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睥睨著形容淩亂的天後,道:“從此,三界再無鳳印。想困住本君,本君兩指便可捏死你這無知小輩。”


    我細細看了兩眼天後,發現先前她那與緋顏額上同樣有著的金色額印,慢慢淡去,最終消失不見。大抵鳳印被毀,她也便失去了一切有可能的尊貴。


    “道殊小輩。”緋顏突然越過天後,叫了道殊。道殊卻還與畫瀲對峙著,畫瀲企圖逃跑,可無論她從哪個方向跑都能被道殊堵實了,真真毫無出路。


    道殊抬起頭來,望向我們這邊。恰逢畫瀲得到空隙與飛出偌大的露天殿外。


    緋顏君上將我拉了出來,與道殊道:“看看你那未婚妻將流錦弄成什麽樣了,道殊小輩,莫不是想就這麽算了?是你動手還是本君親自動手。”


    誠然,我看了看自己這一身血衣,是有些過於猙獰可怖了。但那畫瀲畢竟還是鳳族,得天後庇佑,且多少與道殊有上百年情分,我不是個善解人意的人,可我以為道殊不會為了我做到多麽狠絕的境地。


    然而眼見為實。


    道殊與我隔了些距離,我看不清他麵上神色,唯一映入眼簾且印象深刻的便是他張狂的黑衣墨發。眉目清淡到極致,連聲音都帶著極致的黯啞,問:“流錦,是不是很疼?”


    關於疼痛這個話題,經曆了這麽多日令我終生難忘。我如實道:“疼得生不如死。”


    下一刻伴隨這天後驚叫一聲:“殊兒不可胡來——”我眯著眼睛便看見道殊將將所處的位置,黑煙一閃,人就不見了。


    眼見著畫瀲要驚慌失措地跑出了她的珞梧宮,突然迎麵一堵肉牆將她撞了個滿懷,力道之大使得她頓時被撞落在地。


    畫瀲見自己這迴實打實地無處可逃了,索性從地上爬了起來,拂了拂衣裙,高傲自在道:“怎麽,你是要為那賤女人報仇殺了我嗎?”


    她以為道殊在天後麵前怎麽也不敢。


    卻哪想道殊突然出手捏住了她的脖子橫著手臂隨隨便便就甩了出去!好似在甩一件無足輕重的東西的一樣!


    頓時一段宮牆坍塌成渣。


    看著畫瀲被道殊逼得不得不出手與他打了起來,整個珞梧宮外殿仙光大振看得人眼花繚亂。兩人速度極快,四下飛竄。


    我不得不承認,這畫瀲不僅有手段,且還有些勇氣和本事。但都不是道殊的對手。多處掛彩,卻又不得不咬牙咽血繼續。


    見兩人打得難分難舍,如此窩裏反的場景天後自然是想都不想看,慌忙抬手捏訣就欲阻止。怎料緋顏兩指彈了一個仙決就將天後縛住了,麵對天後的怒目相瞪,緋顏十分有君上風範的撣著袖擺,淡定從容道:“急什麽,還沒打出個結果。”


    天後掙脫不得,隻得怒吼:“你究竟想怎麽樣!”


    緋顏無謂地挑挑眉梢,道:“不是你先想怎麽樣的麽,本君這不是在順你的意麽。”


    我扯了扯緋顏的袖子,輕聲問道:“緋顏阿姊,在這裏打架鬥毆是不是不怎麽好啊?萬一一會兒被天帝知道了怎麽辦?”


    緋顏道:“鬧出這麽大動靜,該知道的天帝又怎會不知。你且安生看著,有人為你報仇。”


    最終畫瀲的純金色仙光驟失被道殊打趴在地一身血汙,口中流血不止。她卻還抬著眼簾努力地看著道殊笑!


    而道殊麵上最明顯的表情就是無情,黑衣墨發狂肆,手中五指一繞轉祭出丹鄴劍,正準確無誤地抵著畫瀲的喉嚨。


    隻要手再往前送一分,畫瀲頃刻斃命。


    畫瀲口中吞吐著鮮血,道:“你殺了我啊。”


    天後失控斥道:“殊兒夠了!”


