就是未被柳州府府主敕封一座淫祠,加上遍地亂葬崗,穢氣遮天,高大男子接納香火,僥幸成為山水神隻之後,為了修行,不惜涸澤而漁,加速了山水枯敗的進程,古宅作為陣眼的陣法運轉,隻汲取陰煞之氣,而不損耗山水靈氣,反而維持了山水平衡才對,但是這些內幕,多說無益,墮入魔道的中年道人和不走正道的此地山神,雙方心知肚明,反正誰都不是什麽好鳥。


    高大男子突然厲色問道:“我是為了奪迴全部地盤,你是垂涎那頭女鬼的身軀,一旦為你掌控驅使,必然如虎添翼,那麽那個家夥,又是圖謀什麽?難道這古宅之中,還有我不曾知曉的珍稀法寶?”


    中年道士嘿嘿笑道:“這我可就不清楚了,迴頭咱們一起問問他?”


    高大男子心中了然,“如此甚好!”


    道人環顧四周,泥土之外,多是一片片山崖慘白的光景,綠樹寥寥,但是他卻知曉這還要歸功於那名女鬼的“閑情逸致”,土地上才能有這點點春意。


    那名女鬼,無論是機緣還是性情,實屬罕見,道人親臨此地後,愈發誌在必得。


    道人眺望那座古宅,嘖嘖道:“此樹婆娑,生意盡矣。”


    不曾想淫祠山神也是讀過書的,笑道:“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一修士一神隻,相視而笑。


    古宅的二進院落,一側廂房已經漆黑一片,兩位書生應該都已入睡,但是劍客和道士的房間,燈火還亮著,不等老婦人敲響房門,嗜酒如命的漢子,就已經聞到了酒香味,自顧自使勁拍打房門,“可還有酒喝?若是有,那可就是換命酒了,保管你穩賺不賠!”


    老婦人沒有阻攔,隻是說道:“你們自行安排房間。”


    劍客別好酒葫蘆,打開房門,看到一個容貌粗獷的陌生漢子。


    刀客瞥了眼陳平安,大大咧咧問道:“小娃兒,聽你的行走和唿吸,應該也是習武之人?如今有築基期?”


    劍客笑道:“自幼跟隨長輩學武,這是頭一次行走江湖,還不知境界劃分。”


    迴頭望去,道士已經被吵醒,正坐在床邊穿鞋子。


    刀客大步跨過門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嘖嘖道:“不知境界劃分?那就是出自窮鄉僻壤嘍?那為何這趟出門遠遊,也不知你家長輩怎麽想的,沒心眼。”


    刀客拔刀出鞘大半,刀光刺眼,怒目相視,吼道:“速速報上名來,趙某人刀下不斬無名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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