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風上國以西,一座不大不小的城鎮中有一酒樓,酒樓的夥計慵懶地坐在裏麵,就連櫃前負責算賬收銀的夥計也用手撐著腦袋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忽然,坐在門檻的夥計站了起來,眾人以為來了客人,紛紛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結果被領進來的確是個和尚,而且一看就是窮光蛋。


    這和尚滿身塵土,袈裟都快成黑色的了,一張臉也因為灰塵看不出原本的樣貌。仔細觀察的話還能發現他袈裟破了好幾處地方。


    好在眾人並沒有因為他的落魄就將他趕出去,而是熱情地接待了他,領他進門的夥計道:“這位師傅,要吃些什麽?”


    “可是小僧身無分文!”


    “不妨事,師傅不是本地人吧?這裏叫做佛光鎮,吾等都是信佛之人,大師傅既是佛門中人,一頓齋飯算的了什麽?”那夥計笑笑說。


    “信佛?當年小僧親眼見過這裏的客人吃肉,哪有信佛之人進食葷腥的道理?”說話的窮和尚不是修善還能是誰?他說的也確實是當年親眼見到的。


    “信佛為何吃不得葷腥?靈山上的大師們曾經說過,佛本在心不在外,隻要心中有佛,不肆意殺戮、作惡,管他什麽清規戒律!”


    “大師們還說,長時間的大魚大肉要不得,一點葷腥不沾也要不得!膳食均衡乃保持身體康健的長久之道!”


    這夥計說完,修善呆住了,這哪裏是佛門中人,怎麽聽著跟道家的理解一樣?可轉念一想修善覺得又有些道理,他走了這麽多地方,佛光鎮確實有些不同。


    這裏的鄰裏互幫互助,百姓安居樂業,城內城外一片繁榮,就是各國的國都也就這樣了,甚至還不如這裏,至少這裏沒有這麽多爾虞我詐、陰險勢利!


    就在修善思考的時候一旁的門簾被掀開,一個手持大勺的男人走了出來,和當年一樣還是胖胖的,修善一見到他就笑了。


    “十九師兄,許久不見了!”


    “小師弟,你迴來了!”酒樓的大廚兼老板,修善的師兄,萬法寺排行十九的修寧大踏步上前,一把摟住了這個小師弟。


    周圍的夥計們一愣,隨後迴想起了當年的一個小和尚,隻不過那個小和尚華麗的不要不要的,和眼前的這個窮和尚能是一個人?


    “怎麽搞成這副樣子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剛從土匪窩裏逃出來呢!”修寧將修善推至身前,好好打量了一番。


    見自家夥計都在一邊兒看著,修寧從懷裏掏出了一些碎銀,分給夥計們後說道:“這幾日不做生意,都迴家陪老婆孩子去吧!”


    眾人也好奇修善這些年的經曆,但老板發話怎能不聽?紛紛領了銀子脫了工作的衣裳朝修寧行禮後離開了酒樓。


    人都走了以後,修寧直接把店給關了,倒是整的修善有些不好意思,“師兄不必如此,我就是過來看看,還得趕迴寺裏呢!”


    修寧沒有搭理修善,自顧自的去後廚抄了幾盤素菜端了出來,二人落座以後他才開口說:“小師弟,你怎麽這麽快就迴來了...”


    話說到一半,修寧就止住了,因為修善在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修寧也意識到自己的話說的有些多了。


    “原來師兄你也知道我短時間之內迴不來,為何當年不說呢?你們到底打的什麽主意?”修善盯著修寧問道。


    “嗨!能打什麽主意?不過隨口問問而已,倒是你身無分文不說,怎麽灰頭土臉的?”


    見修寧避而不談,修善也懶得追問,反正一切的一切隻要迴了山就都能知曉答案,不急於這一時。他迴答修寧說:


    “說來話長,那天和師兄你分別後...”


    二人聊了好長一段時間,桌子上的菜換了好幾輪修善才算吧這些年的事情說完,期間修寧聽得頻頻皺眉,怎麽這一路上遇到了這麽多麻煩,還都是要命的麻煩?


    “這幾年苦了你了,師兄我也沒什麽能力,幫不了你什麽忙,不過日後若是累了隻管到這裏來!在我這裏保準餓不著你,冷不著你!”


    對於修善的遭遇修寧隻能說點寬慰的話,但這些已經足夠,至少對修善來說足夠了。而且修善也不算特別慘,每一次重傷不都遇到了對自己極好的人嗎?


