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晁廣祿開始記事起,他就一直在跟著一個男人,五湖四海的奔波不停。


    那個時候的他,隻不過還是一個要被那個男人背在背上的小孩子。


    他清楚的記得,他被放在一個竹筐裏麵,而筐裏除了他之外,還有一些散發著別樣氣息的青草。


    當然,後來他知道了那些青草是一種種的草藥,但這都是後話了。


    那段時間裏,後來等他學會了自己走路,那個男人背後的竹筐裏,卻又多了一個可愛的小不點兒。


    等到他六歲那一年,那個帶著他走遍了快半個天下的男人,忽然有一天,要自己,連同另外的那個小不點一起喊他師父。


    年幼的他並不知道這兩個字是什麽含義,但在他的眼裏,這個男人對他來說就是如同父親一般的存在。


    他要自己做什麽,晁廣祿就會去做什麽。


    於是,從這一天起,他和那個小不點正式成為了那個男人的弟子。


    成為了他的徒弟之後,晁廣祿就走上了習武練功的道路。


    他和小不點每天四更起床,先練功練一個時辰,等到吃過了飯,才會得到一些休息的時間。


    但短暫的休息過後,又是讀書認字,下午的時候,師父還會拿一些草藥出來要求兩人辨別,並說出名字。


    晁廣祿實在是看不出來那些花花綠綠的草藥有什麽分別,但小不點卻在這方麵展現出了極高的天賦。


    凡事師父拿出來的草藥,他都能夠第一時間認出來,並且很快說出它的名字。


    這份能力,叫晁廣祿羨慕不已。


    按照一些俗套的劇情發展,接下來的展開,就應該是晁廣祿嫉妒師弟的才能,從而施展一些陰謀手段陷害師弟好在師父麵前爭寵。


    但事實上,晁廣祿並沒有這麽做。


    那段時間,師父已經定居在了這個地方。


    時不時會有人上門拜訪,而有一次晁廣祿無意間聽到了師父與旁人的對話,內容便是他和小不點的身世。


    那一天起,晁廣祿知道了,自己和小不點,都是孤兒。


    什麽是孤兒?


    一打小就被父母拋棄,家中沒有一個親朋好友願意留下自己。


    或者全家除了自己之外,沒一個人活著,這樣的人,就叫做孤兒。


    晁廣祿天生是個心軟的人,小不點有時候拿水去澆螞蟻洞,晁廣祿都有些於心不忍。


    此時得知了自己和小不點的身世,他自然是十分的難過,但同時,他也對小不點非常的同情。


    從那以後,晁廣祿開始對小不點格外的嗬護。


    後來,師父給小不點取了個名字,叫做晁匡國。


    師兄弟二人就這樣一天天的長大,後來到了晁廣祿十二歲,晁匡國八歲的那一年,師父把他們倆叫到了身邊。


    “時機已經差不多了,為師也應該告訴你們兩個,你們的師門傳承了。”


    師父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一個插滿了銀針的布袋。


    “你們知道這是什麽嗎?


    這是銀針,是我們醫生行醫時,針灸用的銀針。


    為師接下來要說的話,你們可要記好了。


    千百年來,在這片中原大地上,出現了無數才驚豔絕之輩。


    他們在各個領域都有著令人望其項背的造詣,我們師門的老祖也是如此。


    我們的師門,名為鬼王門。


    而我們師門的絕技,便是鬼門針。


    與我們師門同時出現的還有太乙門,招牌是太乙針,據說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但幾百年前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還有霸王門的霸王針,據說一針下去,針到病除,效果異常顯著。


    也是,幾百年前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我鬼王門當年與這兩門堪稱是最大的三個醫術門派,但如今,滿門上下,也隻剩下我們三人而已了。


    從今天開始,我,鬼王門第三十八代掌門,將把你們兩個作為第三十九代掌門來培養。


    你們兩個要牢牢記住,一定不要讓鬼門針在你們的手中斷絕,一定要尋找到合適的接班人,來繼續將鬼門針,將鬼王門發揚光大!”


