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麽想著,可齊王還是沒忍住拆開了信封,他就是看看字跡,根本不在意她的話。


    出乎他的意料,信件中沒有一個字,隻畫了一株桂花和一輪圓月。


    齊王愣住了,唇邊仍掛著一絲嘲諷,安泰二年的記憶卻唿嘯而來。


    那一年的中秋夜,月如銀盤掛在天際。


    他和蘇珺約好一起看月,隻是他食言了。


    宮宴前,他被皇帝下令禁足,理由是他對儲君不敬,用言語頂撞太子。


    因為他和太子年歲相近,為了彰顯太子的地位,每迴他和太子有衝突,無論是什麽緣由,誰對誰錯,他都會受罰。


    楚桓已經習慣了這種偏心,隻是這一次不行。


    他求皇帝明日再罰,罰得再重些也沒關係,無非就是受些皮肉之苦。


    可是他的求饒,更讓皇帝堅定了處罰他的心思,認為這能讓他得到深刻的教訓,能夠記住太子是儲君,是他的君主,他不能對太子不敬。


    深夜時分,屋內黑黢黢一片,齊王抱著膝蓋坐在地上,他想失約了,蘇珺一定不會再搭理他了。


    他的窗戶突然被人敲響。


    月光自打開的窗照進來,蘇珺俏生生站在窗外,皺著鼻頭嬌俏道:“皇帝又罰你了?”


    楚桓扯了扯嘴角,卻扯不出一個笑,他不想在蘇珺麵前說自己尷尬的處境。


    生母早逝,皇帝沒有指定新的養母,沒有人在意他,在宮內野蠻生長。


    又因為庶出,和太子年歲相近,皇帝恨不得撬開他的頭骨,將尊敬太子四個字刻進他的腦子裏。


    可蘇珺總能發現這其中的微妙,她跳過了這個問題,從袖中掏出帕子。


    繡著桂花的帕子中有著兩塊月團。


    “喏,特意給你做的月團,我可沒有食言哦。”


    大齊民間有著習俗,每逢中秋娘親會給孩子做月團。


    前兩日聊起這件事時,蘇珺玩笑似地說要給他做月團,他以為隻是隨口一句玩笑。


    沒想到蘇珺真的做了啊。


    月團有小半個手掌大,上麵映著福字,最傳統的字樣,卻代表著最淳樸的祝福。


    按照當時勳貴的默契,大家小姐站在廚房裏指揮下人做事,這就算是親自下廚,表示真心了。


    至於真的要求貴族小姐動手下廚……那就是你自己不懂事了。


    楚桓看著形狀完好的月餅,以為也是這種模樣,張口咬了一口,臉瞬間皺了起來。


    豆沙餡的月餅吃著竟然又鹹又甜。


    蘇珺笑彎了眼。


    她撐著窗戶跳入室內,道:“我做餡料時不小心將糖和鹽弄混了,事後補救又多放了些糖,當時餡料吃著還好,沒想到烤製後就是這種味道了,意外不?”


    楚桓確實意外,不過不是因為味道,是因為蘇珺真的下廚了。


    “真的是你做的?”


    蘇珺:“當然!隻有烤製過程是下人做的,前麵的步驟都是我親手做的!”


    楚恆低頭又咬了一大口,細細咀嚼,雖然難吃,但是心卻突然放晴了。


    蘇珺拿起另一塊月團想吃,卻被楚桓攔住了,“這是給我的。”


    自己做的東西被人這麽珍視,蘇珺自然開心。


    可是——


    真的不好吃啊。


    蘇珺掰著指頭道:“我總共做了五塊月團,爹吃了一塊,哥哥們分了一塊,我吃了一塊,剩下的兩塊都給你了。”


    “答應給你做的月團,所以留給你的最多!”


    楚桓嗓子幹澀,驚奇道:“你自己吃了?”


