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想似乎難以置信自己真的對她動了手,猛地鬆開手,胸口起伏很大,眼睛也睜得大大的,一眨不眨。


    “玄想……”風月漫低聲喊了一聲,有些難受。


    玄想雖然平時自傲又大大咧咧,似乎不將任何事情放在眼底,也十分不喜歡玄伊昀,但那畢竟是他親娘。


    他是個有教養的龍族少君,再怎麽不喜也沒想過會對她動手,況且還是第一次對人動手。


    “……玄想。”玄伊昀眼底有些悲哀,她停在玄想眼前的手動了動,似乎是想去摸他臉上的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然而才微微動彈了下,玄想就受到驚嚇似的往後退了一步。


    玄伊昀懸在空中的手僵了一下,眼底悲哀一掃而散,她果斷的將胸口的匕首拔了出來扔到了他腳下,往後掠去,仰天大笑:“哈哈哈……如果這是上天給我背棄的報應,那麽我生受了!”


    她手中飄渺神鞭甩出,從圍殺之中撕出一道口子殺到了十二魔將裏,遙遙迴望玄想,冰冷的眼神刺得玄想的神經跳了跳。


    “從今以後,我潭岄與玄想再無任何關係!凡我魔界子民,若見之,殺無赦!”


    玄想渾身顫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風月漫將手搭在他肩頭,正要說什麽,卻見玄想突然不顫抖了,他猛地抬起頭,倏爾笑出聲。


    放在身體兩側的手緊緊握著拳,麵上卻好似從來沒有對玄伊昀出過手的陽光少年郎。


    “嘖,誰殺誰還說不定呢,潭岄魔君!”


    風月漫一愣,卻見玄想又轉頭來看風月漫,一雙笑著的眼睛裏麵,盡是驚恐,然而他卻死死地壓下去了,努力做出沒事的樣子。


    他問風月漫:“風月漫,你第一次殺人是什麽感覺?”


    什麽感覺?


    風月漫想了想,很認真地迴答他:“太久了,想不起來。”


    “哦。”玄想笑得更燦爛了,“那是不是以後我殺的人多了,就不會覺得害怕了?”


    風月漫忍不住伸手揉他的頭:“別胡思亂想,第一,你並沒有殺人,那玄伊昀……那潭岄魔君可沒什麽大礙,迴去養養便好了,就你在這裏自己嚇自己;這第二,太平日子還長著呢,不需要你去拚命,你隻要保護好自己、和自己在意的東西就好了。”


    “在意的東西……”


    “嗯。”風月漫笑著道,“我宮中還收藏了幾把好劍,迴頭你挑一把,以後好好習劍練好法術。你要記得,手中的利刃不為殺人,而為守護。我也不是天生就喜歡殺人的……”


    說到這裏,好像不太對的樣子。她,似乎天生就是花焰弄出來專程對付魔族的?哎,管他的呢,反正他不知道,隨便怎麽掰,先把他糊弄迴去。


    “不為殺人,隻為守護……”玄想仿似豁然開朗,他抿了下嘴,雖然還是有些驚恐,但明顯不再鑽牛角尖了,“唔,讓我再想想。”


    “嗯。”


    望著玄想的背影,風月漫卻漸漸斂了笑。


    不為殺人,隻為守護。


    道理雖然沒什麽問題,但有時候不殺人,如何守護?


    她伸出一直握著的手,吸了一口氣,緩緩鬆開。


    一個透明琉璃珠,繚繞著絲絲生氣。


    玄伊昀擦肩而過的時候,將這個封印了浮沉海萬千生靈魂魄的珠子塞給了她。


    那句輕若淡煙的話,風月漫每個字都記得很清楚。


    玄伊昀說的是:


    “玄想就拜托了,交給其他人我不放心。”


    交給別人,她不放心,唯有風月漫,她知道她一定能護他安穩的。


    “不放心,嗬嗬!”風月漫狠狠握著手裏的珠子,“老子長得就那麽像能放心托孤的人嗎?一個兩個都是這樣,你娘是,道殊是,你也是!你看看你被我帶成什麽樣子了、未釋被我照看成什麽樣子了?你放心?你放心我還不放心呢!”


