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衣是個穩得住場麵的人,道:“我能有個什麽意思,這也不關我的事。奈何我這個人就是看不慣以多欺少的世麵。”


    “那今日不妨仔細看看,習慣習慣。”


    一語畢,另外兩人倏地猛朝闌休衝去。霎時闌休的衣袍又揚了起來,長發狂肆地飛舞,他杵著劍緩緩抬起眼皮,青碧色的眸子裏浸著不盡的冰寒。手腕上一動,碧引劍又醒了過來,與他周身一樣冒著青光。他揮劍就與迎麵而來的兩人撞了個滿懷!


    闌休很累了……他不應該再流一滴血的……起碼在我麵前不準……


    剩下一個方才說話的人沒有跟上去對闌休動手,而是直接朝弦衣飛了過來欲收拾弦衣。這種井水不犯河水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見他逼近,我問弦衣:“你打不打得贏他?”


    弦衣身體騰空而起,道:“不知道,還沒打過。不過應該我會差一點。”說罷他便於半空中與那人交了一招。


    頓時兩處交戰,飛砂走石地動山搖。這個時候天邊黑氣攢動,正往這邊湧來,要麽是來湊熱鬧起哄,要麽是來投奔強者。


    弦衣隻是一個沒有肉身的元神,與上古魔打時身後閃現出一隻麒麟猛獸形狀的火印,屢屢拆掉上古魔的招式,張狂而傲氣頓顯,非一般的厲害。可即便是這樣,如弦衣所說,他也仍舊是要差一點點。


    就在他因半招失了先機而被上古魔打落下風時,這邊他的坐騎猛獸麒麟撒起前蹄長嘯一聲,險些將我掀落了下來。


    隨即猛獸麒麟化作一道火紅的強光飛進弦衣的身上欲護其免受傷害。幾乎同時,我趁著攻擊他的人不備,立馬以琉璃珠的形態猛往他身後衝。


    從來沒有如此巨大的決心讓我想將他們一個一個地擊破。


    從我身邊擦過的空氣似乎被凍成冰晶令我能聽到它們碎裂的聲音。還記得當初在九重天誤打誤撞吸收了冰魄之時,步步生雪,在有人的指導下將那股強大的力量硬是鎖進了元神裏,隨之而來的是沉悶而壓抑的釋放感……


    而今,即便是這蠻荒沒有一滴水,身體裏的力量卻欲噴薄而出,我亦能做到步步生雪麽?


    大抵,那隻是我的錯覺罷了。


    我來不及做太多的思考,卯足了一股勁趁所有人都沒迴味得過來時,衝進了那將弦衣打落在地的上古魔的背後。從他後背到衝出前胸那一點點一瞬的時間裏,我凝神撚決,落地變迴了人形。


    而他的身體,被我在極短暫的那一瞬,撐破得再也無法合攏……


    汙血濺在弦衣的身上,他半躺在地上,手臂撐著身體,餘驚未消。


    我剛想咧嘴寬慰地對他笑一笑,然而眼梢所見之處,一柄碧引劍從誰的手中滑落,再無靈氣,變成了一把沉重的廢鐵……


    一股難以抑製的憤怒直竄頭腦。我說了,不準闌休再在我麵前流一滴血的……我扭頭看去,卻見闌休單膝半跪在地上,嘴角一縷一縷滑過鮮紅的血,眉間緊蹙……似曉得我在看他,卻還動了動唇細碎呢喃道:“錦兒……快走……”


    明明隔了那麽遠的距離,明明四周的渾濁與陰暗漸漸逼近,我卻還是能夠清晰地聽見了他的聲音。低低的,柔柔的。如無數次與我笑著說話那般溫柔。


    他被打得再無還手之力……卻還讓我快走……是讓我放棄他快走麽,是讓我永遠不能再見他快走麽,是讓我再無法等到他迴來找我快走麽?


    猶記得,那日他一動不動站在山穀口時的光景……


    我怒。怒極。恨不能揚手就扭斷傷害他的人的脖子,撕碎傷害他的人的身體。


    四周盤旋下一重又一重蠢蠢欲動又雜亂不安的魔類,根本無法計量,就隻見得那兩個上古魔族不急不緩地走近闌休,其中一人道:“今日大家都趕上了個好時候,就讓你們看看,背叛我魔族的叛徒最終會落得一個什麽樣的下場。”說著作勢就抬腳朝闌休的頭踢去!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隻聞得哪個在唿喊,隨即是數不清的魔族的憤怒嘶吼……我隻曉得我衝過去了,不容許闌休在我眼前有丁點的傷害,不容許誰拿腳去踢他的頭,不容許誰說他是叛徒說他會落得什麽下場。


    闌休是我魔界中人,彼魔界非此魔界。哪個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動他一根汗毛!


