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青夜君喜歡這般日複一日寵著她的感覺。


    怎知,斐澈靜靜沉思了一陣後,道出了兩個字:“不好。”


    青夜君執酒的手一頓,笑容顯白:“為什麽不好。”


    那是因為她有喜歡的人啊,第一眼見到就已經很喜歡了。可是她卻不知道她喜歡的人是誰,住在哪座天宮裏。


    斐澈仰頭看著青夜君,笑:“因為你永遠是我的小師父啊。”


    若是九重天裏其他的小仙子聽聞青夜君如此柔聲細語,早已經春心萌動不知所歸,隻因青夜君是九重天最溫和的上神。


    隻是,斐澈喜的偏生不是他。


    青夜君涼涼的手指輕輕撫著斐澈眉間的胎印,摩挲著她的眉眼麵頰,眯著眼道:“原來如此。”


    淺淺碎碎的陽光從楊花樹的縫隙裏鑽進來,掩下了一地的落寞。


    一入夜,安靜清透的天河便開始銀光閃閃,數不清的星子,墜落在裏麵,一陣一陣的炫彩奪目。


    茗閆習慣夜裏躺在岸邊,以書覆著麵皮,等魚兒上鉤。忽而,茗閆素白的手揭開了書,淡淡道:“今日采水忘記帶水甕了麽。”


    坐在暗處的斐澈愣了愣,確定茗閆不是在對別人說話後,才慢慢挪了出來。看也不敢看茗閆,甕聲道:“今日不采水了,你、你可放心釣魚……”


    安靜了半晌,茗閆突然又道:“你不開心?”


    斐澈扭頭看向他:“是啊,你怎麽知道?”


    茗閆細長的銀眸半眯著,嘴角若有若無浸著淡淡的笑意,狹促道:“我聽見你歎氣了。”那是他頭一迴與斐澈閑話帶著笑意,雖然也仍是淡淡的。


    斐澈卻覺得很圓滿。


    她歎道:“今日我釀了梅子酒,覺得很歡喜,於是拿去給小師父品嚐。可小師父卻說要向天帝討要我,我又覺得很為難。”


    茗閆身體微微地怔了怔,隨即若無情緒地“哦”了一聲,生平第一次想將某個話題進行下去,問:“然後呢。”


    斐澈伸手在水邊撈了一顆星子,星子離水之後失去了光澤,她複又將星子丟迴了水裏,一本認真道:“然後,然後我就拒絕了啊。小師父不開心了,我也不開心了。”


    茗閆問:“你為什麽不開心。”


    斐澈理所應當道:“因為小師父不開心我就不開心了啊。”


    她的邏輯,一直是令茗閆感到困惑的一件事。茗閆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道:“那你為什麽還要拒絕。”


    斐澈完全沉浸在與茗閆閑聊的環境裏,隨口就道:“因為我已經喜歡你了啊。”


    無知無覺地就說出口了。她寂靜地看著天河裏,星光燦然,卻總是醒不過神來。待總算意識過來自己說了什麽了不得的話後,側頭一看,那邊早已經沒有了茗閆的人。


    書和魚竿,都收拾得幹幹淨淨。什麽都沒落下。


    仿佛方才那裏躺著的,根本沒有茗閆這個人。唯有草地上淡淡的折痕,昭示著他明明有在那裏躺過。


    斐澈紅著鼻尖,張了張嘴,吐了幾口氣。夜裏薄涼的霜降,嗬出了幾團白霧。她低著眼簾起身隨意拍了拍衣裙,轉身離去。


    想她一隻在山澗修行的花小妖,得神仙指點神仙都不待見她,她每日采了最新鮮的花去送給神仙,神仙住深海裏,卻不讓她進去深海,她便隻能將最新鮮的楊花放在海岸。


    而現在呢,她隨隨便便地就眷戀上了一神仙,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斐澈知道,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被茗閆厭棄是應當的。那麽安靜美好的人,怎麽會喜歡她呢。她幹嘛要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啊。


