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顏君上不以為意,道:“這句話我聽過,但我不大讚同。我覺得這個語序搞錯了。”


    道殊僵著嘴角,我便替他問出了聲:“哪裏錯了?”


    緋顏君上道:“該改為‘不食言不寢語’,就是不能不守信用,也不能背著他人說私房話。做人就應該這樣。道殊小輩,方才你將這句話用在飯桌上,我以為不大合適,我與流錦同窗沒有食言,也沒有背著你講私房話。”


    我猛然生出一頓悟,緋顏君上非一般的有文化。


    道殊悶了悶,道:“那還請緋顏姑姑莫要亂教流錦東西。”


    緋顏君上十分的大氣凜然,道:“我沒教,我向來不輕易教人東西的。一切還得靠人自己領悟。索性流錦同窗的領悟能力就不差。”


    我甚謙虛地與緋顏君上笑了笑:“哎呀,緋顏同窗太過獎了。”


    道殊扶額,看似莫名地憂傷。


    後來又吃罷幾口魚,我迴味著方才的談話,問緋顏君上:“緋顏同窗,你夫子是不是一個心胸很狹隘的人,容不得別個比他有文化?”


    緋顏君上唏噓道:“大概是。他總是能從我的課業裏挑出一堆毛病來,令人不甚心煩。下午你與我同去聽課就曉得了。”


    說著,她看了看我的袖子又道,“委實你這身衣裳有些破舊了再穿不得,也不怪道殊小輩會喜歡律澤小娘子而不喜歡你。這樣,我年少時還留有幾身衣裳,一會兒你隨我去換上。”


    道殊咬著牙道:“緋顏姑姑莫要再對流錦亂說話。”


    “道殊你太敏感,我覺得緋顏同窗說得甚是在理。”我哆道。說實在的,自從掉到這蓮池穀來後,術法失靈連一個淨身決都不能再捏。緋顏君上這麽一說,著實是體貼地幫了我一個大忙。我連忙又謝她道,“緋顏,你真真是我的好同窗!”


    用罷午膳之後,我頗有些覺得犯困,緋顏君上與我相差無幾。但想著我剛來這蓮池穀,還沒定好我的歇處,就暫時安頓在緋顏君上的園子裏。於是,緋顏君上不嫌棄地拉我去她的園子與她一同午歇,待歇好之後再去聽夫子授課。


    至於道殊,緋顏君上讓律澤壯士收拾了下他的園子,讓道殊進去將就著。


    彼時道殊想都未想就同意了,讓紅著麵皮的小律壯士引著他去。由此看來,道殊這鳥兒還是對小律壯士相當滿意的。


    道殊堪堪一轉身,背影極其安靜。他的長發自肩上散落,很是柔順。


    緋顏君上在我身邊歎道:“愚蠢而自以為是的青春年少啊。”


    我沒怎麽懂她是什麽意思,就被她帶到她的園子裏去了。緋顏君上的園子很是寬敞,寢殿十分華麗,一看就甚有品味。


    寢殿內點著好聞的淡淡的熏香,兩隻婢女見她拉著我進來了,便曲腿福了一個禮,而後規規矩矩地退了出去。


    我一踏進緋顏君上的寢殿,就看見寢殿正中央擺著一隻豐滿的魚缸,魚缸內還養著一尾魚。魚鱗成七彩顏色在水裏反射出七彩的光澤,煞是耀眼好看。


    這不正是那七彩暖鯉麽。早上緋顏君上才給烤了一隻,現下就又喂了一隻新鮮的啊?據道殊說,這七彩暖鯉生長在東海之中,每隔個千百來年方才孕育出一條,珍貴得很。


    這麽說來,從昨日到今日就已然浪費了三四條千百來年的生命。我與道殊本就敗家自不必說,沒想到緋顏君上卻也與我們一般敗家。


    寢殿裏邊的屏風後,擺著一張床榻。床榻四周,淡紫色的薄紗輕飄飄地垂落,十分飄渺。緋顏君上的床榻很大,莫說兩個人,就是五個人躺在上麵也還能翻身自如。


    緋顏君上帶我走到屏風後麵,隨即自顧自地兩指鬆了鬆衣襟扯了扯腰帶,將外衣脫下扔於屏風之上,道:“流錦同窗,既來之,則安之,你莫要客氣,與我同睡罷。”


    我應了一聲,亦跟著解開自己的衣裳。既然她都這麽說了,我就無需再與她客氣。


    後我爬上緋顏君上的床,她隨後亦上了來。


    “流錦同窗”,緋顏君上躺下,道,“你怎麽認識那鳳族的道殊小輩的?”


