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著稍微有些無力的身軀,薑贇迴到了九劍鎮內。


    門口的門衛之前眼見著薑贇跟白流螢一起迴來,現在卻隻剩自己走了迴來,身上還帶著傷,那門衛識趣的沒有多問。


    讓自己身後的同伴讓出路來,放薑贇進了鎮子。


    身體受了傷,但這擋不住薑贇想要盡快迴到客棧去的願望。


    他走的很快,即便傷口處的疼痛還在撕扯著他的神經。


    他一直擔心會不會有人趁機偷襲他,所以他努力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隻可惜,他腰間那一抹猩紅出賣了他,而薑贇對此卻毫不知情。


    等到薑贇發現的時候,他已經走了一半的路程了。


    這時候再想換衣服也來不及了,於是薑贇隻有硬著頭皮繼續往迴走。


    幸好這一路是有驚無險,雖說有不少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著薑贇,但總算是沒有人出手來對付他。


    就這樣,薑贇迴到了福來客棧。


    木匠此時已經在後院裏開工了,切磨木頭的聲音在大堂裏也是清晰可聞。


    薑懷仲還在大堂裏跟關漢平聊天,倆人雖然一個三十多一個六十多,中間整整隔了一輩,但高手之間的惺惺相惜,來的總會像是一見如故一般。


    薑贇出去的時候還好模好樣的,這一迴來就變成了身上帶傷。


    薑懷仲瞥了一眼之後立刻是嚇了一跳,激靈一下就跳了起來,走上前忙問道:“怎麽迴事?!你怎麽受傷了?!”


    薑贇心說問你那好徒弟去,但這話也隻能放在心裏。


    他搖了搖頭,又一邊擺擺手說道:“沒事,小傷,這是小傷。”


    而另一邊的關漢平沒有薑懷仲那麽著急,他看了眼薑贇肩膀上的傷口,又看了眼薑贇捂著的腹部。


    眼光毒辣的老江湖立刻說道:“這是劍傷啊。”


    薑懷仲一聽,還想追問,但關漢平卻打斷了他的話,關漢平說道:“先別問那麽多了,趕快把人帶上樓去處理傷口吧。


    這樣的劍傷不及時處理,可能會得熱病的。”


    薑懷仲也是個老將軍了,戰場上出生入死無數次,他深知這個道理。


    並且晉國軍隊之所以能夠經常以少勝多,主要的原因就是在於晉軍戰損率極低,戰場上的大都是上了好幾次的老兵,經驗豐富,不用刻意強調就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


    而這一切也都歸功於薑懷安,這家夥在軍中設立了救扶營,這個營的士兵別的不幹,就專門負責搶救傷員。


    這幫家夥經過薑懷安的專業培訓,個個都是救死扶傷的好手。


    當然了,斷胳膊斷腿他們是接不迴來,可就是以前那種令人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等待著死亡降臨的傷勢,在他們手裏卻都能搶救迴來。


    晉國建立之後,晉軍中的救扶營士兵被派去大晉各地的軍隊中傳授急救知識。


    而作為邊關,連年戰事的皋月城自然也受到了特殊的關注。


    晉軍精銳控鶴軍中的救扶營士兵一個不少全都到了邊關,薑懷仲偷偷看他們施救的時候,發現他們要求身上的傷口必須第一時間進行處理。


    要麽拿自己的唾沫,要麽拿水,總之不能讓它髒兮兮的那樣放著,否則後果就是傷口發炎然後得熱病,然後死掉。


    擦傷倒也就算了,可薑贇身上的這卻是貫穿傷。


    薑懷仲知道這必須要緊急處理一下,趕緊架著薑贇上了樓。


    說起來也是奇怪,或許真的是迴光返照。


    之前薑贇醒過來就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充滿了力氣,打死一頭牛都不成問題。


    但這一次迴來之後,他就覺得自己非常的虛弱。


    尤其是前腳踏進了福來客棧之後,他就感覺到異常的虛弱,兩條腿甚至都有些發軟,差點就跪在了地上。


    幸好是薑懷仲上前攙扶住了他,架著他才勉強迴到了樓上。


    “拜入我門下,你首先要學的不是別的,先把人體所有穴位的位置給我背清楚了,再來找我學其他的。


    如果你沒有背會,就給我繼續背,一直背到你會了為止。”


