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些終歸與她是陌生人,雖然感慨,卻並無感情。


    如今看到風月漫,她才意識到,自己以前有多幼稚。


    別人逆了自己的意思,雖然不會明顯發作,卻是心裏不悅,正如她對風月漫。


    如今想來,她確實比不得她的姐姐青女。


    哪裏都比不上。


    風月漫不知道她所想,她閉了一下眼睛,又睜開來,沙啞著嗓子,道了謝。


    漣玉垂著眼,去給小裳打下手。


    小裳拿了一個冰玉的鈴鐺,以靈力催動,漂浮在風月漫的胸口,絲絲黑色的煙霧從她胸口的窟窿裏吸出來,被冰玉鈴鐺盡數吸收。


    一盞茶的功夫,小裳的臉色便開始泛白,冰玉鈴鐺上麵也出現了裂痕。小裳趕緊停了手,收起了鈴鐺,仔細檢查了風月漫的情況,完了之後,臉色卻並沒有好多少。


    漣玉心下一動:“小裳……”


    小裳揮手,舔了下起殼的嘴唇:“沁思鈴還是低級了一些,起到的作用不過滴水之於大海。”


    風月漫聽了,一笑置之:“無礙。這毒是針對我來的,黑氣是魔氣,兩樣都不是好相與的,在三千界,你的鈴鐺已經很厲害了,我隻是個例外罷了。”


    小裳並沒有因她的安慰而釋懷,反而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放心,縱然我束手無策,也定會保你一命。等你迴了天界,我相信總會有辦法的。”


    風月漫沉思:“你說得對,封一顧雖然人不怎麽樣,但是醫術還是很好的,反正要是他治不好,還有逝歌這個大佬級別的boss。”


    就是不知道逝歌會不會出手給她醫治了,她貌似出門前都沒跟他告別。


    小裳自顧自的已經開始收拾東西了,一副要離開的樣子。


    風月漫看得奇怪,指著自己胸口的窟窿道:“不繼續了麽?臥槽,這個洞怎麽辦?我覺得頭暈得很,不需要給我輸些血麽?”


    “接下來,是我接手。”


    漣玉走上前兩步,牡丹令正懸浮在她的胸口,漣玉雙手曼舞繚繞,從地上便開出大朵大朵的白蓮花,繚繞著風月漫盛放,一路開到她胸口,聖潔的白蓮花很快因為遇到魔氣變黑凋落,但一朵凋謝便有一朵接上,生肌續骨,生生不息,風月漫胸口的窟窿也漸漸生攏,直至完全合上。


    風月漫低頭十分好奇:“這樣就好了?”


    漣玉收起牡丹令,冷冷道:“怎麽可能。不過是表麵功夫罷了,脆的很,你可別亂動,我沒那麽多靈力浪費在這種事情上。”


    “哦。”風月漫閉上了眼睛,“那我先睡一會兒。”


    “嗡……”的一下,門外的百花焰就護住的衝了進來,自己靠在風月漫觸手可及的地方,不動了。


    漣玉繞過屏風就準備出去。


    “漣玉,我看到你姐姐了。”風月漫的聲音小到宛如在自言自語。


    但是漣玉還是聽見了,她停住了腳,伸手扶住了屏風。


    風月漫依舊是自顧自道:“我在荒野裏快死了,是她找到我,送我到你這裏來的。她說是受人所托,當時我看到你的時候,以為是你所托,後來想想,約莫是猜錯了。”


    “她大約也沒走遠,你若是想見她,可以碰碰運氣。”


    漣玉忍了半晌,啞然道:“為什麽要告訴我?”


    風月漫已經沉沉睡去。


    漣玉沒有迴頭,徑自走了出去,去了小裳的房間。


    去見她?


    不,她根本不想看見姐姐。


    縱然她因為姐姐的事情而記恨風月漫,然而這不代表她就很喜歡姐姐。


    如姐姐那般,明明有大好的前途,父親都準備將青神之位傳予初登神位的她,而她卻為了三千界的凡靈,拋棄了最親的家人和朋友們,拋棄了自己的過去與大好前途,最後竟然頭也不迴的墮天而去。


    她從來都不喜歡這個姐姐的,又為何要去見她?


