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就這樣去我也能拿迴招魂鏡。”我對著神色凝重的弦衣道,眼梢掃過闌休幾欲瘋狂的麵皮。他始終掙不開我的縛身決。我便又咧嘴對著瓶子笑了笑,在瓶口親了一下,輕聲地安慰著他道:“你也別急。”


    運起氣息調理周身,很快周遭因我的氣息而生了幾分寒。我將身體裏所有的力量都使了出來,在我身體裏流動,使我的身體淬了一層淡淡的冰光,形成保護保護麵。我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走過去。


    麵對著八條巨蟒的吐信張狂,麵對著水晶球內安然而詭異的招魂鏡,我勇往直前絕不退縮。


    說起來,以前我還是個見勢不妙撒腿就跑的,魔界有史以來最窩囊的一位公主。現如今,麵對如此可怖的情景,究竟是什麽樣的勇氣使得我如此勇敢。


    約摸,是心中的信念。信念告訴我,我就是拚死也得拿到某樣東西。我就是拋棄了我自己也得救迴一個人。


    身後是闌休發怒的大喊,我隻顧一往無前。巨蟒搖晃著頭向我吐著鮮紅的信,似在警告著我,若敢再上前一步的話,它們就會將我拆了吃幹淨。


    可那哪裏能夠唬得住我。


    我離水晶球越來越近,伸出手臂去想再靠近一點點。所有的巨蟒在這時狂性大發,蛇尾紛紛向我襲來將我纏繞得死緊,而獠牙毫不客氣地衝我身上招唿。


    起初並沒有什麽大礙,因我有靈力護體。


    隻可惜,那些巨蟒見我隻想一味地拿到招魂鏡而不作反抗,對著我身體的同一處地方連連下口,終還是咬破了我的靈氣冰光……


    那幽深的獠牙紮進我的肩膀、紮穿我的手臂,染紅了我的眼。


    蛇的咆哮聲中,隱約我還能聽得見闌休叫得沙啞的大吼聲……那蛇兒,那麽緊張做什麽,我又不會怎麽樣。頂多……頂多會感到疼一些罷了。可是這樣的疼,我早已經能夠承受得來,根本算不了什麽。


    這些蟒蛇與闌休變作蛇兒時身上的紋路一般無二,看著闌休衝過來不罷不休的偏執,約摸,它們是上古魔界闌休的親族罷……可就算不是,我也沒有傷蛇的習慣……這麽多年來,我隻知道我應該是會保護蛇兒的,不管是什麽蛇……


    隻因,隻因闌休他是一尾蛇。


    可是,即便如此,我也仍舊要拿到招魂鏡。


    巨蟒的身體一圈圈將我環繞,越纏越緊,似乎要將我扭成一截一截的。我極力伸出手臂去夠那水晶球,然它們卻似在故意與我開玩笑,一邊毫不客氣地將獠牙沒入我的皮肉又抽出來,再沒入……我隻是他們手心裏一個用來磨牙的玩偶。可那又怎麽樣。我無法認可的是,它們以我的身體來磨牙,卻還每當我快要觸碰到那水晶球時,它們還能一邊將我纏得更緊,很輕易就拉開了我與水晶球的距離。


    眼睜睜看著那水晶球明明近在咫尺,我卻還是沒有能力碰到。闌休蒼白著臉喉嚨再發不出聲音也還是動不得,弦衣先怒了,一手奪過闌休手裏的碧引劍就欲衝過來。


    意識早已經疼得麻木,我隻聽得自己的喉嚨咕嚕嚕冒出一句幹澀的話來:“弦衣你也別動,他們是闌休的親族,傷不得。不然我不會原諒你的。”


    弦衣怒道:“你到底是傻子還是有病?!就你這樣還有命走出這淵極嗎?!”


    “殺了他們……”闌休忽然啞著嗓音平靜道。


    蟒蛇一口咬在了我的後頸上,口中包不住血全部都湧了出來。我忽而覺得周身都失了力氣,有些不能置信:“你在開玩笑罷……他們是你上古魔界唯一的親人了是不是,我知道的,我看得出來你舍不得下手殺了他們的……”


    “你說過你會沒事的”,他道,“不然我不會原諒他們,也不會原諒你。”


    對啊,我說過我會沒事的。我向闌休保證過的事情,我一定會努力做到的……可是突然就沒有力氣了啊……


    叮咚的清脆一聲,將我喚迴了些許意識。我側頭一看,見懷裏的小瓶子……孤零零地滾落在了地麵上……


    有蛇尾……毫不憐惜地卷向它……


    不要……不要——!


