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亭仰麵倒在地上,合眼前他最後看到的,是自己的書童劉久兒。他正從地上爬起來,一臉驚恐而又關切的朝自己衝來。之後,左丘亭便在模糊中,看見了那個剛來到臨風穀的小屁孩劉久兒,那個隻有八九歲,拚了命淘氣的小書童,哪裏有個伴讀的樣子?整日就知道扒房梁,掏鳥蛋,自己因為他不知挨了師父多少責罰。


    “他雖說是你的伴讀,其實更是你的兄弟。他與你一樣,都是為師撿迴來的孤兒,難道你要因為他不如你這般明事理,通人情,便要疏遠他,瞧不起他麽?你剛來穀裏的時候,你大師兄和二師兄,又是如何對你的呢?亭兒,為師的話你可明白?”


    師父看起來是個隱居深山的名士大儒,但其實在左丘亭眼裏,他更像一個慈父,一個和藹的老人家。左丘亭依稀記得,五歲那年,是師父從燃起大火的家中救出的自己。醒來的時候,因為濃煙與恐懼,自己終日高燒不退,是師傅一路把自己抱在懷裏,馱在背上,四處尋醫問藥,用了整整一年時間,才帶著安然無恙的自己迴到穀中。


    在穀外迎接他的,是兩個笑臉盈盈的大哥哥。沒有冷漠,更沒有隔閡。雖然大師兄一直把自己當孩子,二師兄總是對自己十分嚴苛。但冷漠與疏遠,是從來不曾出現在左丘亭身邊的。可是這個小久兒,實在與自己太不像了。他不讀詩詞歌賦,不愛琴棋書畫,就連舞槍弄棒,也都是為了與那山中猴子打鬧。每次看見他那掛著鼻涕的臉,自己總是生不出半點喜愛之情。


    直到那一次,也是他印象最深的一次。隔壁百草澗的小師妹,也是自己的青梅竹馬——穀七小姐,指著那崖邊的一朵紅花直誇漂亮,說什麽都要摘下來,帶迴家去。可左丘亭天生怕高,看著那突突的崖壁,隻是悶頭不語。迴到穀中,才發覺,那個跟屁蟲般的小久兒,居然不見了。


    直到夜半,自己準備放棄再去尋他之時,那家夥才興衝衝的跑了迴來。帶著滿臉的泥汙,喝渾身的青紫,呲著牙,咧著嘴,一個勁的對著自己傻樂。左丘亭氣不打一出來。但當他從背後,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東西,懟給自己時,他好像終於知道,什麽叫做真正的兄弟了。那是一朵朵嬌滴滴的虞美人,一朵開在懸崖邊上的明媚之花。


    那一次,也是左丘亭印象裏,第一次動手教訓久兒,也是最後一次。當然,第二天,也是他第一次瞧見穀七那小妮子,笑的那麽燦爛。好久不見穀七了,她還好嗎?


    對了,紅花!左丘亭眼前又像過畫片一樣,閃過了那朵高旻寺的紅花!那俊俏的書生!還有…玉佩!麵紗!那個短暫露出過麵容的海鯨幫青年!


    難道是他!?


    突然之間,左丘亭眼前的一幕幕,就好像斷了線的風箏,消失在了天邊。而他的眼前隻下剩一片無盡的黑暗…


    揚州美景懸在保障河上,而保障河上最為怡人之處,當屬二十四橋。杜牧有詩雲: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保障河上,熙春台後,有橋名紅藥,又喚二十四橋,後世才子薑夔又有詞雲: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河邊簫聲嫋嫋,橋上伊人輕歎。本是多情花月夜,奈何孤月照獨船。傍晚時分,那二十四橋之上,本該都是眷侶情人作伴,卻單單有一白衣女子,芊芊一雙玉手,撫著一段白絲流蘇。她俊俏的臉龐上,細眉輕皺,一雙杏眼含情脈脈,說不出的婉轉思懷,就這樣呆呆的望著那波光粼粼的河麵,竟是出神了。


    敲下劃過一葉烏篷船,船尾坐著兩個姑娘。一人低頭不語,一人仰著俏臉,正歡喜的望著兩岸的風景。


    “哈哈,師姐,你快看啊,那酒家的燈籠可真大的緊,我在船上都能看見上麵的字呢!”


    那被她喚做師姐的姑娘,則是麵上頗帶愁容,任她拉拽,隻是不理。


    “哎呀呀,師姐師姐!你快看那橋上的姑娘!白衣服的那個!好漂亮啊!恐怕有你這般好看呢!”那笑顏如花的姑娘,連拍她師姐的肩膀,催促她抬頭觀瞧,可她師姐仍是無動於衷,隻是低頭不語。


    “哼,你不信麽?其實啊,我覺得她比師姐可能還要美呢!你不信,就算了。”那姑娘見她師姐仍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幹脆拿話激她道。


    “譚師妹,有時我真的羨慕你,總是這麽開開心心的。左丘師兄此刻仍是生死未卜,我是真的笑不出來了。”她師姐搖了搖頭,知道自己抵不過師妹這般糾纏,隻得抬眼向那橋上看去。可那橋上,哪裏有什麽白衣女子?


    “師妹,你就別哄我了,哪裏有什麽白衣服的姑娘啊。一會到了鳧莊,可不要如此雀躍亂言才好。“這說話見透露出絲絲惆悵的,正是琴劍山莊柳漸青,而她口中的師妹,不是譚芷桐,又是何人?


    ”咦?真是奇怪,剛剛還在這橋上的,定是你看的晚了,人家走了吧!你放心,左丘公子不會有事的,久兒那家夥早就同我說過的,你放心好了。“譚芷桐突然笑臉一湊,緊緊的貼在師姐麵前,咬著下唇偷笑道,“對了師姐,你跟我說,你是不是看上他了啊?”


    “你這丫頭,說的都是些什麽胡話。人家為了我等之事,落得如今這般不省人事,你還有心思打趣?”柳漸青嗔怪她道。


    譚芷桐吐了吐舌頭,辦了個鬼臉,縮了身迴去坐下,心道:“哈哈,喜不喜歡人家,都寫在臉上了,還想瞞得住誰呀?我這個師姐,可真是有夠扭捏的。”


    船行翩翩,終於在一座湖心亭畔靠了岸。二女紛紛踏上岸頭,瞧見迎麵走來了一位少年,不是別人,正是臨風穀書童——劉久兒。


    劉久兒此刻臉上堆著有些勉強的笑容,隻是在看見譚芷桐後,方才略顯真心的笑了笑。他對二女施了一禮道:“多謝柳師姐、譚師妹前來探望,我家公子此刻...”說道這裏,他頓了頓,好像有些難以啟齒。


    “左丘公子怎樣了?”譚芷桐本想問他,卻不想一向沉默寡言的柳師姐居然搶先問道。


    “他,他還沒醒...不過不過,你們也不用擔心,趙大夫說了,一時半會,性命無憂...”劉久兒連忙接言,“而且大師兄正在趕來的路上,他帶著本門的救命丹藥,我家公子不會有事的!”


    說罷,劉久兒引著二位姑娘,向那亭後名為“鳧莊”的湖心小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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