    此時,‘庸醫’晁廣祿正在房間裏教導他的便宜徒弟馮祥。


    馮祥聽了晁廣祿的話,心中有些失望。


    他跟著晁廣祿,可不是為了學他那可有可無的醫術。


    他是為了跟著晁廣祿學習他那一身技藝才來的。


    他要複仇,要替死在那個黑袍人手裏的弟兄們討迴公道。


    但他能力有限,如果沒有提升,他這輩子都沒法完成複仇的願望。


    所以他拜在了同樣是個便宜師父的晁廣祿名下。


    對於馮祥來說,他拜在晁廣祿名下的唯一原因就是為了學習他的武功。


    可是晁廣祿一上來就讓他先去背人體的穴位,這不是南轅北轍嗎?


    馮祥的臉上帶著老大的不樂意,而晁廣祿又怎會不知他心裏在想些什麽?


    不過,晁廣祿並未多言。


    正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當初,他被收為徒弟之後,他的師父也是這樣對待他的。


    鬼王門的弟子,無一例外,都是有執念之人。


    這份執念,是心魔,但同時也是他們力量的來源。


    晁廣祿還記得,師父讓自己背熟人體穴位的第二天,自己就把那張簡陋的穴位圖掛在牆上,然後麵對著他紮馬步。


    同樣的,晁廣祿不給馮祥布置其他的課業,也是希望馮祥能夠明白,自強的道理。


    自己逼著自己,遠比別人逼著更主動一些。


    雖然自律這條路是充滿痛苦的,但至少,走上這條路的人,都清楚的知道,不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麽。


    把那張畫著人體穴位圖的紙疊好交到了馮祥的手裏,晁廣祿剛起身,就看到薑懷仲架著薑贇走進來了。


    這才多大的功夫啊?


    早飯吃完沒多久,也就差不多快到了午飯的時候吧,居然就又受傷了?


    瞅著薑贇臉色蒼白,嘴唇發紫的模樣,晁廣祿雖然不擅長內傷之外的醫術,但他也能看清楚薑贇現在非常的虛弱。


    沒來得及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晁廣祿趕緊上前幫著薑懷仲把人抬到了床上。


    然後薑懷仲就對晁廣祿說道:“快,快給人治療一下!”


    “哦……”晁廣祿點了點頭,然後就站在原地發愣。


    薑懷仲見晁廣祿遲遲沒有動作,忍不住皺眉望著他道:“幹嘛呢?發什麽呆啊?”


    “不是,我……”晁廣祿尷尬的撓著頭:“我不會啊……”


    “……啊?”


    薑懷仲愣了一下,隨後發出一個非常不可置信的疑問聲。


    此時,關漢平走了進來,他及時替晁廣祿解了圍,幫晁廣祿解釋道:“九王爺,這個大夫不擅長治療外傷,但在內傷方麵他卻是個好手。


    不如咱們先給晉王處理傷口,讓他來給晉王把把脈吧。


    晉王擅長內功,若是與人對敵,絕對不會放著內功不用的。”


    薑懷仲頭疼不已,這是什麽奇葩啊?


    身為大夫,怎麽連外傷都治不了?這還叫大夫嗎?


    不過情況緊急,薑懷仲也沒時間責難晁廣祿了。


    點頭答應了一下,隨後說道:“給我找一些幹淨的水,和透氣的布巾來。


    若是找不到布巾,就找一件麻衣撕成條拿來。”


    手裏捧著人體穴位圖的馮祥,在突如其來的情況將他震住了一會兒之後,終於反映了過來,趕緊出門去找薑懷仲需要的東西。


    不過他才剛衝出門,關漢平又在後麵喊道:“再拎一壇酒上來!”