    害怕的情緒蜷縮成一團堵在我的心口讓我喘不過氣來。手裏當即就緩過了些力氣,順著手臂上淌下的血凝成了一柄血色冰刀,腳用力往那條不安分欲覬覦我的瓶子的蛇尾踩了去……


    耳邊是蟒蛇暴怒的狂嘯,纏著我的蛇身倏爾鬆了鬆,我手中翻轉著血冰刀,使力朝那水晶球刺了去!


    一聲聲清脆的破裂聲不絕於耳,最終化為死一般的沉寂。仿佛一切都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身體得到了放鬆,我撲了過去一把撈起裏麵的招魂鏡,而後彎身捧起我的小瓶子,走出了巨蛇陣。


    小瓶子裏的紅光似受了驚嚇,我將它捧在心口裏才覺得踏實……


    安安靜靜地,我走出了許多步,疑惑地朝後看了看。那裏,八條猛蛇皆被凍成了冰雕。原本晶透的冰層裏,還夾雜著紅豔荼蘼的血。


    我小心翼翼地捧著小瓶子和招魂鏡迴到闌休的身邊。衣裳濕透了,頭發亦濕透了黏糊在一起,不住有餘熱未退的液體自我麵頰順著下巴滴下來。我捏著殷紅的袖子抹了一把臉,袖子便如浸了水一般色澤變得暗紅。


    看了一眼弦衣,又看著眼前的闌休。他拿一種很悲傷、悲傷到令我窒息的眼神看迴著我。我動了動唇,有些難過地囁喏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想凍住他們的啊。”轉眼一想我又覺得有些開心,將小瓶子收了起來,拿著招魂鏡在闌休眼前晃了晃,又道,“你看,我拿到它了。”


    闌休並沒有什麽動作。我這才意識過來我給他下了縛身決,於是連忙費力地施法解開了他的決。


    他顫抖著手向我伸過來,可惜在半途停止了去,而後緩緩收迴。終是轉身走在前麵,輕飄飄蒼白無力道:“為了他,你竟舍得連命都不要了,很好。”


    我五指捏緊了招魂鏡,愣住了原地。並非是我不要命,隻是、隻是比平時更加勇敢無畏一些罷了。


    弦衣過來牽著我跟上闌休,不喜不怒道:“你若在這裏死了,本座豈非再無法出蠻荒了。你能不能等我們出了蠻荒之後再要死要活。”


    我掙開了弦衣的手,道:“我不記得我與你有多熟。”


    闌休沉默著,一直沉默著,沉寂孤冷的神色,轉迴身來走到我麵前,一個字也不說地將我抱起,繼續走。


    在這裏,似乎傷口愈合得慢了些。闌休碰到了我的傷口,我極力忍著不呲牙咧嘴,還是止不住抽冷氣。


    後來他突然加快了腳步,欲帶我飛離這蒙上厚厚風塵的宮殿。然,可惜還是慢了一步。當我們將將在地麵那一層落腳時,出口已被封死。


    上古窮兇極惡的魔獸,錯落有致地盤踞。數十。


    為首的是一隻有著青釉色花紋的白虎,一雙純金色的眼睛盯著我們,口中發出低低的嗡鳴,令人生寒。其他形狀各異的魔獸,一時起了唿應,或低或高地嗡鳴著。


    闌休將我放在他背後,英挺的背影堅不可摧,道:“煩妖王以麒麟印護住流錦,我為你二人開路,一旦尋得時機便逃出去。”


    我剛想疲乏地拒絕,他便向我伸出了手,又道:“將招魂鏡交給我,否則妖王張不開麒麟印。”我沒有如願地交給他,他說,“錦兒,再不聽話便不是我的錦兒。”


    我望著對方那魔怨之氣強大的魔獸,無謂地笑笑道:“我隻是想讓你活著而已,至於我是不是你的錦兒,比不上你的命重要。”