    誰敢動他,我便殺了誰。


    不知道小寒刀怎麽迴到我手中的,上麵汙血未淨,刀尖兒一滴一滴地血順著抵住是一截脖子緩緩滑下變成冰晶……誰都不能動闌休。刀下之人欲動,我便咧嘴道:“我的闌休不是你們的叛徒,你再敢傷他,你的下場就如你的同伴一樣。”


    他的同伴,欲抬腳踢我的闌休,眼下卻死不瞑目地倒在一邊。身體被我的小寒刀攔腰切斷。


    約摸是一下用力有些過猛,身體裏的力氣在漸漸消失。我強支撐著站穩,抵著他脖子的手亦努力控製住不發抖,連喘息都不敢太大聲。


    僅剩的這隻上古魔聞言絲毫不顯得驚慌,隻沉下麵色冷笑了一聲,掀起眼皮掃了掃四周,道:“你若有膽子殺我,也沒本事逃出這悠悠魔眾。”


    我看見一邊的弦衣,坐騎麒麟化作了麒麟印,將他整個人罩了起來。而猖狂的魔族雖不敢靠他太近,但已然形成了圍攻之勢。


    闌休依然半跪在地上動也不動,風撩起他的長發,一道死寂得似來自地獄的聲音飄忽著道來:“錦兒……告訴四周的魔眾,你可以帶他們出蠻荒。即便是你現在就殺了他,他們都不會再輕舉妄動……”


    我小寒刀下的上古魔霎時變了顏色,怒罵:“闌休你這個叛徒!”當即他就欲再度動手,我小寒刀深入他皮肉一分,足以凍結他半邊身體令他再不敢亂動。


    闌休輕輕落落地笑出了聲,道:“叛徒?你們在蠻荒為了權力和私欲,殺自己族類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就憑什麽不能是叛徒?現如今就算整個蠻荒都以你們為尊,你們能走得出去麽?”


    看著魔眾層層上湧將弦衣和他四周罩下的麒麟印淹沒,我朗聲道:“我能帶你們出蠻荒!”


    闌休說得很對,隻要我如是一說,就能讓他們紛紛止下動作。有魔類帶著懷疑問:“我們憑什麽相信你?”


    我道:“確實沒有什麽可以令你們信我。不過現在就殺了我們和等確認我是否真的能帶你們出去之後再考慮殺我們,我想你們比較能做出明確的選擇。”


    我手中的上古魔啐了一口,道:“你以為你們能騙得了這成千上萬的魔眾多久?到時他們仍會將你們撕個粉碎!”


    我道:“誰說我騙他們了,若是不能出去我們還進來做什麽。”誠然,我們能帶這些魔族出蠻荒,但不等於會帶他們出去。


    麒麟印散發出強烈的火光,魔眾又一層層退開。弦衣得了機會飛迴到我身邊,在上古魔身上迅速下了一決厲害的縛身咒,替我鉗製住了上古魔。


    我頓時覺得身子陣陣發軟,小心翼翼地跪了下去,顫顫地伸手想去拂闌休的發觸碰他的臉,張了張口道:“闌休……你沒有事對不對?”


    他半途截住了我的手腕,握得很緊,慢慢將我的手帶引著撫上他的臉,涼涼帶著濕意的唇吻住了我的手心。卻無言。


    我湊過身體去,將他輕輕攬進懷裏,鬆了口氣啞著聲音道:“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不知道該怎麽才好。”


    他頭枕著我的肩胛,嘴角的血染紅了我的衣襟,無奈道:“越發不聽話了,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又該怎麽才好。”


    我吸了吸鼻子,道:“我不管你怎樣才好,隻要求你安然無恙地在我麵前。你這個人就是這樣,有時候向我許下的話根本沒想過要去實現。倘若我不迴來找你,你也定不會去找我了。我就是專門迴來拆穿你的謊言的。”


    “錦兒……”他似真似切地呢喃,“那是因為我愛你,你能感受到麽……”


    我感受到了。可是我不想你那樣愛我,你知道麽。可是我卻什麽也沒說出口。


    恰逢此時,弦衣出聲道:“你們不是還要去淵極找個什麽東西,不如眼下乘熱打鐵”,他將被縛住的上古魔拎到麵前,“將這家夥先扔下去試試情況。”


    上古魔愣了愣,隨即帶著怒意的笑,道:“你們竟是要去淵極!難怪,我說闌休你怎麽會去而複返呢,卻原來是蛇心不足還想著要吞並魔族的神器!”


