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殊靠近了一些,吐出的氣息噴撒在我的後頸窩裏。他淺淺暖暖地道:“欲語還休,那我現在就想抱著你,可以嗎?”


    這次不等我迴答,他便伸出了手來,摟住了我的腰,一點一點地收攏進他的胸懷裏,而後就那般抱著我睡了一整夜……


    我們一直很小心翼翼,但那一刻,我說不出那樣的小心翼翼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道殊說,他會等我,隻要我還在他的身邊,隻要他還能這樣抱著我,他就有勇氣等到我完全接受他的那一天。


    我聽了很心酸。


    緋顏在九重天停留得有了一段時日,這日,她要迴東海去了。道殊在被新天帝重新任命為火神,上任後有事務要處理,我便牽著小團子一直送緋顏到了南天門。


    緋顏衝我們擺擺手,道:“莫要送了莫要送了,我今日迴去又不是以後都不來了,你們不必覺得太傷感。”


    小團子努嘴囁喏道:“既然走了還要來,姑姑何必還要迴去,這樣來來去去的多麻煩。隻要姑姑不破壞我阿爹與阿娘,可以多耍幾天啊。”


    緋顏似笑非笑道:“新近我尤為不喜你阿爹跟阿娘在一起。”


    小團子兩眼一翻:“姑姑請慢走。”


    緋顏伸手就來掐團子的小臉,團子躲來躲去就都是往我身上蹭。緋顏語重心長與我道:“阿妹,切記,麵對那鳥兒時一定要自信,不要丟了架勢。”


    我沉重地點了點頭,道:“阿姊亦是如此,麵對玄寒時,一定要拿出你的君上威風來。”


    “玄寒那那人就是傲嬌了一些,這個是壞習慣,得改”,緋顏一提起玄寒就異常嚴肅道,“迴去我定要好好指導他,他不改的話我就不搭理他了。”


    我肅然起敬:“阿姊威武。”


    說著緋顏便自天邊招來一朵祥雲,又道:“話就說到這裏了,我要迴去了。阿妹寬心,過些日子我還要再上來一趟,幫幫你的那隻鳥兒。”


    我不解:“阿姊幫他幹什麽啊?”


    緋顏站上了祥雲,道:“過些時候,不是道殊小輩曆火神天劫麽,等曆過了天劫,他才能算天界名正言順的火神。未免出意外,我來幫他把關。”


    我心頭緊了緊,不禁問:“是不是他這迴曆劫很困難啊?”


    緋顏的祥雲漸漸飄遠,她飄渺的聲音傳來道:“上神曆劫能簡單到哪裏去,不過有我幫他把關,也就不顯得有多困難了。阿妹不要擔心。”


    我還沒道謝,結果小團子先兩手扒在嘴邊大喊了一聲:“謝謝姑姑--”


    緋顏若有若無地迴了一句:“下迴給你帶螃蟹來……”


    直到緋顏走遠了,連影子都不見了,我才牽著未釋往迴走。一到錦雲宮,未釋趁著道殊沒迴來,又聽說了池塘裏有許多王八,便央求我帶他去池塘捉王八。正好,我也許久沒有下塘踩水了,沒多想就答應了下來。


    我與未釋在園子裏快速地綁衣角、拎褲腿、脫鞋,未釋興奮道:“阿娘,王八比螃蟹好吃嗎?”


    我想了想,道:“兩者沒有可比性,螃蟹是吃螃蟹肉,王八是喝王八湯,不過都很補。”


    未釋雄赳赳道:“那阿娘我們快去抓王八迴來給阿爹補一補。”


    然他話音兒將將一落地,寢殿的正門裏忽而一道風吹拂了出來,門應聲大開。裏麵,道殊竟然坐在書桌前,素手執書,安安靜靜地看書。連眼皮都沒有掀起來看一下我們。


    他不是去處理事務了麽,我委實沒想到他迴來得這麽快。顯然未釋也沒有想到,默默地放下褲腳,穿上鞋,寂寞道:“阿娘,我還有功課沒做,等我做好了我們再去池塘裏捉王八吧。”


    我拍拍未釋的肩,寬慰道:“兒子莫要難過,待你阿娘我進去和你阿爹談判一下,他再不敢如此壓迫你學習。你這個年紀,就該充分享受童年。”


    未釋鄭重地點頭:“阿娘你加油!”