    無論是許家堡的人還是鬼醫師兄他們都對自己很好,天下遭受苦難的人多了去了,說起來他還算幸運的,像那個入城賣水果的老漢才算得上淒慘,平白無故丟了性命。


    “不說我了,師兄你又是怎麽迴事?我記得你這裏生意很好,為何今日卻沒見多少人?”


    “你不是說不喜歡我殺生嗎?你離開後我隻售賣素菜,慢慢的人就少了,也不是所有人都耐得住不吃葷菜不是?”修寧無所謂的笑笑。


    修善完全沒想過居然會是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導致的沒有客人,他深感歉意,想要說些什麽,但修寧抬手攔住了他。


    “無非就是換一家酒樓吃飯,不是什麽大事,不必放在心上。我什麽也不會,隻會做菜,開這酒樓也不過是想過過安寧日子。”


    “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但以後你會慢慢知道的,還是先做你該做的事情吧!”


    修善納悶,隻聽修寧說道:“按照你所言,應該是沒有成功擊敗五位同門的,馬上就到咱家山門了,我應該是你能尋到的最後一位師兄,若贏不了我,你如何迴去?”


    修善沉默,沒想到自己的心思被人家猜到了,早知道就不把事情講的這麽清楚了,整的氣氛怪尷尬的。畢竟多年未見一迴來就要挑戰人家,哪有這樣的道理?


    “師兄,我...”


    “不必說了,都是自家人,我明白!隻不過五年的時間你能做出什麽菜來?擊敗我的條件你應該還記得吧?”


    修寧說完修善點了點頭,自己這位師兄隻會做菜,想要擊敗他就得做出一道能得到他認可的菜肴。


    “既然你還記得,那就別廢話了,來吧!”修寧說完將手中的筷子放下,走進了後廚。


    修善想了想還是跟了過去,隻見灶台前的修寧火力全開,各種烹飪技巧層出不窮,那精妙的手法看的修善大為讚歎,怕是皇宮裏的禦廚也使不出這般手段。


    約莫一炷香後,一盤精美到無法用詞語來形容的菜品擺在修善麵前,這道菜一共八種顏色,每一種顏色都代表著一種食材,許多食材修善甚至都沒聽說過。


    除了視覺震撼外修寧的這道菜更是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剛剛吃飽了的修善都恨不得撲上去啃兩口,也就是現場隻有兄弟兩個,否則必會引起爭搶。


    “逍遙九珍,我花了七十年的時間研製出了這道菜,這道菜背後還有一個故事,不過現在來不及跟你細說,涼了就不好吃了,嚐嚐?”修寧一臉自信和驕傲。


    修善顫抖的手有些拿不穩筷子,修寧則在一邊期待的等著,第一筷子入口,修善的表情就變了,甚至流出了淚水。


    每一種顏色的食材入口,修善的表情都會變化,但眼淚從未停過,直至吃幹淨了整道菜修善還愣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小師弟,小師弟?評價一下!”


    修善迴過神,麵前的修寧一臉期待,但修善卻搖了搖頭,“評價不了!沒有任何詞匯能形容這道菜肴,師兄你經曆了什麽,我竟能從一道菜中吃出不同的情緒?”


    “還有為何取名叫逍遙九珍,明明隻有八樣食材?”


    修寧聞言開心地笑了起來,他道:“多少年沒做過這道菜了,看來手藝還在!若今日小師弟你能找到任何一個詞匯評價,我這道菜便算失敗了!”


    “取名九珍其實很好解釋,除了你先前吃到的那八樣食材之外,還有一樣食材我沒放進去,因為我用來熬湯了。”


    修善有些疑惑,轉頭看了看已經空空如也得盤子,哪兒來的湯?難不成剛剛包裹在食材周圍的汁水就是最後一樣食材熬製的?


    “可我沒見師兄你用湯啊?是什麽食材熬製的?”


    “剛剛你走神那會兒我就加進去了,誰讓你倒黴失了武功的?這還能讓你看清我的動作那我直接關門得了?熬湯用的食材極為難得,咱們這裏沒有,要去很遠的地方找,當然寺裏多的是。”


    “寺裏有,我可曾食用過?”修善眼珠一轉,似乎是在迴憶小時候吃過的那些東西。


    “當然了,就是龍...隴南那邊才有的珍稀食材!”修寧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修善也在琢磨隴南是指的什麽地方,天風天火天雲他都去過,但沒聽過有隴南這麽個地方。


    “哎呀,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還有很多地方你沒去過呢!行了,輪到你了,你準備的菜肴是什麽,我很是期待!”