    迴到青夜君的府裏,斐澈在楊花樹下愣愣地站了一宿。樹上的楊花全部都飄落了,徒留一地的白,將她完完全全地融進那如雪的一地白裏。


    她不知道,牆角那裏,青夜君頎長的身體斜斜靠在牆上,挽著手臂,神思默然。


    從那以後,斐澈再也不釀酒了。因為青夜君說,她釀的酒有了苦味。卻不知是釀酒人釀得苦,還是喝酒人喝得苦。


    起初反反複複試了好多次,都再也找不到清甜馨香的味道。最終,斐澈徹底放棄了,再也不沾酒。


    將所有的心思與情緒都掩藏了起來,她變成了一個安靜溫婉的仙子。眉間的額印淺淺淡淡,連一點愁傷都斂起來了,誰都察覺不出。


    終於有一日,午後,斐澈在楊花樹下將將睡醒,青夜君蹲在她麵前,溫柔地替她攏發,淺淺心疼地笑:“清減了不少。”


    斐澈暈開唇角,淡淡笑:“小師父又尋我開心。”


    青夜君手指順了順她的發,道:“若是現如今,我還要你與我在一起,你願意嗎?”


    斐澈垂下眼睫,唇邊那抹溫婉的笑微澀了些。然而她還沒迴答,青夜君兀自又笑道:“我知道,我永遠是你的小師父。你喜歡上了九重天最溫柔卻最無情的人,不是我。”


    斐澈驚詫地抬起頭,撞進了青夜君那雙溫暖如初的眸子裏。青夜君問:“想知道他是誰嗎?”


    斐澈瞪大雙眼,猛地搖搖頭。她不想知道。她隻需要知道,自己所喜歡的人永遠高高在上,遙不可及就夠了。


    青夜君卻告訴她說:“那是九重天的大殿下、天界的水神。”青夜君站了起來,朝斐澈伸出了溫潤的手,“今日大殿親自去迎神祗鳳族的長公主。黃昏時分,瑤池有夜宴,斐澈我帶你去。”


    斐澈說她不去。


    可是,當黃昏時分,天邊絢爛的虹橋一直蔓延至九重天的南天門時,眾多仙神翹首期盼。讚歎地看著大殿茗閆,執著鳳族長公主的手,踩著虹橋翩躚而來。


    銀白的衣袍,三千垂落的青絲。細致修美的銀眸。


    可惜卻看不見她。


    斐澈被擠到最前麵,安靜地仰望著,那樣美好的人。紅著鼻尖,嗬著涼涼的氣。就在茗閆看看從她眼前錯過之際,斐澈帶著哭腔微不可察地歎了一句:“原來你真是水神殿下啊。”


    茗閆修長挺拔的身體微微一震,腳下頓了頓。眼梢向斐澈瞟去,卻隻看見斐澈堪堪一轉身的落寞。


    雪白的身影。如花一般綻開揚起的裙角。


    青夜君牽起她的手,領著她迴去。


    夜深人靜時,斐澈獨自一人站在池塘上方的小橋上。一直安然著神色,雙手緊緊攥住了橋欄,笑。


    笑意一點點融進了眼底裏,暈出一滴一滴的水晶,滴落在手背上。


    她曉得,那樣美好安靜的人定是在高處處得太久了,是她永遠也無法企及的存在。她的喜歡,早就已經隨著她釀造的酒一樣變苦了。


    隻可惜,再一次見到他,還是不可抑製地再一次喜歡著他。


    她說,原來你真是水神殿下啊。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在與他道別。


    長發自肩上散落如雲煙,遮住了斐澈的側臉,低低的嗚咽,滴答滴答的眼淚,她隻是在道別。


    忽而發涼的後背貼上一方溫暖的胸膛。有人從背後伸出雙手覆在她的手上,在她耳邊低語:“斐澈乖……”


    其實不是她的錯,她隻是喜歡上了一個最溫柔卻最無情的人。


    斐澈本是一隻名不見經傳的小花妖。幸得高人指點才飛升為神。可惜她的修為卻是十分淺薄。她的劫比青夜君想象的要來得早。早了許多,以至於連青夜君都手足無措。


    曆劫那日,她要受四道天火焚心。


    斐澈在巔極曆劫時,第一道天火下來她便已經去掉半條命。若是承受不來四道天火焚心的痛苦,身體便會灰飛煙滅,永不墮輪迴。


    青夜君氣急敗壞地去了茗閆的水神宮,彼時茗閆正在招待貴客鳳族的長公主。他抿著唇角問茗閆:“其實你早就認識了斐澈,對不對?”