    馮祥沒吭聲,迅速衝到樓下,隨手拿了一壇酒就迴來交給了關漢平。


    而他則再次衝下樓,去打水,順便找布巾去了。


    幸好薑贇的兩處傷口都是在同一側,薑懷仲就把薑贇放在側身臥著。


    而晁廣祿也沒閑著,蹲下身單膝跪地,就用一隻手搭在了薑贇伸出床沿的手腕上。


    躺在床上的薑贇還有心思開玩笑呢,他咧開嘴巴有些虛弱的道:“至於嗎?搞的我好像要死了一樣……”


    “你是沒看到現在你自己的臉。”薑懷仲衝他翻了個白眼:“你要是看到了,你也以為你自己要死了。”


    說罷,想給薑贇找一麵銅鏡過來。


    但客棧裏麵的銅鏡早都被唐逸拿去當掉了,現在屋裏有銅鏡的也就隻有各位女生的房間,而且那些銅鏡還都是她們自帶的,薑懷仲也懶得再去拿。


    總之,薑懷仲叉著腰,低頭看著薑贇問道:“你剛剛到底是去幹嘛了?你不是說隻是出去溜溜彎,散散心嗎?怎麽你這是遇到刺客了?”


    薑贇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道:“這件事啊,您不用急著問,等會兒您就知道了。”


    薑贇的意思是,一會兒白流螢肯定會帶著白悅光趕迴來,到那時,見到白悅光的薑懷仲自然就會明白。


    但薑懷仲沒往這方麵想,他忽然十分緊張的道:“難道一會兒那些殺手還會追過來?!


    這幫混賬,可真是陰魂不散啊!”


    說罷,薑懷仲就要衝出去。


    薑贇趕緊無奈的說道:“慢著,九叔,您先慢著……”


    “幹嘛?”薑懷仲一瞪眼:“我要趁現在去門口守著,不然讓他們攻進來就麻煩了!”


    “不是這個事兒啊,九叔。”薑贇無奈的道:“跟殺手無關……”


    “那到底是什麽事情嘛!”


    “是……哎呀,反正您一會兒就知道了,您就等一會兒好了。”


    薑贇想解釋,但他突然意識到這事兒說來話長,於是隻好就這樣囫圇半片的說道。


    不多時,馮祥也端著一盆水迴來了。


    他的手臂上掛著幾長條麻布,這正是薑懷仲需要的。


    關漢平和薑懷仲把薑贇上身的衣服扒了下來,關漢平用麻布沾了些酒,給呲牙咧嘴的薑贇擦拭傷口。


    一般來說,身為王爺,就算不是嬌生慣養出一身的細皮嫩肉,那也不可能是遍體鱗傷的景象。


    但偏偏薑贇的上半身,幾乎隔一段就有一道傷疤。


    這些傷疤有的是最新出產的,也有的,是薑贇很久很久以前,就擁有的了。


    皇後雖然將她對自己最好的姐妹的情誼,轉換成了相等的母愛,傾注在了薑贇的身上,但這並不代表,在訓練薑贇的時候,她會手下留情。


    恰恰相反,作為知曉內情的人,她深刻的明白,隻有掌握強大的力量,才能夠從這延續了千百年的追殺當中,破出一條路來。


    雖然薑贇現在還沒有暴露身份,那些人還沒有盯上他,但這隻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倘若那一天,自己沒有在他的身邊,沒法保護他,那麽他就必須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因此,在訓練薑贇的時候,賀金嬋可是下了相當的力氣。


    小的時候薑贇不理解,但長大了之後,明白了母後這樣做的意義,終究是為了自己,所以他釋然了。


    不過,身上的傷疤,卻是他那段經曆的如山鐵證。


    關漢平頭一眼見到薑贇身上這麽多的疤痕,有些唏噓。


    都以為皇族隻是一群養尊處優的貴人,沒想到在他們中間,也有這樣吃苦耐勞的存在。


    而薑懷仲則是很興奮。


    作為一個從小就上戰場的戰士,他雖然覺得這些疤痕很有可能都是薑贇一次次死裏逃生的標記,但他依舊為薑贇感到自豪。


    傷疤是男人的榮耀,薑懷仲一直這麽認為。


    可惜的是,他身上倒是沒有幾道傷疤。


    也不知是他太厲害,還是他的對手太沒用,很少有人能夠傷到他。


    “可以啊小子。”薑懷仲興奮之下拍了拍薑贇的肩膀:“看不出來,你還挺猛的啊。”


