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小鎮,做不出大菜肴,但一些江南出名的點心,蝦餃、湯包幹絲、滑雞粥,卻做得十分道地。


    小店裏有八分滿座,酒菜香混雜著人聲,熱鬧是未必,倒也不冷清。


    衛殊離細品蝦餃,道:“好久沒吃到,老常的功夫也沒擱下。”


    楚不休笑笑,道:“吃飯的功夫,能擱下麽?”


    嗤的一笑,隨即又一本正經,衛殊離指著一碟沾醬道:“這椒油篿齎醬在北方常吃到,卻總吃不慣,還是江南的口味較好。”


    楚不休不以為然道:“辣不辣、鹹不鹹的,算什麽好?我認為北方做得比較道地,味道調配得較這兒好。”


    翻翻白眼,衛殊離道:“我認為南方做得好。”


    楚不休一笑,不再爭辯,目光向周圍一掃,忽聽得馬蹄聲響,六乘馬自北邊官道上奔來。


    六匹馬來得好快,倏間到了店外,隻聽得一人道:“這兒有賣酒,喝兩碗去!”


    楚不休聽話聲是北方人氏,轉頭望去,隻見四男二女將坐騎係在店前的大榕樹下,走進店來,便大刺剌的坐下。


    隻聽那臉上有二塊白癬的年輕漢子道:“拿酒來!拿酒來!他娘的這地方的太陽特別大。”


    另一個鬢上插著一朵紅花的姑娘笑道:“二哥就隻顧灌飽黃湯,咱們還有事呢!”


    另個長相有點剛硬的姑娘道:“先送飯菜來,這番折騰下來,大夥兒都餓了。”


    那生白癬的漢子道:“五妹六妹就會瞎操心……”


    話未完,為首老成持重的中年漢子道:“五妹六妹說得對,二弟你就少喝幾杯。”


    生白癬的漢子對這人的話不敢不從,卻使心理嘀咕,嘴上也不說出來。


    店主的女兒琳兒走到六人桌前,低聲道:“要什麽酒?點什麽菜?”


    六人中有二個長相十分相像的人一直未開口,較年輕的那個突然伸出手,托琳兒下頦,笑道:“可惜!生了不少黑麻子,不然倒是個標致姑娘。”


    琳兒吃了一驚,急忙退後,道:“客官想吃什麽?”


    聲音雖低,卻十分清脆悅耳。


    衛殊離一怔,轉頭望去,”咦”了一聲,喃喃道:“怪哉!”


    楚不休打量那六人幾眼,道:“事情確是古怪。”


    “大哥奇怪什麽?”


    衛殊離正想這麽問,那生白癬的漢子突然指著她向琳兒騷擾的漢子道:“三弟四弟,你們哥兒倆素命風流,可見過這麽絕色的小姑娘?”


    衛殊離臉色一變,楚不休拍拍她小手,向那六人道:“汪世禹汪兄,人生何處不相逢,幸會幸會!”


    那老成持重的中年人在生白癬的漢子開口時,便皺起眉頭,這時聽得楚不休一開口,變了變臉色,起身拱手道:“在下替舍弟道歉,大當家尚勿責怪!”


    楚不休拱手還禮:“好說,好說,各人自便,不打擾了。”


    那生白癬的漢子怪叫道:“大哥,你這是幹什麽?咱們兄妹在道上也是有頭有臉的角色,開個玩笑,也要慎重其事的道歉?”


    汪世禹低叱道:“你閉嘴!如果你想活命的話。”


    生白癬的漢子一臉不服氣,猛灌烈酒。


    鬢插紅花的姑娘笑道:“大哥此行必有深意,二哥你就綪安勿躁。”


    臉帶剛硬的姑娘道:“咱們不是出來遊出玩水,大聲嚷嚷沒益處。”


    “你……”生白癬的漢子怒目而視,恨聲道:“好,你們都有理,老子喝老子的酒。”


    楚不休嘴裏跟殊離談笑,卻一直留意他們說的;衛殊離可也不是白癡,問道:“大哥看出他們有異常?他們是什麽人?”


    楚不休輕聲道:“新崛起的黃河九鬼,老大叫汪世禹,生自癬的漢子叫白二,又正好臉上有二塊白癬,又叫白二點,趙鳳山、趙鳳鳴是兄弟,頗有剛氣的姑娘是老五陸虹妙,鬢帶紅花的是花二妹,另外三人殷小七,梁阿森,風老九沒出現,這九人向來在開封附近發財,這次到此,隻怕別有目的。”


    衛殊離佩服道:“大哥每個都認得,真了不起。”


    楚不休淡淡的道:“我隻跟汪世禹見過一麵,其餘八人隻是道聽塗說,這時將傳言與他們說話的內容一相對映,便不難指出誰是誰了。”


    說著顯然對黃河九鬼不感興趣了,將話題一轉,又道:“這二天,你身子可還有什麽不適?”