    見她語氣平和,以為她隻是想聽八卦。我便告訴了她,道:“初初在人界時,道殊似在清理擾亂人界的妖族,在那個時候認識的。”


    “噯”,緋顏君上歎了一歎,竟有幾分寂寞的形容,“以前在東海住得太久了,外麵的事都不怎麽入耳。隻偶爾律澤還會道個一二給我聽。但我不喜歡鳳族。”


    她不喜歡鳳族,我卻不知她不喜歡到哪個程度,以及為什麽不喜歡。然後我很理智地沒有追問,而是跳開了這個話題,問:“那緋顏同窗你在東海裏究竟住了多久?”


    緋顏君上想了想,道:“忘了。”


    活得太久,自然會遺忘當初的許多事。


    父尊說,我們魔族生來是與仙族為敵的。但我想,這個仙族應該不包括眼下我身邊躺著的這位上古神祗。


    自四海八荒平定之後,上古神祗早已不問世事許久。因而我母上之仇,理應與他們扯不上幹係。


    況且,我還頗有些歡喜這位緋顏同窗。


    抱著這樣的想法,我緩緩入睡。隻是睡意朦朧之際,忽聞得耳邊一聲低語:“流錦同窗啊,愛情乃砒霜毒藥啊,你可千萬別愛上那鳳族小輩。聽人說,他在九重天已有了一位如花似玉的鳳族仙子做未婚妻,你若愛上他無疑等於飛蛾撲火。鳳族皆是些狡猾之徒,聽明白了嗎。”


    愛情乃砒霜毒藥,這說法我頭一迴聽到,覺得很新鮮。不過我在魔界愛了闌休那麽多年,闌休亦愛了我那麽多年,卻也沒見我與他哪個有中毒身亡的跡象。因而,這說法不可信。但出於禮貌,我還是用鼻音濃濃地“嗯”了一聲,以作應答。


    後來整個偌大的寢殿我與緋顏君上皆沒再出聲,很快我便陷入了沉沉的睡夢裏。這一覺睡得甚為舒坦,直到某一聲惶恐的驚唿將我嚇醒。


    我張開眼來一瞧,見緋顏君上已然離了榻,站在屏風一邊正手忙腳亂地穿著衣裳,神情不怎麽淡定。


    我有些疲懶地自榻上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問:“緋顏同窗,何故如此驚慌?”


    緋顏君上一臉嚴肅道:“你快些起來,你我睡得太沉,同去聽夫子授課怕是要遲到了。夫子嚴厲得緊,遲到不得。”說著她不知從哪裏弄出一套淺色衣裳扔給了我,“快快起來穿衣!”


    我細細一瞧,這衣裳的顏色很是合我口味,與之前道殊在樹上給我折的杏子顏色很像,隻不過要稍淡一些,該是與將將成熟的杏子顏色無二。


    見緋顏君上幾下穿好了衣裳,我也跟著三兩下穿上。這淺杏色衣裳竟不大不小,剛剛好。她廣袖一攏,拉起我便往寢殿外麵走,邊道:“流錦同窗,想不到我年少時的衣服十分適合你。”


    我心情婉轉,咧嘴笑道:“是嘛,我也是這麽認為的。”


    一出了園子,緋顏君上說眼下這個時辰我與她恐怕是來不及走路去學堂了,於是撚了一個決,帶著我騰空飛了起來,徑直有目的地朝一個方向飛去。


    一路深秋的光景自眼前掠過,令人心曠神怡。趁著入學堂前這一空當,我向緋顏君上道出了我胸中由來已久的疑惑:緋顏君上不是蓮池穀的老大嗎,為何要懼怕一個小小的夫子?


