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炎灼心,噩夢連連。


    荊棘林那夜,血濺蒼翠,星辰染紅。


    殺戮如影隨形。


    他憤怒一擊。


    殺父仇人仿佛就在眼前。


    如臨深淵,如墜千斤巨石,墜落,萬劫不複。


    他隱約感覺手中的劍如同被灼燒過的鐵塊一般燙手,無數次意欲放手,但心中一股力量讓他無法放手。


    四處一片漆黑。


    朱雀頂,荊棘林。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青山綠水,追逐嬉戲。


    江邊小林,楓葉薔薇。


    忽然間烏雲密布,黑雲壓城。


    她消失,他驚醒。


    “你醒啦?”


    她麵色蒼白倦意濃濃,此刻就在他麵前,盡是關切神情。


    他迷茫,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剛才的夢猶如曆盡三生。


    屋內陳設簡陋,皆是粗木。


    屋外鳥叫蟲鳴,春意盎然。


    縷縷微風透過屋縫鑽進,夾雜著泥土清香。


    “這是?”


    他欲起身卻發現無法動彈,但腰間刺痛如烈火灼燒。


    “你傷勢太重,我已定了你穴位。”


    “我睡了多久?”


    “三天。”


    “三天?!”


    “若不是三天前喬恩替你先擋了那赤凰鞭,恐怕你就醒不來了!”


    “喬恩?他在哪?”


    三天前,朱雀頂。


    朱雀首那赤凰鞭本是奔著荊宇後心而去,正是喬恩飛身擋了那鞭,才使得荊宇隻是後腰中鞭。


    “你中鞭之後就如發了狂一般,傷了朱雀首之後我們才得以脫身。師姐帶師兄迴青江樓療傷了。”


    荊宇對三天前的記憶隻停留在後腰中鞭那一刻,對後來發生什麽一無所知。


    “我們在哪?”


    “江邊小林。當年你走後我便讓人在此搭了一間木屋。”


    簫媛話畢,雙手托著那柄通體由黑布包裹著的劍放在荊宇身邊。


    “昨日你說了一天夢話,滿口皆是生殺。”


    她微微皺眉,心裏隱約擔心,不知荊宇這些年都經曆了些什麽。


    “此劍乃龍吟。”


    荊宇道。此刻已無必要瞞著她。


    簫媛一怔,旋即點點頭。她早已猜到黑布中的劍來曆不凡,若是龍吟,則能解釋她心中所有疑惑。


    “你若持龍吟,我有水龍吟。”


    她莞爾一笑,冥冥之中,緣分皆定。


    風細柳斜斜,煙雨暗千家。抱琴撫一曲,龍吟念龍吟。


    她端坐床邊玉指撥弦,他躺於床上側耳聆聽。


    小舟橫截春江,臥看翠壁紅樓起。


    雲間笑語,使君高會,佳人半醉。


    危柱哀弦,豔歌餘響,繞雲縈水。


    念故人老大,風流未減,獨迴首、煙波裏。


    餘音繞梁,薔薇殘香。


    她朱唇輕齒,蜻蜓般在他唇邊輕點。


    眨眼間,她便如翩翩蝴蝶般飄出門去,留他一人在屋內發呆。


    江邊小林偏僻幽靜,如詩如畫。


    年少時兩人便獨愛此地。


    雖不如青江樓那般如世外桃源之感,但沐浴春光,身裹清風之感也能讓人忘卻世間雜念。


    粗茶淡飯,素菜清湯。陋屋生活雖樸素之至,但也自在快活。


    簫媛熬藥煮飯,荊宇靜坐休養。


    “朱雀首功力極其深厚,赤凰鞭附著冥炎內力打入你體內,還需很多日才能恢複,隻是那冥炎內力難以逼散,也許會長久灼燒你內力。”簫媛歎氣。


    簫媛所學紅薔薇絕學精通多種療傷方法,自然對冥炎內力有所了解。


    所謂冥炎內力即屬性為陰的炙炎內功,須以不斷殺人飲血才可增強武功。


    “師姐跟我說過朱雀首時常吸人武功內力後將人做成人彘,手段殘忍。”簫媛道。


    荊宇目瞪口呆。沒想到世上還有如此殘忍武功。


    “我曾在薔薇海萬經閣有所了解,受冥炎所傷後發作時會灼燒內力,心如烈火灼燒及萬蟲撕咬,痛苦萬分。但未見哪本書記載如何能逼出所受冥炎內力之傷。”


    簫媛眼含歉意。


    荊宇搖頭。


    這世間痛苦之事比比皆是,冥炎內傷又算得了什麽?


    她歎息撫琴。


    他說他喜歡聽她撫琴,她閑時便撫琴吟曲。


    心不動則不痛。


    他屏息打坐,心如止水。


    “琴音微顫,你內心淩亂。何愁之有?”荊宇問。


    “若能棄了塵世喧囂,你我白首於此該有多好!”簫媛道。


    他沉思。


    家仇不報便是不孝。


    自打認識開始,他與她便感情深厚。即便分別多年,再見時依然毫無陌生之感。


    離時心心念念。聚時憂憂慮慮。


    離也愁,聚也愁。


    江景似畫,炊煙嫋嫋。相依相偎,且爭朝夕。月色如洗,天涯為期。


    流光過隙,歎杏梁、雙燕如客。


    “明日啟程前去青江樓。”他道。


    “傷未好,還須調養數日。”她道。


    她已習慣了江邊小林的恬靜生活,他心知肚明。


    “待黑衣人之事了結,我們便隱居於此,可好?”


