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瞪大眼睛，看著這個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家夥，心裏頭既憤怒，又不甘。
白守貞這一劍，刺中的是他的要害部位。
他已經能夠感覺到，自己渾身的力氣，正在緩緩的流失。
他非常的憤慨，也極度的鬱悶。
無常作為鬼莊的十大陰帥之一，他從一個普通的小嘍囉混到今天這個地步，這麽多年來，他一直謹慎而又小心。
作為一個成功的刺客，他無比清楚的知道，人是很脆弱的。
而且殺人的人，終有一天，也會被別人殺死。
但他從沒預料到，自己不是死在什麽尋仇的人手裏，居然是在刺殺目標的時候死了。
這讓無常有點無法接受。
尤其是白守貞的實力，其實也並不如他的時候。
白守貞一擊得手，貼在無常的身邊說完那句話之後，就仿佛用盡了力氣一般，踉蹌著往後退了兩步，最後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
“老白！”薑贇見狀，趕緊跑過來扶著他。
白守貞便虛弱無力的對薑贇擺著手說道：“殿下……您……您不必費事了……
卑職方才……那一招已經是……用盡了全力……”
說著，白守貞艱難地舉起右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胳膊，臉上露出一個淒慘的笑容道：“因為……因為強行出招……
卑職的這條胳膊……已經廢掉了……”
薑贇聽後大驚，低頭一看，果真如白守貞所說。
白守貞那露在外麵的左手，顫個不停，手掌的顏色，也變成了黑紫色。
薑贇無比的期望這黑紫色是因為天黑的緣故所造成的。
“真虧……你們……敢無視我啊！”
正欲開口安慰白守貞，背後卻忽然傳來了一聲大吼。
薑贇震驚的迴頭望去，那胸口上還插著一把劍的無常竟然顫顫巍巍的舉起了鐮刀，要朝自己砍下來。
這到底得是多麽頑強的一個混蛋啊。
胸口中劍，還是直接給捅穿了。
白守貞就是怕他不死，還特地將那把劍擰了一下。
結果就這樣，這家夥還是能再次舉起那至少有幾十斤重的鐮刀來。
鬼莊真不愧是江湖中最令人感到畏懼的刺客組織之一，作為戰力擔當的這十大陰帥，確實有著令人畏懼的資本。
不過，即便無常能夠再一次揮舞起手中的鬼鐮，現在的他也隻不過是強弩之末而已。
秦若素快速撿起落在地上的一把刀子，一記墊步上斬，就把無常握著鬼鐮的胳膊齊根斬斷。
緊接著她再次往前走了一不，將手中的刀子一橫，又是一劈，就把無常的腦袋也給砍了下來。
霎時間，噴湧而出的鮮紅血液，遮天蔽日。無常的脖頸處仿佛山間的一道泉眼一般，那鮮血一汩汩的往外冒，一刻都不停。
他高大的身軀在原地僵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朝後麵摔倒了下去。
秦若素喘著粗氣，扭頭看向薑贇道：“殿下，您沒事吧？”
“我沒事……多謝你了。”薑贇點點頭，連忙說道：“快來幫把手，咱們把老白送去醫館……”
“好！”
秦若素答應一聲就走過來，倆人一左一右，架起了白守貞的胳膊。
然而白守貞卻虛弱地道：“殿下……秦姑娘……不用……不用費這個事了……卑職恐怕……恐怕已經活不成了……”
“說什麽傻話！”薑贇嗬斥道：“你給我活下去！這是我的命令！”
白守貞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但他仍舊搖了搖頭道：“殿下……卑職……卑職已經堅持不下去了……
卑職現在……都已經感覺不到四肢了……”
“那是因為你太累了，隻要你好好休息一下就行了！”薑贇咬著牙，紅著眼睛，拖著白守貞往外走：“等我送你到了醫館，讓大夫好好給你看看，你一定會沒事的！”
其實薑贇，又何嚐不知道白守貞現在的狀況呢？
即便是在這個黑夜裏，白守貞那張比月光還要慘淡蒼白的臉，薑贇依舊能夠看得一清二楚。
白守貞整個人的力氣都被抽空了，而他身體裏的經脈卻還在不斷索取那份力氣作為修複。
這樣損耗下去，他最後的結局，就隻有生生被體內的經脈給索取至死。