    說完這番話之後,師父或許是情緒激動,又或許是因為些其他的什麽緣故,突然咳嗽個不停。


    那個時候,晁廣祿雖然不知道,這番話的份量,有多麽沉重。


    但他隱隱能夠明白,師父對自己寄予厚望。


    晁廣祿暗暗下定決心,今後一定要不辜負師父的期望,要讓師父他老人家對自己非常滿意才行。


    但現實總是會毫不留情的給人以當頭一棒。


    晁廣祿,並沒有行醫的才能。


    他就像是得了什麽病一樣,無論如何,都做不到靈活的將不同的藥方糅合到一起。


    無論如何,都做不到脫離那些舊有藥方的範疇,來給病人開出藥方來。


    在這件事上,師父,還有師弟,都幫了晁廣祿很多的忙。


    甚至,師父某天還扮演了一個江洋大盜,闖入家中,劫持了師弟,威逼晁廣祿給他開個藥方出來。


    即便是在這種極端的情況之下,晁廣祿也沒能憋出來。


    最後師父一臉失望的摘下頭套,對晁廣祿說道:“看來,你身為醫者的路,隻能到此為止了。”


    晁廣祿也很失落,而晁匡國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心中默默的思考幫助師兄的辦法。


    之後兩三年裏,晁廣祿渾渾噩噩度日。


    他依舊在每天不停的練功,但拳腳之間早已沒有了往日的銳氣。


    師父傳授了一套新的招數,是以銀針作戰的套路。


    晁廣祿學會的很快,但也僅此而已了。


    而師父的樣子看上去也不怎麽好,每天深夜都會從他的房間裏傳出咳嗽的聲音。


    一開始隻是偶爾響起,到後來就幾乎是每天都會響起了。


    而師父整個人,也是如同一座老樹一般,慢慢的枯萎了下去。


    晁匡國曾去問過,師父隻說是當年在九劍鎮落下的病根,沒法根治。


    年紀上來了,就會犯病,怎麽都沒得辦法。


    晁匡國便問師父,說九劍鎮是什麽地方。


    師父就沉默許久,才說出來一句:“是為師當年好不容易才帶著你們兩個逃離的地方。”


    晁匡國聽罷,沉默下來。


    在門口站著的晁廣祿,也是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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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飛逝,一眨眼晁廣祿到了十六歲。


    他的醫術不得寸進,不想讓師父失望的他,對自己越發的失望。


    整個人這兩年裏慢慢的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一般的存在,雙目無神,就好像是一個活死人。


    這一年,師父某天夜裏叫他過去敘話。


    晁廣祿去了,師父便對他說道:“廣祿啊,為師或許已經找到了你繼續行醫之路的方式了。”


    晁廣祿的心緒一下子激蕩起來,死了幾年的雙眼,一瞬間又活了過來。


    “這段時間,為師要出一趟遠門,去一趟九劍鎮。


    如果為師要找的人還在,那麽他定會知道你現在的狀況應該怎麽辦。


    這些時日,你跟你的匡國兩人,就留在這邊看好家,看好藥堂。


    若有病人上門問診,就叫匡國去診治。


    若有人為尋為師而來,你便如實告知,為師現在不在這裏。”


    “明白了!師父!”


    晁廣祿十分激動的迴答道。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別,竟是永別。


    第二天晁匡國來找晁廣祿,他提出了另外的一個辦法。


    他對自己的師兄說道:“師兄,前些天我翻閱古籍,偶然在一本古籍之中,發現了有關太乙針的記載。


    那上麵說,太乙門作為三大醫派中人數最少,也最神秘的一派,不是他們故意如此,而是他們的招收弟子的條件實在苛刻。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太乙針必須要擁有內力之人,方能驅使。


    雖然隻有這麽短短的一句話,但卻叫我想到了一些其他的思路。”


    晁廣祿一聽這話,不免有些興奮:“什麽思路?”