    “嗯!”


    ———————


    春雨纏綿,青江初潮。


    那日青江樓內丁青月遭襲,後來喬恩身負重傷,二人皆由張汐雲親自照料。


    雲香殿總舵遭襲已驚了江湖,宋武鵬及墨竹林數人登門慰問。


    數人聚於議事廳內。


    丁青月已無大礙,喬恩則麵色蒼白露出痛苦神色。


    “冥炎內傷乃江湖邪功,師尊也無治愈之法。”張汐雲道。


    “不知荊宇兄弟傷勢恢複如何?”


    喬恩氣息微弱,似乎在強忍痛苦,想必此刻正在忍受心如烈火灼燒及萬蟲撕咬之感。


    “我已痊愈,多謝喬兄舍命相救!”


    荊宇心懷感激。如簫媛所說,那天若不是喬恩先擋了朱雀首那赤凰鞭,或許自己此刻不會坐在這裏。


    “荊少俠內功如此深厚,受朱雀首冥炎內力所傷竟能快速恢複,龍某佩服!”龍傾城坐在座位上拱手道。


    “多虧媛兒細心照料!”荊宇道。


    “少俠可有與喬恩同樣的心中如烈火灼燒之感?”


    張汐雲見荊宇精神飽滿,似乎完全沒有遭內傷襲擾,於是問道。


    “前些日子痛苦萬分,不過我已運用內力壓住了冥炎之氣。”荊宇答。


    簫媛震驚。在江邊小林的那些日子,荊宇幾乎日日靜坐運功,她本以為他是運功強忍痛苦,卻不知他已經壓住冥炎內傷。


    “那冥炎之傷邪惡至極,若能以內力壓住,莫非……是袖裏乾坤?”簫媛心想。


    簫媛以外,在座眾人也頗為震驚。冥炎內功之邪惡眾人皆有所聞,方才張盟主也說連楚風月都無法治愈,荊宇年紀輕輕怎會以內力壓製?


    “如何做到?”張汐雲問。


    “心不動則不痛,否則傷身痛骨噬魂灼心,感受世間萬般痛苦。”


    荊宇似答非答,言語間便說出了方法。


    眾人疑惑,不知荊宇所言何意。


    “冥炎內傷吞噬內力灼燒心髒,皆因其寄生於內功之中,內功運氣才致無盡痛苦。傷痛皆由己出,若內力封閉,痛苦自然消失。”荊宇道。


    此種辦法正是荊宇於江邊小林靜坐聽簫媛撫琴《朝玉階》時所悟。


    張汐雲若有所思。


    “你們怎會輕易闖入南赤樓地界?”


    龍傾城語氣中帶著關切,似乎欲同喬恩緩和關係。


    “追那黑衣人太急便闖了。”荊宇道。


    “黑衣人跑去朱雀門總舵做什麽?莫非……”


    “龍前輩切莫猜疑!黑衣人組織龐大,非雲香殿與墨竹林所能對付。既然敢襲擊青江樓,說明並不把四盟放在眼裏,恐怕朱雀首也沒那膽量叫板四盟。”張汐雲道。


    “那日墨竹林於庭北發現數具黑衣屍體,丁青月便前來詢問張盟主,難道張盟主發現了什麽線索?”龍傾城問。


    “喬公子從黑衣人身上發現了龍頭令牌。”丁青月道。


    龍傾城表情詫異。


    龍頭令牌與南赤樓。


    果然黑衣人不僅僅與神虎幫有關,天龍會與朱雀門皆與此有染。


    “天龍會一夜之間死了八位香主,我們何不去質問青龍首?”龍傾城道。


    “那日荊宇刺傷朱雀首也不見朱雀門有任何異常,青龍首怎會讓外人知道死了八名香主?倒是你龍傾城整天懷疑四幫,不知是否懷疑過自己?”


    喬恩雖身體虛弱,但言語間仍透著怒意。


    若不是龍傾城那衣冠禽獸,他與南宮千雨此刻依然出雙入對逍遙快活。隻是當年決鬥敗北後他答應龍傾城三年之內再不找他麻煩,否則他絕不輕易放過龍傾城。


    “喬恩你莫要亂說!你我雖有私人恩怨也不必公報私仇賴我墨竹林!”


    龍傾城針鋒相對。


    “喬公子說的是!四幫內部事宜一向瞞著外人,就算我們去質問青龍首,他也會矢口否認。當下我們隻能充分懷疑而不能輕舉妄動。隻是我好奇喬公子為何能以一人之力殺了八名天龍會香主?”宋武鵬道。


    “五行殺手前來助我。”喬恩答。


    “五行殺手出了名的難請,不知何人能請得動他們來救你?”


    龍傾城表情複雜,他怎能想到會喬恩有五行殺手這等江湖高手相助。


    “江湖傳言請五行殺手的人不計其數,即便是請到也不會立刻出手,若是正巧在那夜救了喬恩,隻能說明雇主早就掌握了黑衣人動向。或者說有人暗中雇五行殺手保護喬公子。”宋武鵬道。


    眾人沉默。


    薔薇桃花,清香四溢。


    樓外鳴聲交匯百花爭豔,樓內針落有聲各有所想。


    張汐雲心中似有了頭緒。


    如今可能有能力請得動五行殺手保護喬恩的也隻有一人,可是她猜不到那人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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