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休的臉在眼前放大,噙住了我的嘴唇。他說:“錦兒你再這樣,我便隻能吻著你不放了。”


    還是那麽涼。連吐出的氣息都那麽涼。


    我一直記得,他對我承諾過,他會一直陪在我身邊,不離不棄。


    雪風揚起,眼前一片茫茫的白。在那茫茫的白之中,仿佛我還能看得見一抹銀白頎長的身影,手裏牽著一名女子,在雪地裏一步一步地走。


    忽而腦海中靈光一閃,我連忙問闌休:“父尊的執念!父尊的執念在哪裏闌休你知道嗎?!”


    闌休的身體頓了頓,安沉道:“魔界一絲一毫也沒有,該是隨你母上一起走掉了。”我說我不信,他的執念全都隨母上走了怎麽可能不留下一點給我。我慌亂地從闌休懷裏爬起來,他卻手上使力摁住了我,“錦兒是想再用一次招魂鏡?”


    我猛地點點頭,眼淚模糊了視線,道:“找到父尊的執念一定可以像上迴我們救人那樣再把父尊救迴來的!闌休,我們去找父尊的執念!”


    然闌休卻沒有多大的反應,任我拉他他也不起來。半晌,他摁著我的頭在他胸膛上,道:“如果我說,我隻能開啟一次招魂鏡呢?”


    我道:“沒關係,你教我,這次我來開啟。”


    闌休卻淡淡笑道:“傻錦兒,招魂鏡是我上古魔界的東西,就隻能我才能開啟。但我真的隻能開啟一次。”他說,“你父尊,沒留下執念。”


    我怔怔地看著地麵上的殘雪。好不容易看到一絲希望,原來竟是幻覺啊。


    後來我才知道,闌休他又騙了我。父尊是沒有執念,但招魂鏡卻不是隻有他一人可以開啟。隻是,要拿自己的一樣很不得了的東西去交換,他舍不得我拿那樣東西去交換。而他自己卻毫無保留地可以。為了我,願意拿他任何東西去交換。


    好不癡傻。


    從此,我再不輕易去對一個人執著,再不隨隨便便就心痛。再無動不動就想起一個人。我隻記得,那個人手裏拿著劍,刺進了我父尊的身體裏。麵不改色,決絕無情。


    自床榻上坐了起來,我覺得疲累不堪,手不住地揉著眉心。許是睡太沉了的緣故。


    寢殿內,一排魔女正安安靜靜地候著,案幾上的燃香早已經被掐熄。那是闌休吩咐每夜都會給我燃的香,他說這樣我便再不會夢魘。


    我隨口問了一句:“闌休呢?”


    有魔女應道:“闌休大人正在外殿與魔界上下一起等著尊上,請尊上快些去那裏接受他們的敬拜,行魔尊之大禮。”


    我便懶懶地下了床榻,張開雙臂任若幹魔女上前替我更衣裝扮。魔尊,自今日起,我便是這魔界的至尊。


    隻是待一切弄妥帖了之後,我看著自己這一身黑衣緊腰、高領廣袖的裙裳,蹙眉問:“是哪個說我要著黑色的。”


    我不喜這一身黑色。


    魔女恭敬應道:“是闌休大人準備的。”


    後來出了寢殿,我拂退魔女的攙扶與跟隨,踏著懸空往外殿走去,步步生雪。如當初父尊一般,步步生雪。


    站在高高的石台上,下麵是我魔界的萬千魔眾對我這個新的魔尊的敬拜。我垂眼看著下麵,與站在我身邊的闌休玩笑道:“為何要給我備這樣一身玄色沉悶的衣裳,是不是為了在往後我魔界踏破九重天的時候,不讓我自己看見血衣裹身而感到退縮和害怕?”


    闌休抬手,在眾多魔族的眼皮子底下,撩起我的發絲拂到發尾,淺淺笑道:“顯然是我自己害怕看見你流一滴血。”


    我想了想,道:“你不覺得這樣有點自欺欺人嗎?”