    蘇珺:“當然啊,這可是我第一次下廚哦,隻是沒想到這麽難吃,我當時看爹爹吃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做得很好呢。”


    楚桓覺得自己輸了,不愧是曆經三朝的朝廷巨擘,竟然能麵不改色吃完,下迴、下迴他一定也可以!


    至於蘇珺當時為什麽不再重新做一份餡料?


    拜托,金尊玉貴、被長輩千嬌百寵長大的孩子,願意卷起袖子下廚就值得長輩們一誇再誇了,味道都是其次。


    她第一次做的東西,就算是難吃那也不能扔了啊。


    而且……或許還是好吃的呢,起碼當時餡料味道還可以。


    隻是烤製之後味道就變得古怪了。


    起碼蘇珺自己是舍不得扔的,沒看她自己都灌了半壺水吃完了月團嘛。


    “怎麽不點燈啊?”


    蘇珺在屋內找了一圈,竟然沒找到蠟燭,她愣愣看向楚桓,突然明白了緣由,這是懲罰。


    黑暗中,楚桓是無措的。


    蘇珺嘴唇動了動,終究什麽都沒有說,她將窗戶推到最大,笑著道:“這樣更好,可以欣賞圓月了。”


    楚桓低聲道:“嗯,下迴會有蠟燭的。”


    從小到大,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禁閉,所以到了現在也沒有屯蠟燭的習慣,隻是下迴他該準備一些的。


    蘇珺一躍坐到了桌子上,小腿交疊來迴晃悠,墨色的長發時不時掃過桌上的紙張,玉貌花容,是典型的東方美人長相。


    “當然要該準備蠟燭,楚桓,不僅我要用,你也需要用,下迴再讓我發現你不在意自己,我就不理你了。”


    “好。”


    室內流淌著淡淡的溫情,直到楚桓吃完了月團,蘇珺才道:“你今天失約了。”


    楚桓:“對不起,不會有下次了。”


    蘇珺:“騙人,你都沒有派人給我送信,要不是我問了旁人,就要傻傻站在那裏等一晚上了。”


    楚桓知道不會的,她和自己不同,蘇珺長時間不迴去會有人去找的。


    可這確實是他的錯,他想著蘇珺會知道他禁足的消息,他以為蘇珺看不見自己就會迴去,沒想到她竟然來找自己了。


    室內昏暗,沒有點燈。


    楚桓側臉輪廓線條分明,修眉如劍,眉峰銳利,眸如寒星,透著一股淩厲果決的殺伐之氣。


    蘇珺知道宮內私下議論,都說楚桓性情不好,陰晴不定,不好惹,像是惡狼。


    可她明明在這時看出了一點可憐。


    蘇珺:“以後再有這種事,你要給我送封信。”


    楚桓:“不,他們會看。”


    蘇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被其他人看了又怎麽樣,不過就是一封寫著失約的信件。


    不過她尊重小夥伴的喜好,她蹙眉想了想,眼角瞄到手帕上的桂花,擊掌道:“那你以後不來就畫株桂花吧。”


    “這是獨屬於我們兩人的秘密,其他人就算看了也不會知道是什麽原因。”


    楚桓喜歡這種隻有兩個人知道的秘密,沒有說拒絕的話。


    雖然他知道這個根本就不會用上。


    他和蘇珺不一樣,蘇珺能夠讓侍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她進來,可是他卻找不到能送信的人。


    因為他在禁足啊。


    蘇珺以為這是父親教育孩子,實際上是皇帝責罰臣子。


    蘇珺有父親護著,皇太後也喜愛她,皇帝隻會認為是孩子玩鬧,可是楚桓上麵沒有長輩護著。


    如果皇帝真的責怪下來,蘇父能夠補償侍衛,但是楚桓可護不住放水的侍衛。


    侍衛不會為了他做任何多餘的事情。


    這個關於桂花的約定一直沒有用過,因為楚桓不會失約了。


    沒想到在此處用上了。


    胡人包圍下,蘇珺怕信使沒能送到信,更怕信件落入其他人的手中,所以她用了年少時的密語。


    中秋之夜的約定,請你這一次不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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