薑贇握著白守貞的手，默不作聲的往他體內傳遞著自己的內力。
但這份內力在進入白守貞體內的瞬間就徹底消失，如泥牛入海般，再無任何動靜，薑贇一絲反饋都得不到。
自己的內力，也不是無限的。
倘若此時能有一個內力渾厚的高手在這裏，說不定還能救白守貞一命。
“殿下……您……您快放下我吧……”白守貞的聲音，越來越虛弱了：“卑職好累……卑職想要休息一下……您……放我在一旁……讓我坐一……會兒。”
說到最後，白守貞的聲音已然是細如蚊蠅，再難聽清。
那種生命的活力，正在體內緩緩的流失著。
屬於死亡的寒冷，逐漸侵占著白守貞的身體。
他感覺很困，很乏，他很想找個地方，蓋著厚厚的被子，美美地睡上一覺。
他想起當初父母懷著殷切的心情，送他進入房山派學藝的時刻。
想起那個嚴厲，卻也很溫和的師父，為自己糾正姿勢的時刻。
想起初次與他最好的朋友李從義相遇，看著他躲在後山的一棵樹下，偷吃著從廚房裏偷來的燒雞的時刻。
人生中一件件大大小小的事情，此時此刻全部湧上心頭。
白守貞感覺自己置身於一片富饒的海灘上，彎腰拾起隨處可見的一塊貝殼，便能夠想起一件過去的事情。
這就是走馬燈嗎？
白守貞仰起頭，看著海灘上那一輪耀眼的太陽。
他感覺到了溫暖，也感覺到了茫然。
如果自己能夠一直停留在這裏，該有多好。
把每塊貝殼都拾起來看一看，永遠永遠也不用再迴去麵對那個讓自己感到痛苦的世界。
如果能夠一直留在這裏……如果能……
就在白守貞這樣想著的時候，一股冰冷徹骨的寒風，從大海上掛過來。
狂濤怒浪，朝著他洶湧襲來……
薑贇眼睜睜的看著白守貞整個人一下子癱了下來，剛才還看著薑贇的頭，也緩緩地垂了下去。
“老白！老白！”薑贇看著他，見他的頭垂下去了，整個人都急了。
他眼珠子通紅，連忙讓同樣紅著眼睛的秦若素，把白守貞放下來，靠在一旁的牆角。
薑贇搖晃著白守貞的身體，大喊道：“老白！你醒醒！老白，醒醒啊！”
就如薑贇送入白守貞體內的內力一般，他對白守貞的唿喊，也如同泥牛入海，杳無音訊。
薑贇緊緊抓著白守貞那雙還帶著些許溫度的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淚不由自主地從眼眶中落下來。
秦若素也背過身去，拿手背抹了抹眼睛。
白守貞最後那一劍，同為劍客的她自然明白那究竟意味著什麽。
那一劍，無論是氣勢，還是速度，亦或是威力，都已經達到了劍的極致。
哪怕是身為劍道宗師的武林高手，都不一定能用出來這般招式。
從這一記驚為天人的招式中，秦若素感受到的，並非對於強大力量的仰望，她感受到了一股悲傷。
女人的感覺，總是更敏銳一些。
她能感受到，白守貞使出那一招，正是以燃燒生命作為代價的。
此時此刻，看到靠在牆角的白守貞，秦若素的心中隻有敬佩。
說實話，當李從義作為薑賀口中的證人出現在大殿上的瞬間，秦若素當然是感到無比的憤怒。
恨屋及烏，作為與李從義關係最親密的同門師兄弟，秦若素不可避免的對白守貞也產生了不小的敵意。
她一度以為白守貞也跟李從義一樣，隻不過李從義是跳反了，白守貞還沒跳而已。
但是，看到了今天發生在眼前的這一幕，秦若素怎麽可能還會覺得，白守貞和李從義是一樣的人？
相信隻要是見過今天這一幕的，都不會再把白守貞，當成李從義那般的卑鄙小人吧？
隻可惜，今天看到了這一幕的，也就隻有兩個人而已。
“我的傻師弟……咳咳！咳咳咳！”
正當薑贇和秦若素正陷入傷感之中時，忽然聽到頭頂，有個人一邊咳嗽著，一邊感慨著說道。
在他話音剛落的那一瞬間，原本蹲在地上的薑贇，猛然暴起。
雙腿用力一蹬地麵，便高高躍起，隨後一隻手撐在麵前的院牆上，翻身上去之後，二話不說就是一拳砸向出聲的那人。
那人身形有些佝僂，他的臉上還戴著一副麵具。
那副麵具有著像鳥一樣又尖又長的喙，最上麵的兩個小孔中，露出略微發亮的眼睛。
即便這人戴著麵具，薑贇依舊知道他是誰。
那宛如病死鬼一般的聲音，曾經使薑贇感到過無比的安心。
一拳砸過去，鳥麵具腳尖輕輕點在院牆上，便躲過了薑贇的拳頭。
不過在這之後，他也沒有反擊，而是連退數步，語氣之中，似乎帶著笑意：“殿下，火氣這麽大啊？”
