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垂拱殿,薑贇覺得宮內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


    不過這種感覺薑贇早就習慣,畢竟在他被‘逐出皇城’之前的那段時間裏,宮裏的人也都是差不太多的神態。


    他們都覺得自己已經沒法再東山再起了,身為長男卻不能繼承皇位,又被皇帝厭棄,這樣的家夥,就算巴結了也得不到什麽好處。


    而在皇後與秦王宣布,皇帝遺囑裏說讓薑贇來繼承皇位之後,這些宮女、太監、侍衛對薑贇的態度又是另一番模樣。


    在太廟那三天裏,所有人看著薑贇,眼睛裏都是尊敬。


    而現在,仿佛又迴到了從前一樣。


    隻不過這一次,多了些厭惡,讓薑贇略微感到有些刺痛。


    歎了口氣,薑贇也沒再想太多。


    當他除夕那天夜裏看著滿地的屍體時,就曾料想到自己會有被眾人唾棄的這一天。


    一路來到了福寧宮,白守貞就默默的跟在身後。


    進去福寧宮之前,薑贇扭頭看了他一眼。見他還在後麵,就對他說道:“你在宮外候著。”


    “……”


    白守貞沒吭聲,卻走到了宮外那兩個女侍衛身邊站好。


    隨後薑贇徑直走向寢宮,在寢宮大門前,翠花叫住了薑贇。


    “發生什麽事了嗎?”翠花對薑贇問道:“我聽到他們在議論你。”


    “沒什麽……”薑贇緩緩搖了搖頭:“我別無選擇。”


    “……”


    翠花看著薑贇,沒有說話。


    薑贇便推開寢宮的大門。


    寒冷的天氣,與寢宮內的溫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推開門的一瞬間,薑贇便覺得一股暖流撲麵而來。


    他反手將門關上,脫掉外套掛在椅背上,對坐在床沿一臉憂鬱的皇後輕聲道:“母後……”


    “來了。”皇後抬頭看了眼薑贇,輕聲歎了口氣。


    薑贇微笑道:“怎麽了?您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他們……沒有太難為你吧?”皇後站起來,心疼的看著薑贇。


    薑贇上前拉住皇後的手,搖搖頭道:“我沒事的。”


    說完,又看著皇後道:“不過,聽您的話,您知道伯父他會做些什麽?”


    “……其實,今天上午,在皇陵迴來的路上,你伯父和你仲父來找過為娘一次。”皇後歎著氣說道:“不過,他們叫我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你……直到你繼位儀式結束之後。”


    薑贇皺起眉頭來,緩緩問道:“原來是這樣……那現在可不可以跟孩兒說了?”


    “嗯!”皇後重重點頭,迅速迴答道:“你伯父說,他其實很早之前就知道你父皇遇刺的消息了。


    他是掐著時間,在初六那天趕迴京城的。


    而且你的仲父、季父也都是很早就知道了,隻不過他們知道的要比你伯父還晚一些。”


    “什麽?”薑贇有些驚訝:“他們怎麽會知道的?”


    “這個說來話長。”皇後思索了一下,最後放棄了解答:“你隻要知道,大內侍衛裏麵,有人每隔一段時間,按時告訴他們京城裏發生了什麽事就好。


    而且若是有重大事件發生,這些大內侍衛就會第一時間告知。”


    “……”


    薑贇愣住了,今天一天他的所見所聞,徹底毀壞了大內侍衛在他心中的形象。


    以前的大內侍衛,忠誠勇猛。


    但現在,所謂的固若金湯,實際上早已千瘡百孔。


    怪不得父皇對自己說,越是堅固的堡壘,就越容易從內部攻破。


    這大內侍衛已經徹底的變了,都快能拍個無間道了。


    “不過,這倒不是那些大內侍衛不忠於你父皇,而是你父皇安排他們這樣做的。具體原因,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甚至我也是今天才剛剛知道有這迴事。”


    皇後很快解釋道:“但這並不是重點。


    重點是你伯父確實發現,大內侍衛中出了叛徒。”


    “這不是早就知道的麽?”薑贇皺眉道:“既然知道鸞鳳弩是殺害父皇的兇器,那麽兇器的來源就隻有可能是大內侍衛和天監府。


    天監府那邊每一把鸞鳳弩的管控都十分嚴格,使用都會有記錄,每天上下午還有在天監府工作的軍器監匠人檢查兩次。


    外地的吏員不配發鸞鳳弩,在京的吏員隻要少一把都會有記錄。


    既然不會是天監府,那就隻有可能是大內侍衛了。”


    “但你伯父並不是因為這個才發現的。”皇後搖著頭說道:“在很久之前……久到他剛剛離開京城的時候,那個時候,大內侍衛裏,就已經有叛徒存在了。”


    “什麽?!這……”薑贇驚訝無比:“這怎麽可能!”


