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抬頭,恰恰撞擊闌休淺淺笑著的眼睛裏,他一席話給了我莫大的鼓舞。


    明明在下來東海之前,我一門心思想要見到緋顏,一門心思想要對她訴說我的歉意,一門心思想要求她幫我。可眼下,著實是好不容易站在了緋顏麵前,我又怎麽能退縮呢。


    倏而聽得緋顏淡淡道:“上古魔族也不盡是野蠻狠辣之徒。”她初初見了闌休第一眼,竟舍得開口誇讚他。


    闌休微微一低首,道:“承蒙君上不眼輕。”


    我便鼓起勇氣看向緋顏,她也正看著我。我動了動嘴聽見自己的喉嚨發出聲音道:“緋顏君上,對不起。”


    緋顏神情柔了兩分,道:“說說,你對不起我什麽了。”


    我道:“幸得君上不嫌棄與我為姊妹,我卻借著龍族的身份在九重天大鬧了一場。我乃魔族,九重天定是仇視於我的,平白讓君上為我淌了一趟渾水,遭九重天看不慣。”


    見她忽然眯著眼睛笑了起來,我嚴肅又道,“但我對君上絕非虛情假意!”


    見我不說話了,緋顏才問:“說完了?”


    我道:“暫時說完了。”


    她伸手去撥弄著架上放著一盞花的花葉,側臉風情無雙,道:“與你為姊妹亦並非我心血來潮,倘若對你母上是無意,對你卻是有心。難得這許多年讓我尋得了一個知心人。可我始終是虧欠你母上。”


    我忙打斷緋顏道:“你明明就是救過我母上怎麽能是虧欠她呢,要不是你,我母上說不定遇不上我父尊,也就沒有我了。你莫許再為這件事自責。”


    緋顏愣了一愣,眼裏溢出了笑意,道:“那我不自責,你為什麽又要為一些不知所謂的小事而自責呢。打從第一眼見你,便知道你是魔族,是當年那小花妖的女兒,賜你龍族身份讓你順利入得九重天,該做什麽就做什麽。三萬年前的恩怨是你們自己的家事,與我有什麽關係。當日佛祖不也是說了,有果必有因。莫說九重天上的那幫仙族會看不慣我,我亦是早已經看不慣他們。他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哪裏不是從別人手中搶來的。我就是收了一個魔族中人作妹妹,他們又能奈我何。”


    她頓了頓,我不語,她便又道:“該你說了,你對此有什麽意見。”


    我搖頭:“了無意見。緋顏君上這樣對我,我覺得很圓滿。”


    緋顏嘴角勾的弧度彎了些:“緋顏君上?”


    我忙改了口:“緋顏阿姊。”


    緋顏料事如神,也不與我拐彎抹角,徑直道:“想必若是沒有什麽要緊的事,流錦阿妹該是會一直躲著我不會主動來東海尋我。說罷,這次為的是何事。”


    我如實道:“我想搬來東海與阿姊擠一段時間,不讓仙族察覺,借阿姊這萬丈海底一用。”


    緋顏看著我,似能洞察一切卻又似不明所以,道:“借我這萬丈海底,所為何用?”


    我深吸一口氣,捏訣將我最寶貝的兩樣東西取了出來。緋顏看了一眼,安沉著神色不鹹不淡道了一句:“果真還是執迷不悟。”


    我咧了咧嘴,道:“對啊,執迷不悟。”


    緋顏走到我麵前,素手拿起了招魂鏡,翻來覆去地閑閑端詳,道:“阿妹想給九重天亡去的火神招迴魂魄,重塑肉身,捏造元神;這招魂鏡的力量大得很,不想被仙族所發現還真得我這東海的萬丈海底不可。隻是阿妹——”


    我問:“隻是什麽?”