“李從義！”薑贇咬著牙，血紅的雙眸死死盯著他道：“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誰把你放出來的！”
作為一個在大庭廣眾之下，犯了原則性錯誤的大內侍衛，李從義就算不被大內侍衛內部處理掉，也應該被關在皇宮中的大牢裏麵，嚴加看管。
可現在他卻出現在了外麵，而且瞧他沒事人一般的模樣就知道，他沒有受到多少的責難。
這隻能說明一點，那就是大內侍衛的這個群體之中，一定還有一個級別更高的人跟他是一夥的。
想到這兒薑贇就覺得悲涼啊，堂堂的大內侍衛，負責皇宮安全的最後一道防線，其內部竟然到處都是外人安插進來的棋子。
這還真是充滿了諷刺的味道。
“嗬嗬，我為什麽在這裏……”李從義淡淡道：“殿下，您難道猜不出來麽？”
“要殺我的人……是你？”
“這麽說也沒錯。”李從義的鳥喙，稍稍朝著院內傾斜了一些：“不過，可不要覺得隻有我一個人想殺你哦……咳咳！”
話音剛落，薑贇便聽腳下有人大喝一聲。
他連忙對另一邊的秦若素大喊道：“小心！”
緊接著，隻聽一聲悶響，薑贇腳下的院牆頓時碎裂。
石塊向外翻飛，秦若素聽到了薑贇的提醒，下意識往後退，卻還是被飛出來的石塊砸中了胳膊。
她悶哼一聲，捂著胳膊被砸的部位，看著那煙塵彌漫的殘牆背後，緩緩出現的那個身影。
那是一個身材十分高大的人，秦若素甚至要仰著頭看他。
那個人的體型也非常的健碩，看上去就跟一堵牆似的，有種讓人喘不過氣的感覺。
薑贇在提醒了秦若素之後，也從院牆上一躍而下，他比較幸運，沒有被飛出來的石塊砸到。
但是，白守貞就沒那麽幸運了。
碎掉的院牆，剝落的石磚悉數落在了他的身上。
到死都不得安寧，大概就是眼前這種狀況吧。
那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同樣戴著一副麵具。
隻不過他的麵具上，那模樣更像是條狼，而非李從義的鳥喙麵具。
“你又是誰？！”
薑贇的印象中，可沒有這樣的身影。
他見過不少大內侍衛，但有著這樣身材的人，他還是頭一次看見。
“不好意思……”
那身材健碩的男子還沒說話，另一側的街口處，又傳來一陣聲響。
薑贇循聲扭頭望去，看到兩個人緩緩朝這邊走來。
他們的臉上也戴著麵具，其中一個臉上的麵具形狀是隻老虎，而另一個則是什麽形狀都沒有。
戴著老虎麵具的男子，手裏提著一個人的腳踝，拖著那人，朝這邊走過來。
薑贇定睛一瞧，忍不住咬了咬嘴唇，
“請問這是殿下你的護衛麽？”老虎麵具語氣輕快地說道。
說完，他用力將手裏的那隻腳踝一拋，被他拖著的那個人就被往前甩了一段。
“大山！”
秦若素看清那人的臉後，不由大驚失色。
沒錯，被丟過來的正是方才跑出去的許大山。
然而現在的他卻滿臉的血漬，雙眼緊閉。
如果不是他的嘴裏還有哈氣吐出來，他就跟個死人沒什麽區別了。
“方才過來的時候正巧撞上了他，我覺得他身為您的護衛，就這樣逃跑有點太過分了，於是就替您把他抓了迴來。”
那老虎麵具仿佛是在笑：“您不用謝我，舉手之勞而已。”
什麽叫大起大落啊？這可不就是大起大落麽？
才剛剛解決掉了一個無常，又緊跟著蹦出來四個人。
而且這四個人，看上去也不比無常好對付多少。
那李從義的身手自不必說，如果不是他那病怏怏的身子，以他的實力都該成為大內侍衛統領的繼承人了。
另外三個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也都不太好招惹。
李從義依舊立於一塊完好無缺的院牆之上，他背著手，袍襟隨著吹拂過去的微風擺動：“殿下，你以前待我也不錯。
所以我願意給你一個機會。
如果你願意就這樣乖乖的引頸就戮，那麽我保證不會讓你感受到痛苦。
同時，你的這兩個護衛，我也可以保證他們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
但要是你選擇逞強下去的話……”
李從義說到這兒，歎了口氣：“那可就有些太傷和氣了……咳咳咳！”
“你覺得我會相信一個叛徒的話麽？”薑贇嗤笑道：“你已經是不值得信任的人了，你不會覺得你說的話在我這裏還能有什麽價值吧？”