    緋顏君上說,這夫子不是一般的夫子,是龍族最有權威的夫子。夫子是隨著初代龍族君上平定四海八荒一路打天下走過來的,見多識廣且學識淵博,且還是他未婚夫玄寒指給她學學問的。所以夫子有著教授緋顏君上文化的重大責任。


    因此,那夫子對緋顏君上十分嚴厲,該責罰的該批判的,一點也不含糊。


    這麽說來,從小教導我的父尊與緋顏君上的夫子倒沒多大差別。唯一的差別就是一個是親生的,而一個不是親生的。不過這也不算太大的差別。因為即便我是父尊親生的,他也沒將我像親生的一樣看待。


    到了學堂我才曉得,原來學堂裏不止緋顏君上一個學生。我們去到學堂時,夫子將將準備授課,於是許多學生匆匆入得學堂,我與緋顏君上站在學堂外麵隻停留了片刻霎時,就隻剩下我們兩個還沒有進去。


    緋顏君上也絲毫不敢耽擱,連忙拉著我進入學堂在她的課桌處氣喘籲籲地坐下。今日授課的這位夫子是隻皺巴巴的老頭,白胡子寸把長,眼神清明矍鑠得很。


    我與緋顏是最後進來的,就遭了他兩隻白眼。不過我卻是沒多大感覺,倒是緋顏君上一入課堂就萎了,打不起精神。


    今日這位夫子講授的是詩詞歌賦。這詩詞歌賦,毫無疑問是門深奧的學問,我不怎麽擅長;聽夫子在講台上講得滔滔不絕洋洋灑灑,簡直令人不知所雲。我側頭看著緋顏君上一臉茫然的神色,大抵她與我是一樣的感受。


    課聽到中途,我也感到無趣了起來。便隨意翻了一翻緋顏君上的課本,上麵新嶄嶄的一點痕跡都沒落下。


    緋顏君上湊了過來瞟了一眼,大驚,悄悄與我道:“糟了,我忘記了夫子有布置這門課的課業了。”


    想來緋顏君上遇上此等境況不是一次兩次了,沒有當即在課堂上跳起來,行為十分端正淡定。她捏著下巴沉思了一會兒,又道,“莫急莫急,下課後我去找其他同窗抄一份。”


    “這是什麽?”我翻遍了緋顏君上的課本,無意中瞧見她課桌上竟還刻著兩行字,待瞧清楚了之後,頓時驚為天人之作,“這是緋顏同窗你寫的?”


    上麵寫著:士可殺,亦可辱,就是不能太庸俗;沒文化,真可怕,有才還要被扼殺。


    緋顏君上淡定的點點頭,道:“這可是我的座右銘。”


    我當即在課桌下對著緋顏君上舉起了大拇指,欽佩道:“難怪夫子這般看不慣你,你真是太有才了!”


    “緋顏——”冷不防一道威嚴又滄桑的聲音傳來,將我與緋顏君上雙雙驚嚇軟。


    我掀起眼皮一看,見老夫子不知何時已然站立在緋顏君上的課桌前,一手拿著書,一手負在身後,一雙眼睛正一絲不苟地睥睨著我們。


    緋顏君上垂頭喪氣:“到。”


    夫子:“你來說一說《摸魚兒;雁丘詞》裏麵的‘問世間情為何物’,下一句是什麽?”


    緋顏君上瞬間沉默了。大抵是在迴答夫子所提出的問題之前,需要時間來思考。


    問世間情為何物……這不是一句俗語麽,我在魔界時時常有聽過魔女們幽怨地念叨,後麵是怎麽說來著?


    夫子顯然沒有耐心,抖著胡子道:“答不出來嗎,答不出來就去後邊罰站。”


    這委實是太嚴肅了些……


    緋顏君上邊想邊道:“直教人……直教人……直教人抱頭痛哭?”她將眼光移向了我,似在詢問我對是不對。


    結果夫子胸口急劇起伏了兩下,繼而跟著轉向我,問道:“你是新來的?”


    我點頭。


    夫子又道:“那你來說,‘問世間情為何物’下一句是什麽?”


    既然這老夫子肯問第二遍,那就說明緋顏君上的答案還值得商榷。於是我想了又想,卻苦於想不出個所以然,隻得囁喏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但我覺得緋顏同窗說得甚有道理……”


    夫子大罵一聲:“無知!”


    隨後他隨便指了一個學生,學生便搖頭晃腦地念出了那句詩來:“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緋顏君上立馬就提出了自己的異議,敢於挑戰夫子的威嚴:“世間的情哪裏值得生死相許,而且還不押韻!”


    然而事實證明,往往敢於挑戰的下場皆是慘不忍睹的。我與緋顏君上當眾被罰到課堂後麵罰站,且夫子還發現了緋顏君上沒有完成他布置的課業,罰抄十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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