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知楚不休的懶性子,一來遺傳所致,二來自小與他為伍的楚生、楚勞懶性最重,耳濡目染,不免學會能偷懶絕不勤快的絕招,其實他本性剛烈,辦事絕不溫吞或裹足不前,與他懶散的外表大相迥異,實際上,這何嚐不是一種很好的掩飾?敵人摸不透他底細,活命的機會自然大一點。


    若說楚不休是懶人,楚生與楚勞就是道地的懶鬼。


    好奇心的趨使下,楚不休也顧不得尊親平日耳提麵命少管閑事多睡覺的忠告,下了扁舟,係好纜繩,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向“洗滌山莊”大門走去。


    堡門之上有一了望樓,十五年前必有數名大漢輪流守望,今非昔比,早已人去樓空,楚不休一搖三擺走近大門,但見莊中五步一樓,十步一閣,橋廊水榭,九曲雕欄,就憑這份氣派,宦宰世家也不過如此,難怪能稱霸江湖達百年。


    隻是,樓閣曲橋均蒙上一層厚灰,顯然多年無人打掃,從外麵瞧來卻又不像無人居住,楚不休不禁皺了皺眉。


    這時——


    突然傳來一陣歌聲,語音神采飛揚,不可一世:“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行,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耳!”歌畢又傳來一陣長笑,隻是充滿了童音。


    歌聲一出,楚不休不由得微微一震,他深知一般江湖豪客,武林異士的狂傲,那有他狂傲的理由和倚恃,隻是這人未免狂得可以,真有“數天下英雄,舍我其誰”之慨。


    接著又傳來一陣充滿譏刺與不服的歌聲:“小有才而妄自用,小聰明而趨邪徑,覆亡有餘,成事不足。”重重哼了一聲,也是充滿了童音。


    楚不休忍不住笑了笑,接著歌道:“但教方寸無諸惡,狼虎叢中也立身!”


    先前狂傲歌者豪邁大笑,道:“如何?小貢子,任你有‘蘇張’之才,終於也遇上對手,人家可是向著我吔!”


    “呸呸……”名喚小貢子的不服的叫道:“還沒分出勝負,你就擺出威風了,哼!也不嫌早?”


    先前狂傲歌者氣得吼道:“大哥不在,你就得聽我的,要不,小心我拿家法冶你‘不尊兄長’之罪。”


    “我呸!”小貢子顯然膽大包天,吼得更大聲:“你的命令如果合情合理,我當然接受,反之,我才懶得理你這瘋子,若非當年在娘肚裏你搶著要先出來,我悲天憫人讓你半刻鍾,如今二哥是我非你……”


    楚不休這時聽出原來二人是雙胞胎,而且是最不合作的雙胞胎,忍不住想見見他們廬山真麵目,順著爭吵之聲尋去。


    楚不休轉入一幢小樓之中,此樓與前麵積塵盈尺的樓閣大不相同,四麵環水,前麵有一座小橋,橋下水深盈膝,遊魚可數,樓門上有一小匾,上書“平陽虎居”四個瘦金體大字,頗—具功夫。


    楚不休不禁怔了怔,“虎落平陽被犬欺”這句俗話他是知道的,將自己比為“平陽虎”,莫非有重大冤曲?


    楚不休上了“平陽虎居”,登堂入室,隻見一張大得嚇人的雕花漆金床上,麵對麵坐個二個十四五歲的小童,都梳著朝天辮子,二人明知有人闖進,兀自吵個不休,理也不理楚不休,看來非分出勝負是不可能停的。


    楚不休走到床前,打量二位童子半晌,發現這兩個孩子幾乎長得完全一模一樣,兩人都是大大的眼珠,翹挺的鼻子,紅潤的雙唇,臉蛋兒都有點圓圓的,唯一的差別,一個膚色略黑,從他們叫罵中,得知他叫“小豹子”,另一位肌膚嫩白的自然就是“小貢子”,二人均有一張快嘴。


    二人吵個不休,楚不休也不打擾,落座床側一張大椅,以欣賞的眼光打量二人,這對從小孤寂的他來說,無異是一種新奇的享受。


    小貢子圓圓的大眼死瞪著小豹子,氣咻咻道:“秀才遇見兵,有理扯不清,古人誠不欺我。”


    “放屁!”小豹子忍不住罵句粗話,道:“你小貢子愈大愈愛跟我作對,自命‘賽子貢’,平時有事沒事就愛鼓起三寸不爛之舌詭辯,簡直是長舌婦!”


    小貢子氣得臉紅通通,手指差點戳到小豹子鼻尖,道:“你呢?自命比豹子靈活,每次比賽還不是都被我追到,還狡辯說讓我,簡直皮厚賽城牆!”