    茗閆愣了愣,隻聽青夜君繼續道:“你早就知道她喜歡你了,是不是?”青夜君勾著嘴角自嘲地笑了笑,風華依依,“想來九重天上哪個見了你水神不喜歡,你覺得她也不免俗套。她為你釀了那麽美的酒,你全都糟蹋了。


    茗閆讓仙侍送長公主迴去,銀眸微轉,辨不出喜怒,看著青夜君,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隻是她再也釀不出醇美的酒。她一直不知道你是水神,她喜歡的是你這個人,與別的仙子不一樣。”青夜君一字一句地說。


    茗閆執著茶盞的手在那一刻骨節微微發白。


    “今日斐澈曆劫你知道麽?”青夜君問。


    茗閆不做聲。


    青夜君忽而斂下周身氣息,安靜道:“她就要死了。”


    青夜君的話語剛一出口,眼前一道銀白的光如狂風一樣,自身邊掃過,掠起他的青色衣擺。青夜君低著眉,理了理廣袖,嘴角噙著一抹苦澀的笑。


    明明是九重天最無情的那個人,偏偏卻還是對他看上的女子有了情。


    他一直以為誰都不能打開茗閆的心扉的,因為茗閆這個人就如他施出的玄水一樣,薄涼。


    現如今,他是該哭還是該笑呢。


    情這個東西,到底還是沒有個章法。不講究先來後到。即便是青夜君先遇上的斐澈,他還是沒能贏得斐澈的心。


    巔極獵獵吐著火舌的風繚繞著斐澈,她無處可逃,半跪在地上許久都沒有聲息。好不容易她動了動手指尖,眉心稍稍一蹙,嘴角就湧出一大口血來。


    還來不及睜眼看四周,第二道天火毫不留情地從天而降襲擊在她身上,力量之猛,從她後背穿透胸前飛竄而出!


    四肢百骸,身體的每一個角落,皆能被那天火給烤得焦脆,隻需輕輕一碰就隻剩下一捧灰!


    斐澈意識漸漸渙散,她卻咧嘴笑,心想入得這九重天來是機緣,遭天火之劫,亦是機緣中的必然,唯有遇上水神殿下卻是偶然。


    或許所有的機緣,都隻是為了成全那一次偶然。


    因果循環,所有的事情都是要有代價的。


    這便是她斐澈遇上茗閆應當承受的代價。


    真好……若隻是這樣,她就再不必想著他了……他固然美好,可隻要一想著,就會如眼下被天火焚燒這樣,痛得很。


    還隻需一道天火就好,隻需最後一道就已是她能承受的極限。終於可以解脫了……


    忽而憶起,銀光閃閃的天河,茗閆安靜地躺在岸邊,以書皮掩著臉,腳邊放著一隻魚竿。他在悠閑地釣魚。


    他問她,是不是忘記帶采水的水甕了。


    其實她是偷偷來看他的。她說,小師父想向天帝討要她但被她拒絕了,因為她喜歡眼前這個人啊。


    不經意間就說出口了,被理所當然地厭棄了。


    此時此刻,斐澈突然又覺得有些幸運,還好當時說出口了,說給他聽了。否則今日煙消雲散後,就再也無法說出她喜歡她……


    眼看著第三道天火席卷而來,斐澈始終垂著眼睫,任由嘴角血流不止,纖細的雙眉,緊緊糾結著,顯然在承受著莫大的痛苦。


    然而,那道天火還沒來得及穿透她的身體,四周突然結起一麵銀白色渾厚的光罩將她結實地罩了起來。


    天火盡數撲在了那光罩外麵,很快被上麵的玄冰寒氣給抹滅了去!


    斐澈躺進了一個溫溫結實的懷抱裏。有人拿薄涼的手指輕柔地替她擦拭著嘴角的血跡,帶著憐惜。


    斐澈顫了顫睫羽,終究是睜不開眼簾來,以為自己已經變成了魂煙了,囁喏著問:“我是死了麽,你是來帶我走的麽,要帶我上哪兒去呢……”


    “你想上哪兒,我便帶你上哪兒去。”一道淺淺淡淡的聲音應她道。


    斐澈無力的說:“可是我現在很累,我哪裏都不想去……”


    “那你便睡著罷,我等著你睡醒了。”


    姍姍遲來的茗閆,就那般輕柔地抱著斐澈,在他的玄冰晶罩裏替斐澈受下後兩道天火。四目之下皆是漫天荼蘼的紅火,唯有玄冰晶罩裏斐澈躺在他懷裏頭枕著他的臂彎,睡得安然……


    ——小插曲結束——


    據說九重天裏的司命星君很會司良辰吉日。他司定的我晉封天界水神和與道殊大婚的日子是在一個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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