    這一拍正拍在了薑贇受傷的肩膀頭,薑贇自然又是一陣哀嚎。


    而與此同時,在慘叫聲中,一覺睡到大中午的薑念,揉著惺忪的睡眼起了床。


    她打了個嗬欠,坐起身子,抱著棉被,閉著眼睛,想繼續睡,但又沒了多少的睡意。


    於是她幹脆丟下棉被下了床,披頭散發的推開門,又是一聲慘叫傳出來。


    然後她就聽見在對麵的房間裏,有一陣嘻嘻哈哈的聲音傳出來。


    她聽那慘叫的聲音有些耳熟,便皺起眉頭湊了過去。


    就聽到那房間裏傳出男人說話的聲音:“這道疤看上去是刀子留下來的啊,小子,說說這是怎麽來的?”


    “還能是怎麽來的……母後找的大內侍衛給我留下來的唄。


    雖然我最後把他打敗了,不過當時也是他手下留情,若是他再用力一些,我這條胳膊都會被他砍下來。”


    “可以啊!真不錯!”


    “啊!!九叔!別再拍我肩膀了!”


    “抱歉抱歉,忘記了,忘記了……”


    薑念聽到薑贇的聲音,又聽到薑懷仲的聲音,便立刻推門而入。


    兩三步走到薑贇床前,關心的問道:“二哥,你感覺怎麽樣啊?”


    此時的薑念並不知道,薑贇早就在昏迷中醒了一次並且還出去跟人打了一架,這已經是第二次受傷了。


    她還以為是薑贇剛從昏迷中醒過來呢。


    心裏頭還有些滿意,心想哥哥剛醒自己就趕過來了,這麽好的妹妹上哪兒找去?


    “你怎麽進來了?”


    薑懷仲趕緊把衣服披在薑贇的身上。


    雖說兩人是兄妹,但就這樣光個大膀子露在外麵讓薑念看到也著實不太好。


    薑念聽薑贇這樣問自己,小嘴一噘,說道:“幹嘛?我想看看你死沒死,不行啊?”


    看得出來,薑念對薑贇是頗有怨氣的。


    不僅僅是這一次,之前在青山幫時,她的表現也是對薑贇非常不爽。


    薑贇知道這是因為什麽,因為自己一開始來九劍鎮的時候沒帶她來,這是在跟自己耍脾氣呢。


    不過,雖然薑念對自己惡聲惡氣,但眼睛裏的關懷卻不會騙人。


    薑贇笑著說道:“還行,還活著呢。”


    此時關漢平看見已經幫薑贇把完脈,欲言又止半天的晁廣祿。


    跟薑懷仲對視一眼之後,就笑嗬嗬的說道:“那你們兄妹倆聊吧,現在沒什麽大問題了,我們三個就出去吃點東西去。”


    說完,關漢平、薑懷仲、晁廣祿三人便前後腳離開了房間去。


    剛一出去,薑懷仲一關上門,晁廣祿的表情就變得非常嚴肅。


    關漢平早看出不對,拉他到一旁,低聲問道:“怎麽樣?我剛剛看你的臉色可是一直都不太好看啊。”


    晁廣祿苦笑一聲道:“因為情況的確……很複雜。”


    “複雜?”薑懷仲現在對這個大夫可是相當的心存疑慮,他抱起雙臂道:“怎麽看個脈象還讓你看出複雜來了呢?”


    晁廣祿也不生氣,他知道這個人的身份。


    但他也不會太卑微,因為他覺得所謂的王公貴族說白了也還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的普通人,更何況這裏是九劍鎮,他們特殊的身份到了這兒也做不得數。


    他緩緩開口道:“因為晉王殿下的內力,無比的深厚。”


    “這……這有什麽複雜的?”薑懷仲是走武技一道的,他沒有練過內功,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內力深厚難道不是好事嗎?”


    “內力深厚的確是好事,但要分人。”


    晁廣祿搖了搖頭:“舉個例子就是,晉王殿下現在的狀態,就是一個二十歲的人,有了八十歲的內力。


    中間這六十年的積累,在他身上完全沒有體現。


    就仿佛一座空中閣樓,隨時都可能煙消雲散。


    而更加重要的事情是,這六十年的內力,是從何而來的?


    我這樣說,九王爺您能明白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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