“嗬嗬，殿下，我想你應該是搞錯了什麽。”李從義緩緩說道：“我不是叛徒，因為從始至終，我都沒有背叛過任何人。”
“什麽？你哪來的臉說這句話，你是大內侍衛，你……”
“殿下。”李從義打斷了薑贇的話：“我從來都沒有認為過我是大內侍衛，所以大內侍衛需要遵守的事情，我不遵守，有什麽問題麽？
咳咳咳……再說了，我為什麽要加入大內成為大內侍衛？
這隻因為兩個字。
忠誠。
所以我不是叛徒，殿下你也……咳咳……你也不用覺得，是我背叛了你。
從始至終，我就沒有對你效忠過，又何來的背叛呢？”
“姓李的！你不要太過分了！”
在一邊聽了半天的秦若素忽然間怒道：“跑到別人家裏當間諜，騙取了別人的信任之後還大言不慚的洋洋得意，你好厚的臉皮！”
“我樂意，管的著麽你？”
李從義隨口迴了一句，秦若素被嗆的說不出話來。
薑贇瞅瞅秦若素，搖著頭說道：“算了，你跟他講這些，他是不會聽的。”
“還是殿下了解我啊。”李從義點著頭說道：“可惜，先遇到我的不是殿下你。”
薑贇瞅瞅李從義，又瞅瞅他身邊那個膀大腰圓的家夥。
隨後，再將目光投向緩緩靠近過來的另外兩人。
這下，可真是窮途末路了。
“那麽殿下，到現在為止，我方才說的話仍然有效，您不妨考慮一下吧。”
“要我死可以，能不能讓我死的明白些。”
薑贇沉默片刻後，對著李從義問道：“我有很多不解之處，你能為我解答一下麽？”
“殿下！”秦若素叫道：“殿下您怎麽能放棄呢！屬下護著您，無論如何也會把您送到安全的地方去，您不要……”
“阿素，別說了。”薑贇搖了搖頭：“本身我之前受的傷到現在就沒有痊愈，剛剛又經曆了一場惡戰，我現在身上也沒有了多少力氣。
你不要多言，隻要你能活下來，還有替我報仇的機會。”
“可是……”
“你不要講話。”薑贇認真的說道：“這是命令。”
“……是。”
秦若素咬著牙，紅著眼睛，垂下頭去。
李從義這才從院牆上跳了下來，看著薑贇佩服的道：“殿下能做出如此決斷，我真是佩服不已啊。
不過，關於殿下你剛剛說的那件事，我不能保證能夠解答你所有的問題。
但隻要是我能說的，我都願意告訴你。”
“好，那咱們長話短說，我也不耽誤你們的時間。”薑贇淡淡道：“金衝殺我父親，是你們指使的吧？”
“沒錯。”李從義大大方方的承認了：“不過我們也沒做什麽。
我們也隻不過是告訴他，陛下什麽時候會出現在什麽地方罷了。
而且也隻不過是稍微加工了一些陛下過去做的事情。”
說到這兒，李從義便是一陣咳嗽。
咳了半晌，他緩過勁來，才笑著說道：“畢竟，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像他那種自詡正義的小屁孩更好操控的人了，你說呢？”
薑贇沉默不語，拳頭卻慢慢捏緊了。
“第二，你們為什麽要殺我父親和我？”
“阻擋我們前進道路的，不管是什麽都要掃除。”李從義緩緩說道：“陛下是攔路虎，殿下你是潛在的風險。
你還活著，我們就不會放心……咳咳咳……所以，你必須死。”
“你代表誰？”
“抱歉，殿下，這個就是不能說的秘密了。”李從義笑了笑：“殿下你還有什麽其他的問題麽？要是沒有的話，就讓我來送你上路吧。”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薑贇輕聲說道。
“什麽問題？你說。”李從義迴答道。
“你能不能……去死啊？”
最後三個字吐出來的時候，薑贇已經出現在李從義的身邊了。
他的身體四周，仿佛籠罩著一層熱氣。
那種視覺效果，就像是夏天時，因為炎熱而扭曲的景象一般。
他的動作極快，出現在李從義身旁的瞬間，就是一記直拳，擊打在了李從義的腰間。
李從義也不知是沒反應過來，還是沒有防備，這一拳他是挨了個結結實實。
不過他的身體卻沒有薑贇想象中那種倒飛出去的情況，而是微微抬起一條腿，緊接著那條腿狠狠的又踩在地麵上。
他原本病怏怏的身軀，在那條腿落在地上時，仿佛重新煥發了活力一般。
腰板也直了，後背也不弓著了，嘴裏也發出了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吼。
隨著那隻腳落在了地麵上，李從義身邊的空氣仿佛都隨之震蕩了一瞬。