    他撇撇嘴:“誰說不是。不過我的錦兒這般模樣,極為好看。”


    我側頭看著他,臉色較前兩日好了許多,該是恢複得還不錯。大典結束以後,闌休召集我魔界的精粹開始布置,以便能隨時應對仙族的攻擊。


    我便支著下顎坐在上首,眯著眼睛看他那墨綠英挺的身姿,聽他頭頭是道地將我魔界之萬千魔軍分成幾個部分各處安置,而後分別去做他吩咐的事情。


    我忽然想,父尊之所以器重闌休,不光光因他是上古魔族,還因他具備一個優秀魔族領導者該有的素質。


    我隻單純地覺得,我需要做的是聽他說,看他做。從來不需要懷疑他的用意和對錯。我以為,他能做對的我不一定做得對,他做錯了的我就一定會做錯。


    他說完了,迴身過來笑看著我,問:“尊上以為,我說得可還合理?”


    我笑了笑,吩咐道:“都按照闌休大人所說的去做。”


    大殿上的人紛紛領命都退下去了,就隻剩下我與闌休兩個人。我緩緩走下座位,站在他麵前,道:“說了這麽多你累不累啊?”


    他彎著唇角:“那要不下一次還是換錦兒來說?”


    說這話的時候,我看見他雙眸裏的青色光澤一閃而過。那不似純淨的碧青色,似還加了一些其他的雜質,紅一些黑一些。


    待我想確認看得仔細一點,那光澤早已經消失。


    “怎麽了錦兒?”闌休問我。


    我道:“當然是在看你。”我衝外招了招手,魔女小婢端進來早就備好的茶,端起來遞給闌休又道,“來潤潤嗓子。莫要太辛苦。”


    他笑:“我不覺得辛苦。”


    後來走出大殿,我飛身站在了我魔殿的頂端,站在那裏能眺望至忘川。我告訴闌休,我什麽都不會,要為父尊報仇、要踏破那九重天,一切都得靠闌休。


    有他那麽一個人在,我就時時想依賴。


    “對了闌休”,我想起了什麽,與站在魔界石階上的他道,“過幾日,我要親自再去一趟九重天。”


    闌休問:“去做什麽?”


    我道:“在九重天對我有恩的青夜君,我總不能讓他被關天牢一輩子。”


    闌休沒有迴答我,不知在低眉沉思什麽。


    “錦兒,你還愛他麽?你能徹徹底底地忘了他麽?”


    “我不愛他了,不想他了,我時刻記得他是我的殺父仇人。殺父仇人。”


    “你報仇的時候他是你的殺父仇人,那等你報完仇之後呢,會花一生的時間去記得他去思念他麽?”


    “我不會。”


    “你會。到現在你還在想他。我知道到現在你還在想他。”


    “我沒有。”


    “你有。除了他你的心再也容不下別人。不信你問問你自己的心。”


    我猛一張開眼坐起來,赫然就對上桌幾那裏闌休笑意盎然的眼。他將將掐去燃香的手還未來得及收迴。


    他玩味道:“我才一取走沉香,錦兒就做噩夢了嗎?”


    我拍了拍額,整個身子疲累不堪,隨意應道:“沒有,我還以為是哪個在跟我說話。”


    闌休看著我,雙目沉了下來:“跟你說了什麽話。”


    不知道為何,他一露出這樣的神色,我忽而就覺得他變了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我完全陌生的人。


    我籲了一口氣,道:“隻聽清了他叫我‘錦兒’,其餘的什麽都不知道。”我赤腳下榻走了過去,握住闌休依舊冰涼如霜的手,“我還以為是你在對我說話。”


    被我握住的那隻手顫了顫,似想抽出,我便再握緊了幾分,又道:“連你也想著要離開我。”