    接下來的就輪到修善了,他長出了一口氣,暗地裏緊了緊自己拳頭,隨後將修寧趕了出去,神秘的不行。


    “臭小子,還怕我學了去不成?你知不知道為兄當年可是有著食神的稱號的?”坐在桌前的修寧喃喃自語,在背光的那一麵,修寧的後背被汗水濕得透透的。他望著某處暗暗出神,似乎是在迴憶著什麽,


    修寧,萬法寺排行十九,隱居在佛光鎮,在外人眼中他就是個酒樓老板兼大廚。但他其實還有個非常響亮的名號,那便是食神。


    數百年前江湖上有一名為施全的男子,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他自稱廚藝天下無雙,狂妄的無法無天。


    一開始還沒有人搭理他,可他每到一處就會去尋當地最有名的大廚比試,一連數年竟無一人是他的對手,漸漸地施全的名聲越來越響亮。


    無數對美食和烹飪感興趣的人都去挑戰他,他一一接下挑戰,和以前一樣,無論對手是什麽人,技藝有多麽高超都難在他手上討到好處。


    三十年後,施全已經是名滿天下的廚子,就連許多隱世家族也對其以禮相待,為的就是請他去做客,江湖傳言吃他一頓飯就是死了也值得。


    名聲越大嫉妒的人就越多,天下第一這個名頭誰不想得到?不僅僅是武道,每一行每一業的人都希望自己能成為天下第一。


    見對自己不滿的人越來越多,施全準備來個“一網打盡”!他在佛土中央擺下擂台,借許家堡和九霄宮的手向全天下發出挑戰,一時間聲名達到了頂峰。


    無數強者聚集在此,這些人有的是來打擂台的,有的是來觀戰的,可以說每個行業的人都來了,就連江湖上成名已久的諸多武道高手當時也在場。


    這場比賽比了整整八個月,這八個月天下人將賽場圍的水泄不通,因為此次比賽的評委是不固定的,每一天的評委都是許家堡和九霄宮臨時選出來的。


    說白了就是誰都有機會當評委,誰都有機會免費吃到天下名廚製作的精品菜肴,對美食的向往就是一些武道高人也拒絕不了。


    而且這樣的賽製根本沒辦法作弊,一來沒人敢在許家堡和九霄宮的麵前做這種事,二來當年來觀賽的人數不勝數,就是想作弊你也沒那個財力,收買所有人需要花費的錢財足以讓任何勢力破產。


    當然許家堡不算在其中,人家根本就不屑做這種事!


    這場盛會進行了八個月,這八個月內是個人都在討論這件事情,就連互相敵對的國度也暫時放下了恩怨前去觀摩。


    誰要是沒去或者不知道內情就會被其他國家鄙視,甚至底下的子民也會暴亂,認為自家朝廷比不過人家朝廷。


    當時的天下本就混亂,誰能想到一個名為施全的人不過舉辦了一次擂台挑戰居然造就了整整八個月的天下太平!


    八個月,兩百多天,施全每天都要和幾十名挑戰者比賽,最後那個月甚至一度昏迷在場上。好在當時的情況空前絕後,不少名醫都自發組織在一起,隻為了保證施全的身體健康,畢竟大家都想見證此次盛會的結果。


    最終施全花八個月的時間擊敗了近五千名挑戰者,達成了史無前例的連勝記錄!


    所有嚐過施全菜品的評委都認為他完勝,期間也有挑戰者不相信,認為這其中肯定有內幕。但親口嚐過菜品之後的那些挑戰者全都心悅誠服,對施全的廚藝佩服的五體投地。


    那天之後,施全成為了天下公認的食神,受到了全天下的敬仰和追捧。就在天下人好奇施全接下來會做什麽的時候,他卻忽然宣布退隱。


    說是要研製一道新的菜肴,一道和他一樣能稱霸天下的菜肴。此言一出天下驚,不少人都去尋他,想要知道他下一道菜的名字。


    不久之後一則重磅消息流傳開來,說是食神的最新菜肴名為,逍遙九珍!此菜集世間九珍,包含人生百味,更是囊括了諸多烹飪的高難度技巧。


    隻可惜人們沒能等到逍遙九珍的出世,食神也消失的無影無蹤,漸漸地人們淡忘了這位堪稱無雙的“廚子”!