    道殊上神,天界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因為他的事跡不太光彩,遂並沒有流傳下來。


    他是上古之神,戰鬥力十分可觀,被風月漫注意了很久。


    但不曉得是不是英雄都難過美人關,之戰開始之後不久,他突然跟魔族公主私奔了。


    魔族公主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她是魔神霄暝的妹妹,帶兵出戰絲毫不亞於魔族大將軍,是個極為囂張的主。


    然而囂張的人,做事向來都很會令人大跌眼鏡。


    誰也不曉得前因後果,她就跟道殊私奔了,兩個都實力不俗,這一私奔,兩界從此就失去了兩人蹤跡。


    許多年後,風月漫滿世界找人打架,有一迴路過一個山旮旯,正好看到了奄奄一息的道殊,懷裏抱著一個昏迷不醒的萌少年。


    風月漫本著好歹他也為天界做了一個大貢獻——帶走了魔界主力之一的魔族公主,於是上前問候了一下。


    就這麽一下,就被拉住托孤了。


    那個孤,就是後來的未釋。


    道殊什麽都沒說,親手改了未釋的記憶並刮去了他的魔骨,交給風月漫之後就隕滅了。


    風月漫雖然不清楚魔族公主怎麽了,卻還是大致猜到,約莫是大限到了。


    與其讓未釋記得他自己是之子,還不如消去他記憶,讓他隻覺得自己是天界之人。


    風月漫帶著失憶的少年迴了九重天,安置在了自己的上瀾宮,專程向天帝討了個管事上仙照顧他,就繼續找人掐架去了。


    哪知風月漫出去浪了幾百年後迴來,卻發現她討來的管事上仙已經被未釋趕走了,而上瀾宮現任管事上仙就是未釋。


    眼看著已經被她帶歪了兩個苗子了,再來一個,她哪裏還敢收下喲!


    身前是空蕩蕩的天界軍營,身後是廝殺著的戰場,她睫毛顫動了一下,半垂下眼簾。


    “天界人那麽多,哪裏需要你去魔界做這個犧牲?你是信不過老子的能力嗎?”


    “玄伊昀你個混帳東西!”


    風月漫最後看了一眼身後的戰場。


    這場發生得很突然的戰事,也要以很突然的方式結束了罷。


    眼睛閉了閉,再睜開,又是明媚的笑。


    再也不去看身後,大步向著前方而去。


    沒走幾步,幕夜跟了上來。


    沒看到她之前,他一直罵罵咧咧對她各種嫌棄,如今真見著了,他又一聲不吭了。


    風月漫笑著打趣他:“怎麽不說話?”


    “……不知道說什麽。”


    風月漫奇了:“你還不知道該說什麽?你一路上罵我不是罵的挺狠的嗎?”


    幕夜驀然抬起頭,愕然:“你怎麽知道……”


    風月漫曉得自己說漏嘴了,眼珠一轉,道:“你的德行,我還能不曉得?猜都猜到了。”


    幕夜並不買賬,他盯著她看,抿了抿嘴唇,輕輕道:“你錯了,除了這一迴,我從來都是正麵和你杠,背後從來沒有說過你半句不是。不隻是我,別人說你也不行。”


    風月漫愣了下。


    幕夜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沉默好一會兒,艱澀道,“你是跟著我從昆侖鏡來的罷?那會兒你就在藥尊神身邊對嗎?既然你出現了,藥尊神卻沒有來,你是過來之前對昆侖鏡做了什麽手腳,我說的對嗎?”


    “……嗯啊。”


    “你不承認也沒關係,我都猜到了……”幕夜驀然一頓,才反應過來她是承認了,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你……這麽爽快就承認了?”


    “不然呢?”風月漫笑,“你不曉得,若是逝歌知道我要做什麽,他肯定會把我捆起來的,然後代替我去也說不定。前段時間,我出了點事,他花了大氣力找我,傷了根本,我不可能讓他為我的責任冒險的。”


    說完,露出狡黠的眼神,像隻偷了腥的貓,“還不曉得他會氣成什麽樣。現在大事已了,我得迴去跟他負荊請罪啦!”


    她又看幕夜,猶豫道:“你跟我一起迴去嗎?”