“殿下！”李從義猛的伸手，抓住了正欲退去的薑贇胳膊：“你太過分了！”
“……”
白守貞這一劍，刺中的是他的要害部位。
他已經能夠感覺到，自己渾身的力氣，正在緩緩的流失。
他非常的憤慨，也極度的鬱悶。
無常作為鬼莊的十大陰帥之一，他從一個普通的小嘍囉混到今天這個地步，這麽多年來，他一直謹慎而又小心。
作為一個成功的刺客，他無比清楚的知道，人是很脆弱的。
而且殺人的人，終有一天，也會被別人殺死。
但他從沒預料到，自己不是死在什麽尋仇的人手裏，居然是在刺殺目標的時候死了。
這讓無常有點無法接受。
尤其是白守貞的實力，其實也並不如他的時候。
白守貞一擊得手，貼在無常的身邊說完那句話之後，就仿佛用盡了力氣一般，踉蹌著往後退了兩步，最後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
“老白！”薑贇見狀，趕緊跑過來扶著他。
白守貞便虛弱無力的對薑贇擺著手說道：“殿下……您……您不必費事了……
卑職方才……那一招已經是……用盡了全力……”
說著，白守貞艱難地舉起右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胳膊，臉上露出一個淒慘的笑容道：“因為……因為強行出招……
卑職的這條胳膊……已經廢掉了……”
薑贇聽後大驚，低頭一看，果真如白守貞所說。
白守貞那露在外麵的左手，顫個不停，手掌的顏色，也變成了黑紫色。
薑贇無比的期望這黑紫色是因為天黑的緣故所造成的。
“真虧……你們……敢無視我啊！”
正欲開口安慰白守貞，背後卻忽然傳來了一聲大吼。
薑贇震驚的迴頭望去，那胸口上還插著一把劍的無常竟然顫顫巍巍的舉起了鐮刀，要朝自己砍下來。
這到底得是多麽頑強的一個混蛋啊。
胸口中劍，還是直接給捅穿了。
白守貞就是怕他不死，還特地將那把劍擰了一下。
結果就這樣，這家夥還是能再次舉起那至少有幾十斤重的鐮刀來。
鬼莊真不愧是江湖中最令人感到畏懼的刺客組織之一，作為戰力擔當的這十大陰帥，確實有著令人畏懼的資本。
不過，即便無常能夠再一次揮舞起手中的鬼鐮，現在的他也隻不過是強弩之末而已。
秦若素快速撿起落在地上的一把刀子，一記墊步上斬，就把無常握著鬼鐮的胳膊齊根斬斷。
緊接著她再次往前走了一不，將手中的刀子一橫，又是一劈，就把無常的腦袋也給砍了下來。
霎時間，噴湧而出的鮮紅血液，遮天蔽日。無常的脖頸處仿佛山間的一道泉眼一般，那鮮血一汩汩的往外冒，一刻都不停。
他高大的身軀在原地僵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朝後麵摔倒了下去。
秦若素喘著粗氣，扭頭看向薑贇道：“殿下，您沒事吧？”
“我沒事……多謝你了。”薑贇點點頭，連忙說道：“快來幫把手，咱們把老白送去醫館……”
“好！”
秦若素答應一聲就走過來，倆人一左一右，架起了白守貞的胳膊。
然而白守貞卻虛弱地道：“殿下……秦姑娘……不用……不用費這個事了……卑職恐怕……恐怕已經活不成了……”
“說什麽傻話！”薑贇嗬斥道：“你給我活下去！這是我的命令！”
白守貞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但他仍舊搖了搖頭道：“殿下……卑職……卑職已經堅持不下去了……
卑職現在……都已經感覺不到四肢了……”
“那是因為你太累了，隻要你好好休息一下就行了！”薑贇咬著牙，紅著眼睛，拖著白守貞往外走：“等我送你到了醫館，讓大夫好好給你看看，你一定會沒事的！”
其實薑贇，又何嚐不知道白守貞現在的狀況呢？
即便是在這個黑夜裏，白守貞那張比月光還要慘淡蒼白的臉，薑贇依舊能夠看得一清二楚。
白守貞整個人的力氣都被抽空了，而他身體裏的經脈卻還在不斷索取那份力氣作為修複。
這樣損耗下去，他最後的結局，就隻有生生被體內的經脈給索取至死。
薑贇握著白守貞的手，默不作聲的往他體內傳遞著自己的內力。
但這份內力在進入白守貞體內的瞬間就徹底消失，如泥牛入海般，再無任何動靜，薑贇一絲反饋都得不到。
自己的內力，也不是無限的。