    “師兄,師父教授我們武功,我們兩個都會。


    師父教授我們醫術,我會的多,你會的少。


    師父教授我們內功,我壓根不會,但你卻進步飛快。


    那麽,你可不可以試試,用內功來驅動鬼門針,看看會不會產生什麽奇特的變化呢?


    師兄你雖然在用藥方麵……很讓人一言難盡,但在針灸方麵,應該是沒什麽問題的吧?


    人體上的穴位你也能夠背的滾瓜爛熟,如果能夠用內力驅使鬼門針,達到太乙針那樣的效果,那麽用不用藥應該都沒什麽區別了。”


    “說的是!你說的是呀!我怎麽就沒想到呢!我這個笨腦子!”


    晁廣祿一邊拍打著自己腦袋,一邊揉著師弟的腦袋,對他極盡誇讚之詞。


    “對了,師兄,師父去哪兒了?”晁匡國有些羞澀,忍不住轉移話題道:“今天一早,我就在尋他老人家,可尋遍家中,都不見他的蹤影。”


    “師父啊?師父昨天夜裏告訴我說他要出門去。”


    晁廣祿沉浸在行醫之路可能得以繼續的喜悅中無法自拔,對晁匡國的問題,隻是隨口迴答道。


    “什麽?”


    沒想到,晁匡國聽了這話之後,卻非常的震驚。


    他忙問道:“師父去哪兒了?!”


    “九劍鎮……”


    “你怎能讓師父去九劍鎮!!”


    隨著晁廣祿口中‘九劍鎮’這三個字出來,晁匡國突然十分激動的衝上前拽住了晁廣祿的衣領。


    他憤怒的道:“九劍鎮對師父來說是一個兇險之地,你難道不知道麽?!”


    一句話,好似驚雷一道在晁廣祿的腦海中炸響。


    他猛然記起以前某天夜裏,師父與自己二人的對話。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一片蒼白,腦門子上都開始往下冒汗。


    見狀如此,晁匡國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這一年晁匡國雖然隻有十二歲,但從小就博覽群書的他,已經展現出了他成熟的一麵。


    城裏有不少富家老爺夫人,都非常的喜歡他,認為這孩子將來絕對會大有成就,都想把自己的女兒許給他。


    他鬆開了抓住晁廣祿衣領的手,隨後一言不發的跑到馬廄裏麵,騎著馬就追了出去。


    三天三夜的時間,留晁廣祿一人守在家中。


    他的心情是煎熬的,他連睡覺都不敢合眼。


    他不止一次的擔憂著,萬一師父和師弟都出事情了,自己該怎麽辦。


    師父若是死了,那就是自己沒有阻攔他前去九劍鎮導致的。


    師弟若是出了意外,那歸根結底還是自己的問題。


    一想到這些,晁廣祿的心情,就亂作一團。


    他沒法冷靜下來,滿心滿肺都是對自己的責怪。


    第四天清晨,馬兒的嘶鳴聲將晁廣祿從昏昏沉沉當中喚醒。


    他急忙出門,看到一臉疲憊的晁匡國牽著馬走迴了馬廄。


    “師……師父呢?”


    晁廣祿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


    晁匡國沒有迴話,他隻是冷冷的看了一眼晁廣祿。


    將馬送迴了馬廄裏,晁匡國經過晁廣祿身邊迴屋時,才冷冷的拋下了一句話。


    “倘若師父出了什麽事情……晁廣祿,我與你誓不兩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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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中拎著一壺酒,庸醫靠在自己房間的窗口,醉眼朦朧的望著他目之所及的九劍鎮。


    薑贇的傷勢,已經被他用鬼門針給封住了。


    隻要他不太過勉強自己,應該是沒什麽問題的。


    現在,那個小丫鬟正在給他解釋失蹤的那位姑娘的事情。


    偶爾能夠聽得到裏麵傳出來的爭吵聲,庸醫微微歎了口氣。


    “大夫,你看上去,像是有些心事的樣子啊。”


    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庸醫不用迴頭都知道這是那個老不死的在說話。


    他哼了一聲,迴答道:“有心事又如何?這跟你有什麽關係麽?”