    嗬。


    出了門,她看見了門口站著的黎非。


    黎非雙眼無神地站在門口,眼睛通紅,不知在想些什麽。


    漣玉看到院子裏小裳有些惡劣的笑,明白了幾分,開口道:“雖說情形不甚妙,但有小裳在,倒是暫時也沒有性命之憂,你無需擔憂。”


    說罷,她有些疑惑,“你……應該沒有見過風月漫罷?為何……”


    “她一直用槍麽?”


    漣玉遲疑地點頭。


    黎非覺得嗓子有些幹,澀澀道:“那麽,漣玉仙子,天界上神,用槍的,是否隻有她一人?”


    漣玉點頭:“如今,尚存的上古之神寥寥無幾,用槍的卻隻有她。”


    黎非垂下頭,掩去了眼中的神情,輕聲道:“我知道了。我能進去看看她嗎?”


    漣玉還沒說話,小裳就陰陽怪氣的開口:“你願意看就去看唄。跟著我千辛萬苦從那一界逃出來,不就是為了她麽?不過話說迴來,你這性子,居然不是喜歡大家閨秀般的女子,而是喜歡這麽一個高高在上又堅韌到死都不會皺眉的女人。嘖,這個挑戰,可真不小。”


    黎非沒有說話,推門走進去,身影眨眼間就消失在了門內。


    漣玉疑惑地望向小裳。


    小裳聳聳肩:“別問我,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他喜歡一個用槍的天界女子,而且身份還不低。我以為我可能看不到了,沒想今天倒是見到了,也大漲了一番見識。”


    漣玉點點頭,走了。


    隻餘小裳舔了下嘴唇,笑意越來越燦爛:“總覺得,有好戲看了呢。”


    **


    風月漫一覺睡得昏昏沉沉,熟睡之間,竟有些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一會兒是她剛出世時的狼狽逃竄,為了一個野果子都能跟人幹起來,打得鼻青臉腫。


    一會兒又是她跟玄伊昀在東海的龍淵邊上悠閑的喝著酒,酒還是從酒仙那裏搬的,你一壇我一壇,醉了就睡在龍吟花海中,等著瑚光來撿屍,日子過得好不快活。


    一時是在初見逝歌的支河邊上,她覺得妙音鳥簡直是世界上唱歌最好聽的鳥了。


    一時又變成了她在琉璃宮後麵的十步青簷,她執黑子與逝歌月下對弈,看著要輸就耍賴,正好白繕在一邊給她遞醬豬蹄,她就開心地丟了棋子。


    夢境紛繁,場景變換毫無規律,她走在其中,有些迷惑,索性原地坐下裏,支著下巴不走了。


    誰知,紛紛擾擾的景象,忽然之間全部都消失了,變為了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遙遠的地方似乎有誰在唿喊她的名字,有男有女,不停地唿喊。聲音飄渺不定,令她聽得頭疼。


    該醒來了,風月漫。


    她對自己道。


    可是,坐下來之後,她忽然不想起來了。


    就這樣坐到天荒地老,似乎也不錯。


    她不知不覺就坐了很久,也放空了心思,發了很久的呆。


    直到黑暗中漸漸升起曇花一般的花朵,宛如燈盞一般浮在半空中,一朵,兩朵,三朵……


    她支著下巴看著,總覺摸著這花有些眼熟……


    風月漫伸手,一朵螢吻便停在她指間,花瓣頓時羞得變成了粉紅色。


    “阿漫?”


    風月漫迴頭,望見了從螢吻花間走出來的逝歌,他看起來很疲憊,長發沒有絲毫打理,直接披在腦後,用一根發帶隨意的,鬆鬆垮垮的束著,身上也隻是穿著中衣,肩頭隨意披了一襲藍色的袍子,看見風月漫,他的眼神閃了一下,麵含柔情的走向她,在風月漫詫異的目光中坐下來。


    風月漫覺得這場景有些不真實,她從來沒見過這般樣子的逝歌,也從未聽過他這般叫過她。不對,應該說,從來就沒人會溫柔得喊她“阿漫”。


    風月漫支著下巴,也不說話,直愣愣的看著對麵跟她一起坐著的逝歌。


    有一朵螢吻飄了一會兒,大著膽子落到了風月漫的發間,宛若一朵偌大的絹花,映襯著風月漫難得柔婉的麵龐,是難見的好看。


    逝歌的眼神又不自覺柔了幾分。


    風月漫卻沒有看見,她的注意力被螢吻給吸引走了,正斜著眼睛,努力去看那朵落到她發間的螢吻,那模樣尤其好笑。


    等到眼睛都發酸了,才恍然醒悟,她可以化個水鏡看的吖,便伸手化水鏡。然而化水鏡的訣都掐完了,麵前卻沒有絲毫反應。


    風月漫愣了一下,伸手又掐了一遍,依然沒有反應。


    她望著自己的手發呆。


    “好像,沒有法力了呀……”