倘若此時能有一個內力渾厚的高手在這裏，說不定還能救白守貞一命。
“殿下……您……您快放下我吧……”白守貞的聲音，越來越虛弱了：“卑職好累……卑職想要休息一下……您……放我在一旁……讓我坐一……會兒。”
說到最後，白守貞的聲音已然是細如蚊蠅，再難聽清。
那種生命的活力，正在體內緩緩的流失著。
屬於死亡的寒冷，逐漸侵占著白守貞的身體。
他感覺很困，很乏，他很想找個地方，蓋著厚厚的被子，美美地睡上一覺。
他想起當初父母懷著殷切的心情，送他進入房山派學藝的時刻。
想起那個嚴厲，卻也很溫和的師父，為自己糾正姿勢的時刻。
想起初次與他最好的朋友李從義相遇，看著他躲在後山的一棵樹下，偷吃著從廚房裏偷來的燒雞的時刻。
人生中一件件大大小小的事情，此時此刻全部湧上心頭。
白守貞感覺自己置身於一片富饒的海灘上，彎腰拾起隨處可見的一塊貝殼，便能夠想起一件過去的事情。
這就是走馬燈嗎？
白守貞仰起頭，看著海灘上那一輪耀眼的太陽。
他感覺到了溫暖，也感覺到了茫然。
如果自己能夠一直停留在這裏，該有多好。
把每塊貝殼都拾起來看一看，永遠永遠也不用再迴去麵對那個讓自己感到痛苦的世界。
如果能夠一直留在這裏……如果能……
就在白守貞這樣想著的時候，一股冰冷徹骨的寒風，從大海上掛過來。
狂濤怒浪，朝著他洶湧襲來……
薑贇眼睜睜的看著白守貞整個人一下子癱了下來，剛才還看著薑贇的頭，也緩緩地垂了下去。
“老白！老白！”薑贇看著他，見他的頭垂下去了，整個人都急了。
他眼珠子通紅，連忙讓同樣紅著眼睛的秦若素，把白守貞放下來，靠在一旁的牆角。
薑贇搖晃著白守貞的身體，大喊道：“老白！你醒醒！老白，醒醒啊！”
就如薑贇送入白守貞體內的內力一般，他對白守貞的唿喊，也如同泥牛入海，杳無音訊。
薑贇緊緊抓著白守貞那雙還帶著些許溫度的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淚不由自主地從眼眶中落下來。
秦若素也背過身去，拿手背抹了抹眼睛。
白守貞最後那一劍，同為劍客的她自然明白那究竟意味著什麽。
那一劍，無論是氣勢，還是速度，亦或是威力，都已經達到了劍的極致。
哪怕是身為劍道宗師的武林高手，都不一定能用出來這般招式。
從這一記驚為天人的招式中，秦若素感受到的，並非對於強大力量的仰望，她感受到了一股悲傷。
女人的感覺，總是更敏銳一些。
她能感受到，白守貞使出那一招，正是以燃燒生命作為代價的。
此時此刻，看到靠在牆角的白守貞，秦若素的心中隻有敬佩。
說實話，當李從義作為薑賀口中的證人出現在大殿上的瞬間，秦若素當然是感到無比的憤怒。
恨屋及烏，作為與李從義關係最親密的同門師兄弟，秦若素不可避免的對白守貞也產生了不小的敵意。
她一度以為白守貞也跟李從義一樣，隻不過李從義是跳反了，白守貞還沒跳而已。
但是，看到了今天發生在眼前的這一幕，秦若素怎麽可能還會覺得，白守貞和李從義是一樣的人？
相信隻要是見過今天這一幕的，都不會再把白守貞，當成李從義那般的卑鄙小人吧？
隻可惜，今天看到了這一幕的，也就隻有兩個人而已。
“我的傻師弟……咳咳！咳咳咳！”
正當薑贇和秦若素正陷入傷感之中時，忽然聽到頭頂，有個人一邊咳嗽著，一邊感慨著說道。
在他話音剛落的那一瞬間，原本蹲在地上的薑贇，猛然暴起。
雙腿用力一蹬地麵，便高高躍起，隨後一隻手撐在麵前的院牆上，翻身上去之後，二話不說就是一拳砸向出聲的那人。
那人身形有些佝僂，他的臉上還戴著一副麵具。
那副麵具有著像鳥一樣又尖又長的喙，最上麵的兩個小孔中，露出略微發亮的眼睛。
即便這人戴著麵具，薑贇依舊知道他是誰。
那宛如病死鬼一般的聲音，曾經使薑贇感到過無比的安心。
一拳砸過去，鳥麵具腳尖輕輕點在院牆上，便躲過了薑贇的拳頭。
不過在這之後，他也沒有反擊，而是連退數步，語氣之中，似乎帶著笑意：“殿下，火氣這麽大啊？”
“李從義！”薑贇咬著牙，血紅的雙眸死死盯著他道：“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誰把你放出來的！”