    “別火氣這麽大嘛。”


    關漢平微微一笑,隨手將從樓下拎上來的一壺酒,放在了桌子上。


    不得不說,福來客棧的酒確實是美味。


    或許是因為太久沒人來,沒人喝,酒水就這樣被存放著,反而變成了口感醇厚的佳釀。


    庸醫轉頭瞥了眼關漢平,心中暗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不過他還是對關漢平說道:“有什麽事?”


    關漢平很是自然的坐在了一旁,搖著頭道:“沒有啊,沒什麽事兒,什麽事兒都沒有。


    就是想來找你聊聊天而已。”


    “我跟你可能沒什麽好聊的吧?”


    “那可不一定。”關漢平笑著說道:“老夫方才聽你在殿下的房間裏說,你是鬼門針第三十九代傳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關漢平的問題,讓庸醫覺得一陣莫名的不舒服。


    他皺起眉頭,給了一句攻擊性很強的迴複。


    “你看看你,老夫還什麽都沒說呢,你這麽生氣做什麽嘛!”


    關漢平一臉無辜的道:“老夫隻不過是想問問而已,畢竟,晁天碧當年也是老夫為數不多的至交好友之一。


    他是鬼門針第三十八代掌門,如果真的如你所說,你是鬼門針第三十九代傳人的話……


    晁天碧,他應該是你的師父吧?”


    一瞬間,庸醫瞪大了眼睛。


    手中的酒壺,不自覺的落在了地上。


    幸好是關漢平眼疾手快,迅速伸出一條腿,用腳尖勾起那酒壺的底部,才沒讓酒壺落在地上摔碎。


    “你……你……”


    庸醫的眼睛緩緩紅了起來,他渾身都哆嗦著,尤其是嘴唇子哆嗦的更加厲害:“你……你認得……你認得師父?”


    關漢平搞不清楚這家夥怎麽這麽大的反應,不過接下來腦海中閃過的一個可能,卻叫關漢平也沉默下來。


    “你師父他……”關漢平聲音稍顯低落的道。


    “二十年前,師父就死了。”


    庸醫的眼淚,從眼眶裏麵奪眶而出。


    他努力保持著自己的聲音平穩,緩緩說道:“就是在這裏死的,就是在九劍鎮。”


    “誰幹的?”關漢平聲音低沉的問道。


    “不清楚……”庸醫吸了吸鼻子,搖了搖頭:“因為師父他來九劍鎮的時候,身體就已經非常的虛弱了。


    那是他早年落下的病根,已經無法痊愈了。


    他有可能是被人殺害,也有可能是病死的。


    但不論他是怎麽去世的,我最後還是收到了一封信……”


    庸醫一邊說著,一邊哆嗦著手從懷裏掏出一個泛黃發脆的信封。


    他小心翼翼的將那信封放在了桌上。


    “這裏……是師父的遺言……”


    “……”


    關漢平想要伸手去拿,但最後,他卻是站起身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又舔了舔嘴唇。


    一向沉穩的他,罕見的流露出坐立不安的神色。


    “老夫要緩一緩。”


    關漢平這樣說這,雙手叉腰在房間中走來走去。


    那庸醫死死咬著自己的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自從師父走後的第二年,自己收到這封來信開始,師弟就與自己決裂了。


    從此,再也沒有人能夠跟他說說師父的事情。


    對師父那深沉又深刻的懷念,他隻能將其藏在心中。


    而現在,終於有個人,跟自己提起師父的事情了。


    這叫他怎能不落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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