    有人說食神在收集珍稀食材的過程中意外亡故了,有人說自己無意間見到過食神,也有人說他隻是厭倦了江湖隱居了。


    但不管哪種說法都無從考證,這麽多年過去,當年的那些人絕大部分都已經成為了枯骨黃土,還記得食神之名的也隻有武道中壽命相對悠久的人。


    “師兄,師兄?你發什麽愣呢?”


    修寧迴過神時修善就在他的麵前坐著,還把手放在了自己眼前不停地晃悠。修寧將記憶再次塵封,對修善說道:


    “做好了?讓為兄看看你能做出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


    修寧一時語噎,擺在他麵前的哪裏是什麽精美的菜肴,明明就是一坨黑炭。別說和先前那道逍遙九珍比,就是修寧隨手炒的菜也比這玩意兒看著有食欲些。


    “這是?”


    “這是烤紅薯啊師兄,剛從火堆裏撿出來的,熱乎著呢,你快嚐嚐!”


    修善一臉期待,修寧扶了扶額頭,抬眼的瞬間卻看到了修善臉上黑黑的煤灰以及肮髒的手掌,仔細一瞧修善的手還有些發紅,像是被開水燙過。


    修寧將黑黢黢的紅薯拿在手中,看得修善齜牙咧嘴的,他看修寧的眼神就像在問你不怕燙嗎,如今我倆都是普通人,這玩意兒有多燙手我可是很清楚的。


    修寧認真的剝開外麵的那層皮,露出了裏邊兒金黃的紅薯瓤,隨後一口就啃了上去,就好像那冒的不是熱氣是冷氣似的。


    “小師弟,出去這麽久你就學會了這個?”修寧邊吃邊問。


    修善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這一下就把自己的腦袋抹成了黑色,隻不過他自己也沒發覺,他說:“小時候九師兄他們負責我的飲食,九師兄他們的手藝不錯,就是味道也和師兄你做的菜有些像,總體來說是好吃的。”


    “下山後,我結識了很多朋友,他們招待客人的菜雖比不得咱家,但也算可口!”


    “重傷之後,不論是青卿還是修遙師兄都不讓我吃重口的東西,我整日喝白粥,雖然沒什麽味道,不過談不上難喝。”


    “我在吃這些東西的時候從未想過為什麽,直到那天我遇到了一個老人家,他將僅剩的紅薯烤了,隻因為我和她記憶裏的孫子年紀相仿。”


    “那天以後我開始思考吃東西的意義,和修遙師兄分開後我一路西行,在途中好幾次餓的發昏,也是幾個好心人家收留了我,吃的也是烤紅薯。”


    “我想我吃的不僅是食物,還有食物背後的情感和心意!師兄們對我的關心,朋友照顧我時的小心,路人對我的愛心!”


    “而師兄你現在吃的,是師弟唯一拿的出手的誠心!”


    修善說完這些話的同時修寧也吃的差不多了,見小師弟盯著自己看,修寧無奈地歎了口氣,“臭小子,讓你和我比做菜,你跟我玩這一套?”


    “那我算贏了還是輸了?”


    “雖然硬了點,幹了點,但這確實是為兄近些年吃過最好吃的東西,罷了,算你贏了吧!”


    修善聞言直接跳了起來,如此一來師兄們的任務就算全部完成了,這下誰也不能阻止自己迴到萬法寺了。


    “多謝師兄!”


    “謝什麽?做菜靠的就是一顆心,你說的並沒有錯。不過此戰為兄談不上贏,卻也不算輸,我隻是口頭上認輸了,明白嗎?”


    修寧不停地暗示修善,後者腦子也快,明白師兄在說什麽,修善現在要的不就是口頭上的結果嗎?這場比試他投機取巧,若有第三人在場他必敗無疑。


    “我走了師兄,我迴山去了!”


    “剛吃完就要走?你好歹先洗洗,若是這副樣子迴去我怎麽跟大師兄他們交代?”


    修善推開小門衝了出去,修寧追出來喊了兩嗓子,但修善去意已決,隻是招了招手,修寧無奈隻能看著這個弟弟離開。


    “真的,變了很多啊!”修寧看著修善的背影自言自語,下一秒則往迴跑,“喲,我的湯還在火上呢,別給熬幹了,這可是大師兄費力從海族抓來的龍...”


    這天之後,酒館恢複了葷菜的售賣,還多加了一道甜品,叫烤紅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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