    話語剛一落地,白虎身上戾氣突然暴增,仰頭長嘯了一聲,頓時此起彼伏的魔獸咆哮聲震耳欲聾,撒腿就衝我們奔來!大抵我這個人生平就不怎麽招人歡喜,招恨的倒是一大堆。


    約摸是邏輯上的問題亦或是人品各有不同,與我交流的人皆很容易生氣。現在想來,還有可能是我說的話不怎麽動聽,也就討不了別人的歡喜。


    承蒙闌休不嫌棄,守著我慢慢長大三萬年,不離不棄。他該是比別人多歡喜我許多,我說什麽話做什麽時都很難惹得他生氣;再或者惹他生氣了,他又很容易原諒我。


    他那樣溫柔的人,被我遇上了是他的黴氣,我的福氣。


    這迴,恐怕我是真的會招闌休恨了。


    他要恨便恨罷,為我做了那麽多事情,理應是有權利恨我一恨的。我要救的是我愛的人,他知道還來湊熱鬧,也太不理智了些。


    原本想,若是我獨自一人來這蠻荒,比我們兩個人來要好得多。我不必擔心誰會死在這裏永遠也出不去,亦不必擔心他會在我麵前浴血奮戰傷痕累累。就我一個人,我有何好擔心的;成功拿到招魂鏡出去蠻荒是我的運氣,死在這裏也便是我的結局。


    無論是哪樣,我都賺了。要麽是我拉道殊迴來,要麽是我去找道殊。我不覺得這兩者有任何的不劃算。


    隻可惜,闌休他就是太執拗,有時候轉不過彎來。


    聽得耳邊闌休的暴怒聲,我十分淡定,咧嘴笑。轉瞬之際,我已然站在了闌休前麵,將闌休甩進了弦衣的麒麟印中,與弦衣道:“隻要闌休活著,他知道蠻荒封印的夾縫在哪裏,到時你們便可安然無恙地出了蠻荒。”


    我要盡量離闌休和弦衣二人遠一些,否則麒麟印會受我手中的招魂鏡的影響,萬一被魔獸攻破就大大地不妙了。


    於是我拖著疲憊的身子掠過高高的宮牆,飛出了這座久遠的宮殿。身後,魔獸被我引誘,大多數跟著飛了出來。少數幾隻留在闌休與弦衣的麒麟印外,亦成不了什麽氣候。


    外麵是一派廣袤的平地。來時沒覺得,淵極底下還有如此宏偉的光景。隻是,不知我能堅持多久。


    麵對四麵八方向我撲來的魔獸,我的小寒刀不頂用,便以自己的血凝成一把尖長鋒利的長劍,瘋狂地砍殺。


    弦衣說,這裏的魔獸窮兇極惡。突然憶起,以往為救道殊時去過窮州,遇到過上古窮奇猛獸,就是不知與之相比,是那隻大蜘蛛厲害一些,還是眼下這些魔獸更厲害一些。


    不過我想結果是不言而喻的。它們群起而攻,哪能讓我輕易逃脫。


    方才在巨蛇堆裏掙紮起的傷痛,好不容易平緩了下去,看不清是哪隻魔獸在咬我抓我,它們身上的魔氣沒入我的皮肉裏,會格外地讓我疼一些,又會格外地愈合得慢一些。大腦一片混沌,隻知道自己該習慣性地提劍然後砍下去。


    自來蠻荒之後有時我就想,就這樣結束未嚐不好。想要道殊迴來,想再看他一眼,哪怕再也不會對我眯著鳳眸淺淺淡笑,再也不會自那黑衣廣袖中伸出素白的手來牽著我,再也不會想與我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離,我都隻是想他能不能不要化作一抹煙消失不見。


    可是我又很害怕,時常夢魘著他對我說當做從未遇見過我。即便我救他迴來了,他也從沒遇見過我。這也是一件難過的事情。


    那麽,就在這裏結局了,興許我就會好受一些,不用擔心害怕不用心痛難忍。我去找他,不管是哪個地方,不管在不在輪迴,都換我去找他。


    這樣多好。


    一路追逐,我就知道他在前麵,隻要我再努力一點點,就能找到他。這樣想著,就不會再覺得寒冷和寂寞。


    眼前是一片緋豔的紅,就如那嫁衣的顏色,如我將發簪送入道殊的腰間雙手所染上的顏色。


    很美,卻又撕心裂肺。


    我努力眨了眨眼,前方似有一隻身上有著青釉色紋路的白虎向我撲來,張開了口,口中有潔白的尖尖的牙齒。


    魔獸也能生得這麽好,除了身上邪惡黑暗的魔氣以外一切都顯得潔白純淨。白虎很可愛,有一雙金色的眼睛,要是拿來做寵物的話,定沒有哪個敢欺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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