    小豹子猛的站在床上,居高臨下神氣道:“好啊!小貢子,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大哥麵前我總是讓你,你道我怕你?這麽著,咱們再比一次。”


    小貢子也不服輸的立在床上,雙手插腰得意道:“再比幾次結果還是一樣,一定是你輸。”


    “未必!”小豹子狂傲的大笑一聲,道:“可須找個公證人,免得到時你不服輸找大哥哭訴。”


    兩小這時才停了爭吵,打量起舒舒服服坐在大椅上的陌生人,瞧他那副閑適懶散模樣,兩小不禁大覺有趣。


    小豹子以手肘碰碰小貢子,細聲道:“大哥出門前說有客人上門該怎麽辦?”


    小貢子也收起辯才,搖頭晃腦答道:“看得順眼請他喝杯茶,看不順眼丟出去。”


    小豹子點點頭,打量楚不休半晌,問道:“小貢子,你看他順不順眼?”


    摸了摸衝天辮,小貢子皺皺眉,道:“瞧這人年紀比大哥輕,卻好像沒骨頭似的,我看這種人一定是混飯吃的,很沒出息樣,擺在椅上又不為這屋子增色彩,一點用處也沒有,不如將他丟出去吧!”


    楚不休聽了哭笑不得,被二個毛頭小孩品頭論足不說,還被當作破古董似的沒價值,靜慣了,不知該如何辯駁?


    小豹子卻捉住把柄似的教訓道:“大哥說‘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全當耳邊風?我倒覺得這人蠻性格的。”


    小貢子咭的笑一聲,跳下床繞著大椅前後打量楚不休,突然摟著腰大笑,吟道:“豹眼瞎瞎,錯將懶散比性格,豹心不服,亂蓋一通強壓我,豹子可笑,大哥疼我賽於你,任你告狀俺心寬。”


    兄弟三人,小貢子最小,兄長對老麽自然多疼一點,小豹子與他一母雙胞,豈有不疼愛之理?隻是閑時喜歡鬥嘴打發時間,這時聽他如此說,哼一聲,也跳下床道:“江湖之大,奇人輩出,豈能依外表小覷於人。”


    小貢子明知他說的沒錯,偏偏不服辯道:“他臉上又沒刻著‘江湖人’,你怎知他是混江湖的?”


    小豹子搖搖頭,大有孺子不可教之慨,戲謔道:“平常人敢獨自在荒山之麓閑逛?你可愈來愈笨了。”


    “可不是,”小貢子不勝感慨搖頭道:“成天與笨人為伍,再聰明之人也難保不受影響,這叫‘近墨者黑’,你說是不是?”


    楚不休忍不住嗤的笑出來,小豹子氣紅了臉,小貢子則拍手嗬嗬大笑,不時斜睨著眼瞄向小豹子,一副小人得誌。


    小豹子一時氣不過,張大雙手,整個身子撲向小貢子,二人滾做一團,卻不出拳踢腳,隻是使出吃奶力量想將對方壓在下麵,翻來滾去,一時難分勝負。


    楚不休大感新鮮,認真瞧了半晌,才道:“令兄何時歸來?給他瞧見這情形沒關係吧?”


    這話一針見血,兩小煞時分開,瞧著一身衣裳,叫道:“完了,完了,大哥知道我們又打架,不生氣才怪!”


    兩小忙奔進內室,不多時均換了一身藍襖出來。


    小豹子不忘囑咐弟弟道:“小貢子,打架之事絕不能在大哥麵前露出馬腳哦!”


    小貢子沒有好氣的瞪他一眼,嗔道:“都是你愛逞強,害我也跟著你倒黴。”


    “彼此!彼此!”小豹子賊笑一聲,突然好像看到鬼似的,嚇得臉色發青,道:“糟了,小貢子,咱們剛才打架、吵架的情形都給這人看個一清二楚,萬一他向大哥告密,咱們的屁股可慘哩!”


    小貢子雖然沒那麽怕,也有點心惶惶的,細聲道:“我看不如將這位人丟出去,一了百了。”


    兩小雖離楚不休遠,又細聲細氣,楚不休也聽得清楚,歎口氣,懶懶的道:“楚門中人從不多管閑事,兩位小兄弟盡可放心。”


    兩小互望一眼,小貢子笑咪咪道:“這人本來挺不順眼的,聽了他聲音,倒覺得蠻可愛的。”


    小豹子倒杯茶送過去,笑道:“大哥說看順眼的可以請他喝杯茶,老兄不要客氣。”


    楚不休笑著接過茶,他心知肚明兩小並非真的喜歡他,而是懾於他功力不弱,沒把握將他“丟出去”,隻好巴結。


    杯子舉到唇邊欲飲突然打住,凝神一聽,一陣步履之聲,輕靈有如幽靈鬼魅一般。


    兩小頓展歡顏,邊迎出去邊叫道:“大哥迴來了!”


    楚不休暗暗吃了一驚,就憑兩小聽覺之靈敏,似不在他之下,以他的功夫,幾乎可以聽到蚯蚓翻泥的聲音,不想兩小也同時聽到,不禁暗自警惕,心道:“這家人與‘洗滌山莊’是何關係?十四五歲就有這份功力,顯然是名家調教所出,會是‘洗滌山莊’遺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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