    “沒什麽不可能的。”皇後歎息著道:“十六年前城破之日,大內侍衛已經因為一部分人的自殺而損失慘重。


    在這之後,按照你父皇的說法,便是需要一批新鮮血液來補充大內侍衛的損失。


    而這一部分新鮮血液,有從軍隊中抽調出來的,也有從八大派弟子之中挑選出來的。


    當時這部分人的素質和武功可以說是良莠不齊,什麽樣的都有。


    而且,那正是陸氏滅亡之時,倘若陸氏家族尚有死士存在,為了報仇而混入大內侍衛之中也不是沒有可能。


    在這之後,你父皇甚至設局抓了幾個出來。


    然後便不再提起這件事了。


    總而言之,按照你伯父的說法。


    當初他離開京城,並非是因為跟你父親不合,產生衝突。


    雖然他也承認,太上皇沒叫他繼承皇位,他心裏非常的不舒服。


    但你父皇是他的家人,是他的親弟弟。


    在智慧這方麵,你父皇又令他心悅誠服。


    所以他才沉默下來,順從了太上皇的安排。


    而兩年之後,他離開京城,打著與你父皇不合的幌子,真正的目的,是遠離這個漩渦的中心,做一個旁觀者,同時在暗中調查,這些潛藏在京城與大內侍衛之中的密諜,究竟是為誰工作。


    十四年下來,他前前後後滅掉了七八個當初亂國諸侯的擁躉,替你父皇除掉了這些隨時會爆發的隱患。


    而今,他正查到一個大內侍衛的頭上。


    緊接著,便傳來了你父皇遇刺的消息……”


    皇後將這些一口氣說完,最後她看著薑贇,輕聲道:“接下來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


    薑贇很是不解:“可這跟我在今天被他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又是提我做過的事情,又是訓斥我的有什麽關係呢?


    我倒不是因為他對我做這些感到不滿,我是完全不知道,他這樣做,跟他對您說的那些話有什麽聯係啊!”


    “什麽?他今天說你什麽了?”皇後急匆匆地問道:“他沒有太難為你吧?”


    看皇後這樣,薑贇也有些奇怪。


    既然薑懷平提前給母後打了預防針,那他是沒告訴母後,他打算對自己做什麽麽?


    “關於這些,伯父他什麽都沒跟您說?”薑贇眨了眨眼。


    “他隻說等懷玉,也就是你仲父給我提示的時候,我一定要馬上離開。”皇後搖著頭:“具體的他也沒告訴我,說是怕我先告訴了你,到時候,你表現的不自然,這戲演不成,騙不到人。”


    “……”


    薑贇現在心裏真是撥開雲霧見月明啊。


    一切的疑惑,在此時此刻全都解開了。


    怪不得,在來的路上薑贇心裏還在琢磨,到底薑懷平心裏是怎麽打算的,他為什麽沒有趁機一舉將自己送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此時此刻,他完全明白了。


    原來這一切都是薑懷平所導演的一出戲,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不要繼承皇位,同時也是演這一出戲給那個叛徒大內侍衛看。


    但是,隨著這個問題的解開,又有好幾個問題出現在了薑贇的腦袋裏。


    叛徒究竟是誰?他當時出現在了現場麽?


    李從義背叛了自己,這是否說明,他就是那個大內侍衛中的那個叛徒呢?


    金正禮用來謀殺父皇的鸞鳳弩,就是李從義提供的麽?


    薑懷平所說的這些,到底是不是真實的呢?


    如果是真的,他如此大費周章,在自己繼承皇位的儀式上搗亂,讓自己不能順利繼承皇位,這難道不會使皇位出現很長時間的一段空缺麽?


    他到底要做什麽?接下來他究竟是怎麽安排的?


    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從薑贇腦海中冒出來,搞的薑贇頭都有些大了。


    “他到底怎麽難為你的,你快說啊。”皇後催促道:“要是他做的太過分了,為娘一定去找他麽,替你出這口氣!”


    “其實也沒什麽。”薑贇撓了撓頭:“伯父他就是把我下令殺了奉武鏢局那些人的事情說了出來,然後借題發揮,說我殘暴不仁,以我現在的心智,不適合當皇帝……這樣的話。”


    “他敢這麽說?!”皇後當場就怒了,站起身來,一股子無形的氣勢從她的身上緩緩發散。


    薑贇這才想到,自己這個溫柔似水的母後,在目前的皇宮裏,可是沒有一個人能打得過她的……


    “我去找他!”


    皇後邁步就要往外走,薑贇趕緊身手拉住。


    “算了啊母後,我本身也不太在意,更何況伯父他也沒說錯什麽,就算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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