    緋顏神情輕柔,似安慰地與我道:“過去了的也便過去了。情不是什麽好東西,嚐了一次吸取了教訓也就罷了,何苦還要執著。不管是仙是魔還是人,誰年少輕狂的時候沒有個情滋味,再痛苦隨著年歲已久也會漸漸淡開。何必非要揪著不放呢。”


    我眨了眨眼,道:“阿姊說得甚是。他總是很高傲,好不容易全心全意信我這個魔界中人,我卻變著法子將他騙了一次又一次。他這個人很不喜別人欺騙他的,這迴我與他可能是再無迴頭的餘地了。可就算真是這樣,我不好好地與他道別,怎麽算好啊。等他完完本本地活過來了,我再與他道別。”


    最終緋顏歎了歎,說:“等他完完本本醒來了指不定又是何種光景。以往我就告誡過你,情乃砒霜毒藥,千萬別愛上哪個,他更加是不行,愛上他就會犯錯誤。你倒好,告誡你的你就都犯了。”


    我道:“夫子教的書本上不是有一句實在話,實踐出真知麽,不去試試怎麽知道情是不是砒霜毒藥呢,且我一直都覺得情是猛火野獸。我反反複複隨隨便便說了那麽多次我愛他,也沒真想過說著說著自個就當真了。”


    看著緋顏抿唇,我繼續笑道,“還好,我隻犯可以挽迴的錯誤;之前一直以為永不可挽迴了,而今被我尋得法器可再救他,不管怎麽樣我都要去挽迴的。”


    緋顏手指點了點我的額,無奈道:“你一心要撲火,我說不過你。”


    我眯著眼睛看著她,道:“這樣我就當阿姊是同意了。”


    眼下我們所處的這海底龍宮,並非是最深的萬丈荒海海底,而是離岸頗近的淺海海底。緋顏應下我的請求之後,二話沒說當即就帶了我與闌休去了荒海最深的萬丈海底。


    那是在無邊無際的荒海海中央的最底下。


    海水成墨藍色,上麵透不進一絲一毫的光亮。若非海底鋪著一層薄薄的藍色晶石,整片海域就是漆黑一片。那裏沒有龍宮,沒有裝飾,入眼除了一片荒涼的海水和稀疏得能數得過來的海草礁石以外,一尾路過的魚兒都沒有,唯有那晶石上,孤零零地安放著一塚與晶石顏色無二的水晶棺。


    彼時緋顏隻若無其事地挑挑眉道:“年少喜安靜,閑來無事時便來這裏躺一躺。一躺即是幾百年,日子倒也不那麽難熬。”


    看著緋顏那早已經穩重得滴水不漏的模樣,我不禁有些疼惜她,輕輕問:“那幹嘛非得要睡在棺材裏啊?這樣多不吉利。”


    緋顏道:“活了這麽大歲數,我這老骨頭也不知何時會羽化。羽化後想睡棺材還睡不了呢。不過這口棺材乃龍晶石所成,性溫和,多少可助你救人,倒也不是一無所用。”


    後來聽說我要去南極取丹蠟迴來給道殊重塑肉身,我焦躁得一刻時間都不願耽誤,闌休本欲與我同去,可惜被我阻止。我尚且有縛靈鏈可掩住氣息,但闌休就不行,他目標太大隨我去南極恐有可能被發現。於是,緋顏讓跟著來這裏的玄寒將闌休帶迴龍宮,她親自陪同我去南極。


    闌休這才放下心來隨玄寒離去,而我則與緋顏一起出了東海,一路往南極的方向飛去。


    緋顏說,南極的流火雖堪不上天火業火那般猛烈,但卻也不是省油的火。南極流火所在的地方極熱,我去到那裏該是會分外辛苦一些。


    我道不怕。我也早已經不懼火烤。


    隻是這一去,仍舊不免要與南極的仙族打一迴照麵。原本我與緋顏商量好了,我們偷偷摸摸地去,然後迅迅速速地迴,神不知鬼不覺。


    然而緋顏那與生俱來的貴氣實在是波及甚大,我們去了南極還沒到流過所在之處,負責打理南極的仙族就已經風風火火地趕來。


    隻是沒想到,竟還是熟人。


    來人著一身錦衣藍袍,乘著祥雲飄飄灑灑,麵皮生得俊逸,恭恭敬敬地迎了上來。他身後跟著兩隻仙婢,仙婢很識大體地在不遠處停下了腳步,安順地雙手拂禮站在那裏。身上的薄紗輕帶飄起,形容十分美麗。


    這位錦衣藍袍的仙族走到我與緋顏麵前,彎身作揖行大禮,道:“小仙南極仙君,見過緋顏君上。不知君上駕臨南極,是小仙有失遠迎。”


    緋顏擺手道:“仙君不必多禮,此次本君是遊玩前來,並非什麽大事。且隨便些,莫大張旗鼓便可。”


    所謂的南極仙君連連應下,這才稍稍直起身體,抬了抬頭。


    他這一抬頭,我看清了他他亦看清了我。我朝他露出一個笑,道:“南極仙君,我們又見麵了。”這位不正正是當初我來南極窮州采凝露草時所碰上的那位麽,那時我被窮奇猛獸打落至水下,幸得他及時相救以墨為掩護才使得我僥幸逃脫。


    南極仙君先是怔愣了一下,隨即兩眼迸出異樣光彩,蹲在我麵前,伸手掐了掐我的臉蛋,笑眯了眼睛:“原來是你這個小家夥!”