    未釋走後,我整理了一下心緒,鼓起了勇氣,這才慢慢踱進了寢殿。我在離他書桌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看著他嘴角若有若無地勾著,問:“你在看什麽書啊看得這麽開心。”


    道殊道:“看小說。”


    我一聽,頓覺眼前這個冥頑固執的人親切了下來,不由得咧嘴問道:“是不是很好看啊?”


    他道:“很好看。”


    我便又笑道:“你能有這樣的想法委實是令人欣慰的。小說是藝術,像你這樣長期忙碌的人偶爾停下來欣賞欣賞藝術亦是好的。小說還分許多領域,往後你都可多涉獵,有什麽領悟完全可與我相互探討交流。”


    道殊似笑非笑地“嗯”了一聲。


    我湊近了些,伸長了脖子去看一眼,道殊卻將書又移開了一些。可那書皮卻越看越有兩分熟悉,我好奇道:“你看的是什麽類型的小說呀?興許我還看過。”


    道殊麵皮上的笑意越發深了些,道:“暫時先不告訴你。”


    我摸了摸鼻子,頹然道:“那好吧,看小說是最忌諱劇透的,你先不要告訴我,你看完之後再給我看看,不曉得我是不是真的看過,然後我們就可以相互探討交流了。那現在我們先不說小說,我們來說說兒子。”


    “嗯,我們的兒子怎麽了。”道殊顯得興趣不是十分濃厚。


    我嚴肅道:“兒子很怕你,你不能老是讓他做功課,他已經很有文化了。我建議,莫要太委屈他學習。你覺得怎麽樣?”


    道殊徑直道:“好。”


    我問:“那我可以帶兒子去抓王八嗎?”


    “嗯。”


    見道殊答應了,我該趁著他還沒反悔趕緊帶著兒子下池塘。隻是臨出寢殿前,我忍不住迴頭望了他一眼,總覺得他的神情有些詭異,但一時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平素這個人是不看小說的,怎的突然就變性了?


    我卻是沒有心思來考慮這些了,出了寢殿就去找兒子。


    半下午的時候,我與兒子從池塘那裏迴來,衣裳打濕了,滿腳的濕泥,但我們還是滿載而歸,一人手裏拎著幾隻王八。


    兒子連屋都沒進,就拎著王八跑去了廚房,道是晚上要喝王八湯。我抹了抹額角的汗,看著兒子滿足的背影,我亦是感到滿足的。迴頭看了看自己這一身泥,該是要進屋洗一洗。


    然而將一開門進屋,不想道殊竟還在。還坐在書桌前,手裏拿著之前我走時所看的那本小說。但就是神情愈加古怪了些,麵皮上沒有一點笑意,雙目裏竟是哀痛與凝重。


    這廝......未免也入戲太深了些。但這也不是不能理解,想當初我初初開始喜歡上看小說時,情緒也總會被小說裏麵的情節所影響,悲喜無常。


    於是我進屋洗淨了手,取了一身幹淨的衣裳往屏風後麵的浴池走去,邊寬慰他道:“一看你就是剛入小說這門藝術的新手,小說而已,你莫要太當真了。我先去洗個澡。”


    浴池裏的水溫將將好,我三下五除二就解開了衣裳脫下,而後暢快地跳了下去。浴池夠大,足以讓我來迴遊兩圈。待完全放鬆了之後,我方才尋了一處池壁靠了下來,開始清洗頭發和身體。


    然而這洗澡隻洗了一半,後麵的屏風與簾子倏而動了動,有人安安靜靜地走了進來,令我背脊骨都繃直了。


    我曉得是道殊,他進來時帶起一股微微流動的風,風裏有著他身上獨有的芙蕖花香。我緊著喉嚨道:“我、我還沒有洗完,你先莫要進來呀!”


    道殊走到我身邊蹲下,一襲衣角落了水。修長的手撩起我的長發,一點一點輕柔地幫我清洗,他道:“別怕,我隻是想幫你洗發。”


    我沒敢亂動,僵著身體任由他手指穿插進我的發間,來迴細致地撫動。半晌,他都隻重複著這個動作,不言不語。


    這種氣氛未免太過微妙,我喉嚨發幹,總覺得他有些不正常,莫不是當真第一次看小說就被刺激了罷?如此,該怎樣安慰他才好呢?


