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四十二年。


    一輛馬車停在了定武門前,門前所有士兵都跪了下來,等待馬車裏的人走出來。


    一隻修長的手掀開了簾子,緩緩走了出來。


    此女子三十多歲的年齡,穿一身深紫色的衣袍,身形高挑五官深邃明麗,便是當今皇帝的小妹元驕長公主,先帝與皇後唯一的女兒蕭清。


    一名與女子容顏相仿的男子扶住了她:“元驕,你終於迴來了。”


    元驕長公主眼睛閉上,眼淚順著臉頰滾滾流淌了下來。


    站在元驕長公主麵前的男子是當今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梁王,先帝與皇後的次子蕭瀟。


    一個月前,長公主突然接到了母後薨斃的噩耗,她從幾千裏之外的江南北上進京,在路上又接到了父皇駕崩的消息。


    一連兩個消息差點擊垮長公主的身體,她強忍著悲傷才奔赴到了京城。


    兩個小家夥從馬車裏出來,緊張的去看外麵,這是長公主的一兒一女,頭一次伴隨長公主進入京城。


    梁王把這兩個小家夥接了下來,摸了摸他們的腦袋:“母後這些年常常提起你們。”


    孝武皇後生前最喜歡的孩子就是長公主元驕,從小到大長公主每一次生病,孝武皇後都是通宵達旦的守候。


    駙馬是駐守在外操練水軍的武將,元驕一見鍾情看上,成親後也跟著過去了,這倆孩子一個十五歲一個九歲,都還沒有來過京城。


    元驕總是寫信給自己母後,平時她迴來總是一個人迴來,嫌孩子麻煩就沒帶孩子,上次迴家是兩年前。


    今年她還想著什麽時候有空,她帶孩子迴來給母後看看。


    卻沒有想到兩年前那一別竟然是永遠。


    元驕的眼淚洶湧而下。


    梁王忍著痛擦了擦元驕的眼淚:“好妹妹,別哭,父皇和母後看見你這個樣子會傷心。”


    元驕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淚:“皇兄呢?”


    “皇兄在宮裏,他不方便出來,讓我和太子來接你。”


    梁王身邊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便是當今皇帝的長子。


    元驕記得她上次離開的時候,這孩子還很單薄,如今竟然長成了大人。


    她拍了拍太子的肩膀,隨著眾人進了宮裏。


    元驕去了母後生前居住的鳳儀宮,這座宮殿是父皇花費了不少心思讓工匠修建的,新帝不打算讓任何人再入住。


    元驕和梁王小時候,便是在這裏長大。


    院子裏的薔薇此時開得正盛,滿院子都是薔薇的花香。


    元驕一步步往裏麵走去,過往這些年無數畫麵,也一點一點的出現在了她的腦海之中。


    她記得自己五歲的時候,摘了一籃子的鮮花鋪在地上,她坐在所有花之中,說自己想要一條這麽漂亮的裙子。


    結果不到半個月,母後真的給了她這麽漂亮的裙子。


    記得自己八歲的時候想要一套鋒利的兵器,母後擔心她玩這麽危險的東西會受傷,結果父皇從兵器庫裏挑了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給她。


    還記得每年上元節的時候,全家所有人都會聚在一起,父皇會親自在院子裏綴滿各種各樣的花燈。


    夜幕降臨之時,所有人都在看煙火盛放,而父皇看向母後的目光,比她見過的任何事物都要溫柔。


    這麽多年以來,從她年幼再到年少,一直等到嫁為人婦,再成人母,元驕始終記得,自己有一個很幸福美滿的家。


    這麽多年以來,無論她在外麵受了什麽委屈,無論走得有多遠,隻要她想迴來,任何時候都能迴來,任何時候都有父皇和母後在等著她。


    元驕沒有想到的是,原來隨著時間的流逝,最疼愛她的兩個人,竟然先她幾步離開這個世上。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元驕緩緩迴頭,是她的皇兄蕭瀾。


    蕭瀾拍了拍元驕的肩膀:“別傷心,母後和父皇都走得很安詳,你要知道,總會有這麽一天。”


    元驕淚眼朦朧。


    其實從她幼時起,她這個看似文弱容色十分美麗的兄長總是溫柔的、恬靜的安撫她和梁王殿下。


    當年元驕想為愛遠嫁,她想嫁的那個人心懷事業,一心想根除沿海一帶海寇作亂,不可能貪圖京城的安逸。


    太子蕭瀾很像溫柔安靜的母後,元驕和梁王卻酷似他們的父皇,從小就流淌著不安分愛冒險的血,她亦想去遠處為魏朝百姓做出一番事業。


    但一想起自己的雙親分別,元驕就痛苦不已。


    當年的大哥就是這樣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擔心,京城有我在,父皇母後喜歡你,不想把你困在一個地方。隻要你想迴家,無論身在何處,我們都能把你帶迴來。”


    元驕擦了擦臉上的淚:“母後是怎麽走的?”


    其實顏諭自幼體弱,在人間六十多年,和很多魏朝人相比,已經是長壽了。


    這麽多年來,已經兒孫滿堂,三個孩子都已經成家,各自有了兒女,蕭瀾的長子去年也娶妻。


    這麽一天是遲早的事情。


    所幸並沒有什麽病痛折磨,隻是年歲上來,有些心疾體弱。


    那天晚上顏諭像往常一樣和蕭承冀去花園裏散散步,迴來後覺得心跳劇烈,想去床上休息休息,她閉上眼睛入睡,慢慢的在睡眠中沒了唿吸。


    等一刻鍾後,蕭承冀詢問她要不要喝點燕窩粥的時候,已經沒了任何聲息。


    蕭瀾低聲道:“父皇七十歲了,身體一直很硬朗,經常騎著馬去暢意園中打獵,去年還捉了隻狐狸給母後做毛領。母後去世時,他沒有哭,並沒有什麽表示,不過三天的功夫,整個人卻不行了,隨著母後而去了。”


    元驕泣不成聲。


    生老病死其實是每個人都要經曆的事情。


    蕭瀾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淚水:“父皇生前已經讓人打造了他與母後合葬的棺槨,很多年之前,父皇就把一切想好了。元驕你別哭,他們在另一個地方,也是在一起的,會比我們想象中過得更好。”


    生當同衾,死亦同穴,這是蕭承冀長久以來的規劃。


    漫長的四十年時光,整個魏朝疆域在魏朝孝武皇帝手中變得無限大,整個帝國變得異常繁華。


    帝後同諡一字不差,亦如生前夫妻情深,帝後在位四十二年裏一天都沒有分離。


    正是傍晚,遠處一片烈烈光彩,整片天都被殘陽染得通紅,院中每一片薔薇被風吹,都會隨之搖曳。


    梁王俯身摘下了一片薔薇,抬眸之時,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對他們兄妹三人揮了揮手。


    就像蕭瀾說的那樣,另一個世界,兩人也很圓滿的在一起吧。


    夕陽西下,夜色緩緩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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