    似注意到眼下緋顏正牽著我,他又收斂了些,道:“你不是九重天的童子麽,”看了看緋顏沒有絲毫不高興的神色,“怎麽又……”


    我沒想到能在這裏再遇上當初那沒臉沒皮的南極仙君,當時是隱約記得他說他司掌南極,可一時又沒想起來。


    自然,緋顏就更加意想不到我會認識這南極仙君了。不過她表現得十分淡定,由著我與南極仙君閑話。徑直讓兩隻仙婢帶著她去不遠處轉轉,讓我一會兒再叫她。


    這一閑話起來,萬事就好開頭了。


    我接了他的話道:“怎麽又和緋顏君上在一起是不是?”見他點頭,我理所應當道,“我跳槽了呀。”


    南極仙君眼皮一抖:“為什麽跳槽?你在九重天遭欺負了?”


    我道:“倒是沒怎麽受欺負,但就是覺得九重天的福利不怎麽好,於是想著要跳槽。幸好遇上了緋顏君上,君上十分照顧我,我也便跳槽到她門下了。”


    南極仙君讚同道:“你說得很對,九重天的福利確實不怎麽樣,且近來又頗為不安寧。承蒙君上看得起你,你又傍上了一位很牛叉很強大的神族,前途很是光明。”說著趁緋顏走開了,他又是雙目閃亮伸手掐我的臉。


    我不服,伸手亦掐了掐他的,他卻摩挲著掐我的手指,納悶道:“不對啊,你怎麽突然清減得如此厲害,我捏起來都沒手感了。”


    我想了想,道:“最近我在減肥。”


    南極仙君聞言不滿地哆了我一眼:“好好的減肥做什麽,瘦了不好看。”


    後來寒暄也寒暄夠了,我不多囉嗦,徑直與南極仙君進入主要話題。


    我道:“聽說,你南極有***的流火,流火所至之處會留下一層紅色的蠟,有沒有這迴事?”


    “你是說丹蠟?”南極仙君道,“自然是有的。”


    我急忙道:“你且帶我去取一些。”


    “你要那個做什麽?”南極仙君略顯詫異,“那也不是你一個小童子能取得到的。”


    我道:“你以為我一個小童子拿那個玩意兒來做什麽,今日我隨緋顏君上同來,自然是她需要而不是我需要。君上聽說,你這裏的丹蠟用來做燈籠裏的燭火十分好看且又節約資源,於是才過來瞧瞧看。想著也弄一些迴去做龍宮裏的燈籠。”


    南極仙君一聽,當即展露了笑顏,道:“緋顏君上真真是識貨。丹蠟委實是適合用來做燈籠裏的燭火,又輕易燃不完。既然如此,那一會兒我帶你們去流火火海那邊看看,但要是想取的話,眼下還真不是時候。”


    看來我隨便蒙個說辭還蒙對了。不過不管什麽時候,我來了就是好時候。


    原本南極仙君想讓我們去他的府上歇一歇腳,他也好盡情款待我們。但被我拒絕了,道是先辦正事要緊。於是我們一起去叫緋顏迴來。


    隻是,緋顏說她不會走得太遠,就讓仙婢帶她轉轉這南極,我們走了很遠方才在一片樹林子裏找到了她。


    樹林子裏花花綠綠結著色澤明豔的果子,緋顏絳紫色的身影便悠閑地穿梭在其中,信手摘果子擦一擦就入口。


    這些果子我見過亦吃過,便是南極盛產的夏果了。


    緋顏摘給了我好幾隻,我攤在懷裏,看著那鮮豔欲滴的顏色,不禁有些恍然。


    頭一次吃這果子的時候便是在九重天,躺在床榻上,果盤放在兩隻修長的腿上,有一下沒一下地伸手往果盤裏抓來放進自己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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