作為一個在大庭廣眾之下，犯了原則性錯誤的大內侍衛，李從義就算不被大內侍衛內部處理掉，也應該被關在皇宮中的大牢裏麵，嚴加看管。
可現在他卻出現在了外麵，而且瞧他沒事人一般的模樣就知道，他沒有受到多少的責難。
這隻能說明一點，那就是大內侍衛的這個群體之中，一定還有一個級別更高的人跟他是一夥的。
想到這兒薑贇就覺得悲涼啊，堂堂的大內侍衛，負責皇宮安全的最後一道防線，其內部竟然到處都是外人安插進來的棋子。
這還真是充滿了諷刺的味道。
“嗬嗬，我為什麽在這裏……”李從義淡淡道：“殿下，您難道猜不出來麽？”
“要殺我的人……是你？”
“這麽說也沒錯。”李從義的鳥喙，稍稍朝著院內傾斜了一些：“不過，可不要覺得隻有我一個人想殺你哦……咳咳！”
話音剛落，薑贇便聽腳下有人大喝一聲。
他連忙對另一邊的秦若素大喊道：“小心！”
緊接著，隻聽一聲悶響，薑贇腳下的院牆頓時碎裂。
石塊向外翻飛，秦若素聽到了薑贇的提醒，下意識往後退，卻還是被飛出來的石塊砸中了胳膊。
她悶哼一聲，捂著胳膊被砸的部位，看著那煙塵彌漫的殘牆背後，緩緩出現的那個身影。
那是一個身材十分高大的人，秦若素甚至要仰著頭看他。
那個人的體型也非常的健碩，看上去就跟一堵牆似的，有種讓人喘不過氣的感覺。
薑贇在提醒了秦若素之後，也從院牆上一躍而下，他比較幸運，沒有被飛出來的石塊砸到。
但是，白守貞就沒那麽幸運了。
碎掉的院牆，剝落的石磚悉數落在了他的身上。
到死都不得安寧，大概就是眼前這種狀況吧。
那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同樣戴著一副麵具。
隻不過他的麵具上，那模樣更像是條狼，而非李從義的鳥喙麵具。
“你又是誰？！”
薑贇的印象中，可沒有這樣的身影。
他見過不少大內侍衛，但有著這樣身材的人，他還是頭一次看見。
“不好意思……”
那身材健碩的男子還沒說話，另一側的街口處，又傳來一陣聲響。
薑贇循聲扭頭望去，看到兩個人緩緩朝這邊走來。
他們的臉上也戴著麵具，其中一個臉上的麵具形狀是隻老虎，而另一個則是什麽形狀都沒有。
戴著老虎麵具的男子，手裏提著一個人的腳踝，拖著那人，朝這邊走過來。
薑贇定睛一瞧，忍不住咬了咬嘴唇，
“請問這是殿下你的護衛麽？”老虎麵具語氣輕快地說道。
說完，他用力將手裏的那隻腳踝一拋，被他拖著的那個人就被往前甩了一段。
“大山！”
秦若素看清那人的臉後，不由大驚失色。
沒錯，被丟過來的正是方才跑出去的許大山。
然而現在的他卻滿臉的血漬，雙眼緊閉。
如果不是他的嘴裏還有哈氣吐出來，他就跟個死人沒什麽區別了。
“方才過來的時候正巧撞上了他，我覺得他身為您的護衛，就這樣逃跑有點太過分了，於是就替您把他抓了迴來。”
那老虎麵具仿佛是在笑：“您不用謝我，舉手之勞而已。”
什麽叫大起大落啊？這可不就是大起大落麽？
才剛剛解決掉了一個無常，又緊跟著蹦出來四個人。
而且這四個人，看上去也不比無常好對付多少。
那李從義的身手自不必說，如果不是他那病怏怏的身子，以他的實力都該成為大內侍衛統領的繼承人了。
另外三個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也都不太好招惹。
李從義依舊立於一塊完好無缺的院牆之上，他背著手，袍襟隨著吹拂過去的微風擺動：“殿下，你以前待我也不錯。
所以我願意給你一個機會。
如果你願意就這樣乖乖的引頸就戮，那麽我保證不會讓你感受到痛苦。
同時，你的這兩個護衛，我也可以保證他們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
但要是你選擇逞強下去的話……”
李從義說到這兒，歎了口氣：“那可就有些太傷和氣了……咳咳咳！”
“你覺得我會相信一個叛徒的話麽？”薑贇嗤笑道：“你已經是不值得信任的人了，你不會覺得你說的話在我這裏還能有什麽價值吧？”
“嗬嗬，殿下，我想你應該是搞錯了什麽。”李從義緩緩說道：“我不是叛徒，因為從始至終，我都沒有背叛過任何人。”
“什麽？你哪來的臉說這句話，你是大內侍衛，你……”