    衛殊離扮個鬼臉,道:“我不舒服時就什麽也不吃,這二天我吃得那麽多,隻要假以時日,就會變成大胖子了。”


    哈哈一笑,楚不休道:“你吃得沒大哥一半多,想長肉是難的。”


    左右食指輕括麵頰,衛殊離巧笑道:“吹牛皮!吃點心你可沒我有胃口,甘拜下風吧!”


    楚不休看她可愛樣兒,心中一甜,不與之爭論。


    衛殊離好奇心盛,道:“黃河九鬼不像好人,聽這名字就難生好感。”


    楚不休心知她的”難生好感”有一大半是因為方才白二戲言於她,也不點破,道:“到目前為止,尚未有不容於同道的舉止,是好是壞還有待日後公論。”頓了頓,又道:“其實在平民百姓眼裏,江湖人又有那一個是好人?”


    盯了楚不休一眼,衛殊離道:“大哥打算退出江湖啦?”


    楚不休哧哧笑道:“江湖人有他的煩惱,平民百姓也有他的隱憂,即使平凡如農夫者也得看老天的臉色過日子,隻要活著尚有知覺,就少不了煩惱。”


    衛殊離仔細想了想,道:“以前我‘不會’武功,日子過得無憂無慮,遇到事情也不用考慮需不需要用武力,現在可不那麽美了。”


    楚不休暗暗好笑,解釋道:“人長大總有煩惱,隻是有人多,有些人少,跟有沒有武功可扯不上關係。”


    衛殊離又想了想,道:“說得也是,大哥看了那六個人,是不是又多增煩惱?”


    說來說去,又將話題轉到黃河九鬼身上。


    楚不休似不願多說他們,啜酒不語。


    衛殊離其心不死的道:“大哥沒有發現今個兒的事,挺古怪的麽?”


    見楚不休沒啥反應,異想天開的口出狂言:“不久前咱們救迴的一死一重傷二漢子,依我看,就是黃河九鬼中的二人。”


    楚不休一楞,沉思半響,道:“你怎麽知道?哦,又亂猜的。”


    見有反應,衛殊離笑道:“我可也不是亂猜,他們均穿著青色布衣,而這裏隻來了六個,我的猜測並不是不可能啊!”


    “好,咱們就拭目以待。”


    “看熱鬧麽?我最喜歡了。


    “哈哈,你頑性不改,真拿你沒辦法。”


    嘻嘻一笑,衛殊離道:“我看大哥已習慣,是以不敢改變太多。”


    楚不休含笑不語,心中早知自己就愛她的本性,如果想找個”坐不動膝,立不搖裙,喜不大笑,怒不高聲”的傳統女四書角色,那處處皆有,有意三妻四妾的話,真是太容易了,就是提不起興致,直到殊離以小男孩的身份接近,才將滿腔愛意全灌注在他身上,準備好好將他扶養長大,誰料異軍突起,發現殊離的迷糊勁兒確實不少,居然搞不清楚自己是男是女,這才改弦易徹,靜待殊離成長。


    衛殊離不知楚不休心中想的,隻覺得大哥看她的神色古怪古怪的,沒來由的臉上一紅,輕輕哼了一聲。


    “怎麽?”


    眼珠子亂轉,不與他正麵交接,衛殊離口不擇言:“我說我想喝茶。”


    楚不休輕笑一聲,喚來琳兒,要她泡一壺老君眉,又撤去桌上殘食。


    衛殊離盯著琳兒轉,楚不休道:“你又有什麽古怪?”


    “琳兒跟平常不太一樣。”


    “疑神疑鬼,你太敏感了。”


    “我識得她比你久,稍微注意便能看出不對勁。”


    “怎麽?”


    “聲音變了,從前很是沙啞,沒現在悅耳好聽。”


    楚不休搖搖頭,道:“殊離,你好些時候沒迴來,也許人家得遇名醫,治好了也是有的。”


    衛殊離心中暗道:“爹爹沒教我可治好聲音的法子,也許真有這等高明醫術,隻是爹爹去世得早,他老人家的本事我學不到三成,而殊離我貪玩懶看醫典,很差勁也是真的。”想起自己生來無母,十一歲喪父,不禁神傷,父親一身好武功和高明醫術,傳到自己身上,別人認為她比一般郎中高明多多,自己可心知肚明差父親多多,隻有無聊得發慌時才關起來冶煉丹丸,平時秦英的遺作經典,也是隨手翻翻,甚少認真研究,縱然絕頂聰明,成就是有限得很。


    楚不休幫她和自己倒了茶,隨口問道:“想什麽入神了?”


    衛殊離瞪著楚不休道:“大哥,為什麽你不對我要求多一點?”


    不防她有此一問,楚不休好半晌才道:“你過得不好麽?”


    衛殊離玩著茶杯,道:“大哥明白我生性疏懶,性子又貪玩,如果大哥教我練武時嚴厲些,強逼我非認真不可,也許這次的事就不會發生;而且爹爹遺下的醫典,我很少認真研讀,難道大哥就眼看爹爹的絕技自我而斷?”


    這小鬼自己懶惰不說,倒怪楚不休沒有教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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