    道殊從始自終表現得很冷靜,冷靜得令人生駭。他這副模樣要比癲怒發狂還要可怖。丹鄴劍尖一個隨意就挑破了畫瀲的下巴,他道:“我不是沒有警告過你,你敢動她一分,我讓你萬死不辭。”


    畫瀲大聲笑吼道:“你倒是殺了我啊!”那笑染血,幾分淒豔。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滑出,無聲無息。


    她被打哭了。


    不知道是因身體的痛還是心裏的痛而忍受不住哭。據她說,心痛也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她折磨我時就很想看見我心痛,可惜我沒有。


    道殊剛想對畫瀲痛下殺手,我一個著急突然大聲道:“道殊你莫要殺了她,殺了她就不好玩了!”


    道殊頓了頓。恰逢此時珞梧宮外祥光四溢。一排排仙侍不知從何處飛來,而後落地。而後一道緋紅色的光芒俯衝而來,此人正正是天帝!


    天帝所至之處,仙侍紛紛彎身曲膝行大禮。他著暗紅色雲袍,長發未挽,可卻如初初在淩霄殿一見那般,氣勢張顯十分威嚴。


    哪想天帝徑直走到緋顏麵前,對著緋顏就作了作揖,和氣而體麵笑道:“君上久不來九重天,而今卻讓君上見到如此不堪入目的一麵,著實是孤的不該。請君上莫要見怪。”


    緋顏麵不改色,兀自擺上君威,道:“本君的妹妹在天帝這裏受到了好招待,本君豈能不上來看一看。”


    天帝聞言看了看形容狼狽的我,而後竟二話不說就吩咐仙侍過來將天後給帶了出去,說她有失天後威儀,讓她去九重天極閉關修煉一百年而不許出。


    天後萬般失落沮喪,最終卻也不得不遵從天帝旨意。這無異等於要被天帝關禁閉一百年不許出來。


    我曉得這件事情是有些嚴重,從不踏足九重天的緋顏一來,就被天後欲關進鳳印裏,天帝如此發落天後,顯足了緋顏的麵子了。


    後來天帝又將發落畫瀲,義正言辭道:“畫瀲仙子不知輕重竟敢弄傷錦公主,其心腸歹毒善妒,不配再為火神之未婚妻。現剝去畫瀲仙子上神神位,將為普通的孔雀仙子。”說著他還問我,“錦公主還想如何處置畫瀲仙子?”


    “天帝英明,我無異議。”我呲了呲嘴,跑到道殊那邊去,蹲在畫瀲身邊不顧她嫌惡的眼神,雙手往她胸前一摸摸出了她拿走的發簪,重新插進自己的發間,哆了道殊一眼,“你還不快將劍收起來。”


    隨後天帝讓仙侍去傳司命星君,當眾下旨讓司命星君司一日良辰吉日,封我為天界之水神,冊封之日即與道殊完成大婚。


    畫瀲一直笑,卻一直淚落。


    道殊收迴了丹鄴。她仰著頭與道殊道:“你知道我第一眼見到你就愛上你了嗎?”


    道殊兩指撚出一隻小巧的瓷瓶,聽畫瀲繼續說道:“還以為這輩子你就算是哪個都不愛,哪個都看不進眼裏,我嫁給了你也還是好的。”她伸手去接過道殊手裏的瓷瓶,似曉得裏麵是什麽她將要麵對的是什麽一般。


    帶哭的嗓音輕輕佻佻:“忘情丹?”


    道殊道:“三生無妄,司藥神君煉製的非一般的忘情丹。吞下去就再也記不得我,生死不論。”


    畫瀲將瓷瓶倒騰出來,手指拈起那粒紅色的丸子,眼裏清晰地刻著絕望,哽咽道:“道殊你好狠的心。”說罷閉眼仰頭,手指送入了口中。決堤的眼淚在那一刻洶湧澎湃,一串一串沒入鬢中。


    珞梧宮的仙婢將畫瀲扶起,畫瀲拂開了仙婢的攙扶,獨自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身血色映紅了天邊的雲彩。她一步一步走出了珞梧宮,邊走邊大笑。


    那笑裏,滿滿皆是哭啞的顫音。


    或許等她走過這一段漫長的路程,到了盡頭她就再也記不得她為何要哭了。要忘記一個人一段情,如此最幹淨直接,卻也最最悲涼。


    從畫瀲的背影收迴目光,一掀起眼皮去看道殊,驀然跌進了他幽邃無邊的鳳眸裏。似乎幾日不見,他已經忘記要怎麽笑了;以往那流光淺淺的眸子裏,如今卻一點笑意都尋不得。


    我站在他麵前,忍著腳腕未散得幹淨的痛,踮著腳尖,捏著袖子想去幫他拭去麵皮上的風塵。隻可惜,我袖子不幹淨卻越擦越花,在他眼角擦上一抹淡淡的我的血跡,他都一點反應也沒有,愣愣地看著我。


    我不禁問:“你總算找到我了,你不開心嗎?”