    想了半天,我再想不出什麽安慰性的話來,索性道:“你不要難過,小說裏都是假的。”


    “流錦......”他輕聲喚我,聲音裏帶著淡淡的啞,總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疼痛。


    我側過頭去看他,道:“我在這裏啊。”


    他抬起眼簾,眼底裏沉甸甸的壓抑與苦楚,手指輕撫我的麵,道:“我想聽你給我講,在蠻荒時的光景。該是比書上寫的還要兇險還要辛苦。”


    我聞言,徹底愣住了。蠻荒......那是多久遠的事情了......我愣愣地看著他,道:“原來你是在偷看我寫的小說啊......”


    黑衣墨發,發梢掃在水麵上,整個人那麽柔美。就是眼前這個人,成了我致命的不可或缺的習慣。


    還不僅僅是習慣。


    往事,不提還好。一提便如決了堤的洪水,兇猛狂烈地襲著我。那些我本應該深深埋進心底裏的往事。


    有關他,也有關我。


    道殊不答話,我便笑,笑著笑著眼淚就落了下來,歎道:“我都說了,小說裏寫的都是假的啊。”


    道殊固執道:“我不信。”他眼簾顫了又顫,“看了之後,好痛。”


    我伸手去擷水麵上他的發梢,抓住不願鬆手,努力平靜道:“你不提還好,一提我就又要準備怨你了。蠻荒啊,那個地方不好,沒有山沒有水,還到處是魔類,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他們抓來吃掉了。烏煙瘴氣的,空氣也不新鮮。”


    “嗯,還有呢。”


    “我一進去的時候就險些被抓去吃了,幸而我跑得快。但我也不是一無用處,我在蠻荒裏還殺過上古魔族,還去到淵極取出了招魂鏡。淵極裏有一大撥食肉的烏鴉,兇惡得很,還有許多餓得慌了的魔獸,猛蛇......”


    感受到道殊手臂自後伸過來環住了我的肩,收得越來越緊,緊得我有些發痛了,我吸了兩口氣平緩下逐漸哽咽的聲音,繼續道,“好在都過了,不管是傷痕累累還是精疲力竭,我都挺過來了,成功地取到了神器替你招魂。然後去南極火海裏替你收集丹蠟塑肉身。那個時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不論我做什麽,就是讓我下一刻就死去來和你以命換命,我都絲毫不會猶豫,都是值得的。因為......我亦是覺得,你一不在我就會覺得寂寞......每每一想起是我親手殺了你,我就一直悔恨,為什麽,為什麽我不是殺的我自己......”


    “可是你知道嗎,陪我經曆過我一生當中最難熬最痛苦的這段時光的人,是闌休。他甘願與我一起去蠻荒曆經千辛萬苦,而他卻什麽都得不到;他甘願用自己的七魂六魄去交換,讓招魂鏡招迴你的魂魄,能讓我如願看見你迴來;隻要是為了我,他做什麽都願意。有時候我也不忍心啊,但現在想想那個時候委實是我太幼稚了,為了不那麽寂寞,竟舍得讓闌休來為我辛辛苦苦地做盡一切,即便是我往後的路,他也為我想好了。


    道殊你還記不記得,就是這樣的闌休,是你與我一起將他一點點逼上絕路的,是我們逼死他的。興許,比起你當初給他下的禁術,我造的孽還要更多一些。我永遠、永遠都忘不了,他死在我懷裏的那一刻,無聲無息,就那麽生生將我割舍了。我求你,你卻什麽都聽不見。”


    “流錦......”


    道殊濕潤的掌心來替我擦拭眼淚,我索性將臉都埋進他的掌心裏,泣道:“我一直贖罪啊一直贖罪啊,總希望能有一天能贖得清過去造下的罪孽能還得清我欠他的情意,可是我知道,無論我怎麽補償,永遠我都還不清......我不能原諒的其實是我自己......”


    道殊在我耳邊痛惜道:“沒關係流錦,往後我與你一起來還,你有什麽想做的、沒來得及做的事情,我都與你一起去做。”


    我靠近他,抱著他,似抓住了一隻可以浮水的木頭,頭蹭著他胸膛,難過道:“可是,可是闌休都已經不在了啊,來不及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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