    他撫過我的耳鬢,輕輕道:“自然是舍不得離開你。”我再度抬眼看向他時,整個人恍若透明了幾分,眼裏又溢滿了疼惜。


    然而,這樣的話闌休每每對我說,我都很安心,漸漸安心到深信不疑;卻隻過了幾日的光景,我的安心被他摔得支離破碎。


    十分難得,每天夜裏闌休都為我點足了沉香,為了讓我睡覺不做夢。可還是有一迴我能自那沉香當中清醒過來,時值半夜。


    身體很累。每一次睡醒過來身體都會很累。


    桌幾上的香爐裏,正冒著褐色的煙。一走近了聞,似乎頭腦立馬又昏昏沉沉,心裏隱隱騰起一股渴望。想聞到更多……


    我忍不住掐了掐手背,稍感不妙,當即打開寢殿的大門出了房間。門口守著的兩隻小婢一聞到裏麵飄出來的沉香香味,倏爾軟噠噠地倒在了地上……闌休……你為什麽……


    迷茫地抬眼望闌休的寢殿方向望去,不由一驚。綠中帶著半紅半黑的暗淡光澤正無聲無息地包裹著他的寢殿。


    我立馬飛身朝他的寢殿方向去。


    抬手還未來得及敲門,裏麵便傳出一道焦暴的聲音:“不許進來!”換得我一腳踢開了他的寢殿大門。


    墨綠的背影背對著我,瑟瑟發抖……他的腳邊,滿是斑駁的血跡……


    進入寢殿時,我險些被門檻絆倒,慌亂地跑了過去板過闌休的肩,捧起他的臉,顫聲道:“怎麽了……你怎麽了……”


    闌休抬起眼眸,原本青色的眸子裏卻閃現出半紅半黑的光暈,嘴角血絲未幹……看見我的那一刻,他緊緊閉上了眼,幾經努力幾經壓抑,方才道:“錦兒你不該這個時候來這裏。”


    “你睜開眼睛看著我,看著我”,我拍著他的臉,好不容易他睜開眼,眼裏恢複了常態,“告訴我你究竟怎麽了……快告訴我你究竟怎麽了!”


    闌休看著我愣了一愣,終是雙臂用了一攬將我攬進懷裏死死抱住,在我脖間摩挲著道:“錦兒錦兒……千萬要記住了,不要再輕易相信我的話……”


    不等我反應,似乎有兩隻冷冰冰的獠牙驀地穿進了我的脖子裏……我不禁呢喃出聲,手抱住了闌休的頭……


    不知道闌休怎麽了,我隻覺得我滿世界的恐懼……為什麽會變成那樣……


    再度醒來時,什麽都沒發生。我險些就以為我隻是做了一個夢。睡了一覺,腦子裏什麽都不想去想。


    但有些事情卻不得不想。


    魔界正殿,候著若幹魔界厲害的大將。闌休便是將我抱著進正殿的,然後將我放在上首那沉重的位置上。


    看著他們一個個麵上露出凝重的神色,我不禁生出一些我很有先見之明的感悟。父尊將這魔界交到我手上,有了我這個昏庸的魔尊,說不準真會被我慢慢敗光,讓他的魂魄都得氣一趟。


    我將將一坐下,他們便向我一一稟報,道是上迴被闌休分成幾個部分布置的魔族,被仙族先下手襲擊了,損失慘重。如此,仙族算是正式對我魔界開戰了。


    闌休的布置令我魔族軍隊損失慘重……我淡淡問身邊的闌休:“你怎麽看。”


    闌休簡單應道:“並沒有永遠的失敗和勝利,此乃常事。”


    有大將作揖道:“可是闌休大人,此等慘重的失敗,恐怕我魔界受不住幾次。”


    闌休冷冷清清地睨著那大將,道:“你是在質疑我?”


    大將道了一聲“不敢”,然後退居一邊不再說話。大殿陷入了沉默,似都在等我說話。我想了想,便道:“此次闌休部署失誤下次從頭再來便是。怎麽樣都好,既然天界先動手了,我魔界就無須再客氣,刀槍劍雨都吃得唯有悶虧吃不得,此次就權當買一個教訓。對了,除了這些,九重天還有沒有其他的什麽動靜?”


    個個皆悶聲不語。


    我又道:“有什麽事盡管說。”


    大家難得一口同心:“迴尊上,沒事。”


    我徑直問道道:“當年父尊在九重天為水神之際,有一位交好的上神青夜君。你們都是跟著父尊從九重天來到魔界的,想必是認識這位青夜君。既然你們不說,現在本尊問你們,九重天上有沒有關於青夜君的消息?”


    有人先出聲試探著問:“請問尊上,若是有青夜君的消息尊上當如何?”


    我道:“救他脫苦海,是去是留憑他意願。”


    “但屬下們一致以為,若九重天真有關於青夜君的消息,故意放給我們魔界,就是為了引誘尊上去九重天救人。如此,尊上必不能去九重天。”


    我支著下顎,道:“闌休,你說。”


    闌休毫不遲疑地,就告訴了我:“十日之後,青夜君將被綁上誅仙台。目的就是為了誘你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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