    他緩緩垂下眼簾,將我從頭到腳細細地打量著,當我當真以為他可能不怎麽開心時,他突然長臂一攬將我霸道的攬進他懷裏,用力地緊緊抱住。


    全身無一點力氣,我唯一能做的就隻有被他擁抱。抬起顫顫的手臂圈上他的後背,抱了個滿懷漸漸收緊,我呲牙咧嘴地笑:“道殊你莫要這副表情,很嚇人。快笑兩聲給我聽。”


    道殊親吻著我的額頭,下巴摩挲著我的發頂,悶悶道:“我笑不出來。”


    “不能努力笑一笑麽。”我問。


    他說:“不能。”


    “笑不出來就算了”,他的語氣裏似灌著滿滿的委屈,在他委屈的時候我還讓他笑委實不怎麽人道。


    於是我寬慰他道,“是不是因為我不見了你很難過呀?那你莫要難過,你不是找到我了嘛,你正抱著我呢。”


    “嗯,找了好久。”


    我唿吸著道殊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芙蕖花香,手臂輕拍著他的後背,道:“你不知道,我被畫瀲關著,我很想你。畫瀲說那是因為你和我心無靈犀所以你才找不到我。那日你來珞梧宮了,我明明就聽得見你的聲音,就在門口外麵,可惜就是遲遲不見你破門進來尋我。最後你的腳步聲就從門外擦過,愈漸愈遠。那時我覺得你一輩子都有可能找不到我了,我沒有希望了。”


    原本我是打算安慰他的,可聽起來卻不像那麽一迴事。道殊不住地在我耳邊一遍一遍地呢喃:“對不起流錦,對不起……”


    我繼續道:“但後來我發現你其實沒有做錯什麽啊,我被關在鳳印裏麵你找不到我很正常啊,所以我決定原諒你了。你我沒有靈犀不要緊,這是可以慢慢培養的,因為我覺得我愛你。”


    他靜默良久,小心翼翼地要求著:“流錦你再說一次給我聽。”


    我說:“因為我覺得我愛你呀。”


    道殊放開了我。平地而起的風卷起了他的衣袍袖擺和青長柔順的發。那一隻方才握劍極為霸氣的手輕輕地捧住了我的麵頰。


    很柔軟。


    當著緋顏的麵,天帝的麵,許多循著動靜遲遲而來的仙神的麵,我眯著眼睛衝他笑,用力大聲道:“道殊,我愛你啊,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那樣傾城無雙的鳳目裏,重新流淌著淺淺的流光。他暈開唇角,下一瞬捧起我的頭就湊了上來,薄涼的唇瓣噙住了我的,熾烈而霸道。誓要在我的唇瓣上,烙出一枚印記,隻屬於他一個人的印記。


    軟舌毫無阻攔地一路滑進我口中,繾綣萬千。我努力仰著下巴,手臂壓低他的脖子憑著我的本能去迴應他,任憑四周響起低低的抽氣聲,就是要與他糾纏而不休。


    那一日,道殊抱著我迴去了焱采宮。他說他很害怕,去給我端冰蓮湯迴來,突然就發現我不見了,掀遍了九重天都找不到我。他總在想,我會受別人欺負。


    我自他懷裏仰著頭看著他,笑問:“如果哪天我真不見了,你會不會很難過?”記得以前問過他這樣一個問題,當時他迴答的是,他不會難過,但會讓我很難過。


    當時他說這話時,可神氣了。


    而今想再逗他神氣一迴。權當是我心善給他的特殊慰藉。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不滿意,為什麽老是我來慰藉他,該是他來慰藉我才對。


    然而這迴道殊想也不想卻道:“會難過的。”


    我順勢讓他慰藉我,問:“那你會哭麽?”


    “……不會。”


    “你現在就哭一個給我看。”我堅持道。


    道殊默了默,征求我的意見,問:“笑一個可以麽。”


    我道:“讓你笑時,你偏不笑,現在已經不可以了。”


    迴到焱采宮後,道殊給我換了身幹淨的衣裳,而後替我細細查看處理的傷口,方才放我在榻上安穩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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