    說出口又立即後悔了,反口道,“不,你還是留在這裏罷。玄伊昀很快就會帶著十二魔將逃迴魔界,你留在這裏看守一時半刻,天帝那邊很快就會遣人來重新封印,這段時間也馬虎不得。”


    風月漫驀地停了腳,看向前方。


    幕夜起初以為是藥尊神來了,望過去的時候才發現是玄想,他坐在一塊石頭上仰著臉,麵前有個男人在給他處理臉上的傷。


    玄想閉著眼睛,臉上滿是不耐煩,但卻沒有掉頭就走。


    而另一個男人,冷著的臉也稍微露出一絲溫柔來。


    一眼看去,有一種詭異的溫馨感。


    幕夜看了一眼那個男人,突然“咦”了一聲,道:“那是……”


    “藥君封一顧。”風月漫歎道,“雖然兩個當事人都不太清楚,但十有八、九就是玄想的親爹。”


    幕夜張了張嘴,驚訝的不行。


    風月漫轉個方向繞開那兩人,招了一朵雲跳上去就走。


    幕夜跟了兩步,喊她:“主上!”


    風月漫迴頭:“怎麽了?”


    幕夜卻眼睛浸滿了水澤,望著風月漫,抖著聲音道:“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風月漫有些莫名其妙:“混小子,你說啥呢?”


    幕夜深深看著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樣印進靈魂一樣。


    “你曾說我是你手底下最聰明,也是敏感的一個。”


    他道,“我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麽,但……”


    停了一下,好像用了好大力氣才說得出口似的,“但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種預感從你將我們幾個都打散調開的時候就有了,但是不如現在這麽強烈。”


    “主上,別的我不多說,隻想給你說一句,你也是你自己的,沒有義務為了別人放棄什麽、犧牲什麽。”


    風月漫認真聽完,沉默一會兒,才道:“我記住了。”


    她掉頭往九重天飛去,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也沒迴頭。


    即便是不迴頭,她也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麽。


    像是很多年前一樣,她笑嘻嘻地將手下幾個大將編入了其他編隊,走的時候,他們幾個齊刷刷跪在她身後,咬著牙一個字都不說,但卻固執地跪著,一直到她走沒影了也不肯起來。


    幕夜當時已經跟她鬧翻跑掉了,如今卻像是補上了上次的缺憾一樣。


    不愧是她誇過最聰明也最敏感的一個,有些事情她還沒有做,他就能察覺到一絲痕跡了。


    就像上次一樣。


    **


    出了滇婆海沒多遠,風月漫就眼尖地看到逝歌的雲,像是一道閃電一樣從天際飛來。


    昆侖鏡被她動了手腳不能用,能現在趕到這個地方,看得出來是用了最快的速度來的。


    她眼底一喜,迎頭就衝了上去,還不等逝歌對她的出現做出什麽表情來,就率先撲到他腳邊,抱住大腿,幹嚎出聲:“啊啊啊逝歌我錯了!”


    逝歌被她的舉動梗了一梗。


    風月漫還在幹嚎:“大人有大量,您老人家不能跟我一個小丫頭一般見識啊!我就去看了一眼就迴來了,啥都沒有做啊我發誓!”


    逝歌被她氣樂了,抱著手臂,居高臨下的睨著她:“哦?看一眼。看一眼,連戰袍都幻出來了?”


    風月漫幹嚎的聲音戛然而止,但反應很快,立馬就接上了:“這不能怪我啊,戰場那麽危險,我換上戰袍是為了保護自己,真的!”


    逝歌不為所動:“編,繼續編,不編到我滿意為止,你今天別想混過關。”


    “那你怎麽樣才會滿意啊?”風月漫脫口而出。


    逝歌整個氣勢都變了,俯身危險地看著風月漫,笑了幾聲:“你說呢?”


    風月漫偷偷咽了一口口水,暗罵自己豬腦子,怎麽能問出這樣的話來呢?


    她悄悄的鬆開了手,眼神不著痕跡地左右看了看,暗自琢磨,要是談崩了,該從哪裏跑最合適。


    風月漫仰起頭就要傻笑,不想這一仰頭,逝歌就又兇又狠地壓下來。


    風月漫又懵了。


    怎麽談著談著又發展成這樣了?


    難不成她以前沒有翻完的幾本話本子裏,還有什麽她忽略了的東西?比如,這其實也是認錯和處罰的一種?


    然而風月漫腦子一懵,上線的就是本能了。


    好在逝歌上迴見識過她的本能,這迴即便是氣極,也留了個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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