    闌休扶著我站了起來,淡淡道:“是又怎麽樣。”


    四周未散去的魔眾聽聞淵極,皆又警惕地圍攏了來。弦衣很淡定地大聲道:“若是不去淵極借力量,哪裏能夠開啟這蠻荒的強大封印。”


    我不得不承認,弦衣他是個懂得隨機應變的人。


    最終我們三人押著那上古魔去了淵極。許多持觀望態度的魔眾隻不遠不近地跟著,似在害怕我們會不守信用將他們丟下而獨自出去蠻荒一般。


    站在淵極上麵的山巔上,下麵一片渾濁黑暗,怎麽都看不清究竟是怎麽一副光景。弦衣不由分說就往上古魔身上牽出一條透明的線,道了一句“不曉得這下麵的魔獸有多兇猛呢”,結果不等上古魔多說一句話或者是多做一個服軟的表情,便將他一腳踹了下去。


    手中輕輕鬆鬆地捏著那條線,下麵隱隱約約響起了上古魔的叫喊聲。好歹被封印在這蠻荒也不知多少年了,他竟也會怕他們魔族的魔獸麽。


    我看著闌休的麵色仍舊十分蒼白,捏著袖子過去替他擦了擦麵皮上的風塵和未幹透的血跡。他眯著眼睛無奈地衝我搖頭笑笑,表示他已經沒事了。


    我便看著弦衣有一下沒一下悠閑地把玩著手裏的線,一會兒收一會兒放,宛若在釣魚。偶爾一聲低沉粗獷的獸嚎,似上鉤又沒上鉤。忍不住問:“你似乎對我們要尋找招魂鏡的事情格外上心,怎麽你有什麽想法嗎?”


    弦衣挑了挑眉,無謂道:“好奇一下那上古魔族的至寶不可以嗎?”


    “最好是這樣”,我戒備道,“要是讓我發現你對我的招魂鏡起了不該起的心思,我就不帶你出蠻荒了。或者等出了蠻荒之後,妄圖想著能從我手中奪取招魂鏡那你就大錯特錯了;你若是想問我借的話,與我好好說指不定我會借你。”


    弦衣笑了,道:“那到時本座問你借來玩一玩。”


    我睨他一眼,道:“醜話先說在前頭,你是可以問我借,但借不借是我的事情。”


    等了一會兒,魔獸的嚎叫完畢之後,沒再聽到被弦衣吊著放下去的上古魔的叫喊聲。忽然此時,他手中的線竟斷了,下麵變得無聲無息。


    弦衣攤了攤手,看著手裏的線,道:“這線該是很結實,一般輕易弄不斷。看來你們得親自下去一趟才好。”


    我看了眼闌休,與弦衣道:“那你幫我看著他,我下去拿到東西就上來。”


    弦衣看向闌休,闌休卻與弦衣道:“借妖王麒麟印一用。”


    弦衣眯起了柔媚的眼,薄唇一勾:“哪個告訴你下去這淵極可用本座麒麟印的?”


    闌休道:“猜的。”


    忽然想起,弦衣他麒麟族怎麽說曾經也和龍族鳳族並肩過,龍族有龍印鳳族有鳳印,我見識過皆是相當厲害的,隻是憑著執印者能分出個高低。那弦衣要是不弱的話,他的麒麟印應當也差不到哪裏去。


    我連忙跟著道:“弦衣你為何早不說可憑麒麟印下去淵極,快快將你的麒麟印借出來用一用。”


    弦衣不以為意:“你讓本座借本座就要借?除非你讓我親一下。”


    還不等我拒絕,闌休就已經拿碧引劍伺候他了。


    最終權衡利弊一番,弦衣沒讓我親他一口,卻也還是取出了麒麟印,捏訣張開紅光閃閃的三麵光牆,將我與闌休還有他自己都裝了進去。隨後麒麟印飛往淵極上空,在弦衣的控製下一點一點地往下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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