“殿下。”李從義打斷了薑贇的話：“我從來都沒有認為過我是大內侍衛，所以大內侍衛需要遵守的事情，我不遵守，有什麽問題麽？
咳咳咳……再說了，我為什麽要加入大內成為大內侍衛？
這隻因為兩個字。
忠誠。
所以我不是叛徒，殿下你也……咳咳……你也不用覺得，是我背叛了你。
從始至終，我就沒有對你效忠過，又何來的背叛呢？”
“姓李的！你不要太過分了！”
在一邊聽了半天的秦若素忽然間怒道：“跑到別人家裏當間諜，騙取了別人的信任之後還大言不慚的洋洋得意，你好厚的臉皮！”
“我樂意，管的著麽你？”
李從義隨口迴了一句，秦若素被嗆的說不出話來。
薑贇瞅瞅秦若素，搖著頭說道：“算了，你跟他講這些，他是不會聽的。”
“還是殿下了解我啊。”李從義點著頭說道：“可惜，先遇到我的不是殿下你。”
薑贇瞅瞅李從義，又瞅瞅他身邊那個膀大腰圓的家夥。
隨後，再將目光投向緩緩靠近過來的另外兩人。
這下，可真是窮途末路了。
“那麽殿下，到現在為止，我方才說的話仍然有效，您不妨考慮一下吧。”
“要我死可以，能不能讓我死的明白些。”
薑贇沉默片刻後，對著李從義問道：“我有很多不解之處，你能為我解答一下麽？”
“殿下！”秦若素叫道：“殿下您怎麽能放棄呢！屬下護著您，無論如何也會把您送到安全的地方去，您不要……”
“阿素，別說了。”薑贇搖了搖頭：“本身我之前受的傷到現在就沒有痊愈，剛剛又經曆了一場惡戰，我現在身上也沒有了多少力氣。
你不要多言，隻要你能活下來，還有替我報仇的機會。”
“可是……”
“你不要講話。”薑贇認真的說道：“這是命令。”
“……是。”
秦若素咬著牙，紅著眼睛，垂下頭去。
李從義這才從院牆上跳了下來，看著薑贇佩服的道：“殿下能做出如此決斷，我真是佩服不已啊。
不過，關於殿下你剛剛說的那件事，我不能保證能夠解答你所有的問題。
但隻要是我能說的，我都願意告訴你。”
“好，那咱們長話短說，我也不耽誤你們的時間。”薑贇淡淡道：“金衝殺我父親，是你們指使的吧？”
“沒錯。”李從義大大方方的承認了：“不過我們也沒做什麽。
我們也隻不過是告訴他，陛下什麽時候會出現在什麽地方罷了。
而且也隻不過是稍微加工了一些陛下過去做的事情。”
說到這兒，李從義便是一陣咳嗽。
咳了半晌，他緩過勁來，才笑著說道：“畢竟，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像他那種自詡正義的小屁孩更好操控的人了，你說呢？”
薑贇沉默不語，拳頭卻慢慢捏緊了。
“第二，你們為什麽要殺我父親和我？”
“阻擋我們前進道路的，不管是什麽都要掃除。”李從義緩緩說道：“陛下是攔路虎，殿下你是潛在的風險。
你還活著，我們就不會放心……咳咳咳……所以，你必須死。”
“你代表誰？”
“抱歉，殿下，這個就是不能說的秘密了。”李從義笑了笑：“殿下你還有什麽其他的問題麽？要是沒有的話，就讓我來送你上路吧。”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薑贇輕聲說道。
“什麽問題？你說。”李從義迴答道。
“你能不能……去死啊？”
最後三個字吐出來的時候，薑贇已經出現在李從義的身邊了。
他的身體四周，仿佛籠罩著一層熱氣。
那種視覺效果，就像是夏天時，因為炎熱而扭曲的景象一般。
他的動作極快，出現在李從義身旁的瞬間，就是一記直拳，擊打在了李從義的腰間。
李從義也不知是沒反應過來，還是沒有防備，這一拳他是挨了個結結實實。
不過他的身體卻沒有薑贇想象中那種倒飛出去的情況，而是微微抬起一條腿，緊接著那條腿狠狠的又踩在地麵上。
他原本病怏怏的身軀，在那條腿落在地上時，仿佛重新煥發了活力一般。
腰板也直了，後背也不弓著了，嘴裏也發出了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吼。
隨著那隻腳落在了地麵上，李從義身邊的空氣仿佛都隨之震蕩了一瞬。
“殿下！”李從義猛的伸手，抓住了正欲退去的薑贇胳膊：“你太過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