    她抬頭認真地看逝歌,笑得像個孩子一般純真,道:“逝歌,我好像挺想你的,連隨便做個夢都能看到你。”


    逝歌動了動嘴巴,似乎說了什麽,可風月漫卻什麽都沒有聽見,疑惑道:“你說什麽?”


    逝歌也怔了一下,又說了什麽,風月漫還是一副茫然的神情。


    風月漫茫然了沒一會兒,就不再糾結了,往後一躺,直接閉上了眼睛:“我知道這是夢,我也知道我該醒來的。”


    她頓了一頓,用更輕更縹緲的聲音道,“我之前隻是累了,想歇一歇了,你不要催我,我歇一歇就醒,真的,隻是歇一歇。”


    她的身體開始發光,就像她發間的螢吻花一樣發光,漸漸化作光點,繞了一圈,陪螢吻花戲耍了一番,終於衝破了黑暗,去往她該去的地方。


    逝歌沉著臉,坐在原地,久久不動。


    風月漫沒有聽見的那一句,逝歌說的是:“你好好的迴來,有什麽不能想念的?”


    **


    等風月漫睜開眼睛的時候,床邊正站著三個人。


    漣玉,小裳,和黎非。


    她餘光瞄過窗口,似乎還瞄見了一閃而過的煙青色衣袂。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小裳眼睛紅紅的,布滿了血絲,漣玉和黎非也沒好到哪裏去,“你可沒嚇死我們。”


    風月漫動了動,問:“我睡了多久?”


    “七天七夜了!”小裳嘟著嘴埋怨,“你突然發高燒,久久不退。好不容易退了熱,卻唿吸弱的幾乎聽不見,對外界沒有半點反應,要再不醒,我就要考慮說服他們兩個,直接給你挖坑準備後事了。”


    風月漫咧嘴,無聲的笑了下,有種說不出的得瑟:“是嘛,我說過我命硬,不會死的啦。”


    漣玉冷冷地看她一眼,轉身就走,小裳也打著嗬欠走了:“得了得了,醒了就好,我先去躺一會兒,可累死我了。”


    唯有黎非沒有走,默默地倒了水迴來,遞到風月漫嘴邊。


    風月漫沒有矯情,連著喝了三杯水才停下來,對黎非道:“麻煩你們了,你也先去休息吧,我沒事了。”


    黎非沉默了一會兒,露出溫和的笑,眼神裏的溫柔都快要溺斃人了:“您這裏缺不得人。我沒事,等您精神好些我就去休息。”


    他用的是敬詞,風月漫聽得很別扭:“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我叫風月漫。”


    對於他不肯去休息一事,風月漫完全不讚成,這明顯是那兩個在壓榨晚生後輩嘛。


    那個小裳,看著年紀小,骨齡卻至少五百年,可不像表麵那麽無害。


    “我這裏沒事了。你就是人太好,是人都能欺負你。這可不行,哪裏有人能這麽理直氣壯指揮別人的,你要學會拒……”絕。


    “是我願意的。”他垂著頭,似有所指道,“此生能令我心甘情願的,唯一人。”


    風月漫心頭一動。


    ——“不過還好,我下不去手的人,隻有你。”


    唯一人,唯一人,你大爺的,世上那麽多人,幹嘛要把所有的好都給一人啊!分給旁人一些行不行啊!


    風月漫在心裏捶地。


    “唔,隨便你罷。”風月漫眼神望著窗口,沉思了片刻,對黎非道,“你出院子稍微走遠一些,替我喊一下青女,她應該還在附近,我問她點事兒。”


    黎非一臉“你就是支開我罷了,依你依你就是”的表情深深地望著風月漫,然後保持著這個表情替她掖了掖被子,才輕手輕腳走了:“好。”


    風月漫摸了摸鼻尖,莫名有種欺負了毛絨絨小動物的感覺。


    黎非出去了沒一會兒,窗戶開合,青女已經進來了。


    “找我?”


    風月漫直話直說:“小青女啊,我問你,誰托你找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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