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春城,楚王宮。


    作為楚國東遷之後的新都,現任楚王熊負芻其實並不喜歡這座都城。


    雖然遷都之後,楚國依舊花費了大量財力物力和人力,建設了富麗堂皇的楚王宮。但在現任楚王熊負芻看來,這座都城的存在,反而更加證明了楚國那巨大的傷痛。


    郢都,這座楚文王時期就成為楚國都城的城池,曆經四百年風霜雨雪,見證了多少代君王的登基與謝幕。卻在一場鄢郢之戰中,被秦將白起攻破。楚國宗廟和夷陵,更是被秦軍焚毀。


    楚國此戰之後,丟失大量國土,國力受到了極大的削弱,這是楚國人心中難以磨滅的傷痛。


    作為靠門客刺殺弟弟,才登上王位的君王。熊負芻知道,不論是朝堂還是民間,都有關於他得位不正的議論。


    所以,他一直都有心想要振興楚國,讓那些非議他的人知道,隻有他才是楚國真正的中興之主。


    可惜,當他利用門客,除掉他弟弟,成功成為新一任楚王之後,他才知道,為什麽當年郢都被破,屈子會自投汨羅江而亡。


    楚國,已經從根子上泛濫。楚國的貴族,幾乎已經架空了王權。君王的詔令,到了楚國貴族的封地上,甚至還比不上貴族的一句命令管用。


    如果楚國還是原來那個楚國,秦國還是原來那個秦國。或許,熊負芻能比他的祖先楚懷王更堅決一些,不惜和楚國的貴族開戰,也要把楚國的改革進行下去。


    可如今,楚國比起鼎盛時期,已經被秦國削去了一大半的國土,楚國的國力更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削弱。


    更令熊負芻絕望的,是當年楚國東征,滅了越國之後,由於吳越當地經常發生叛亂,所以曆代楚王,都將楚國的貴族封賞到了東邊,指望著讓貴族和吳越之民相互削弱。


    可世事難料,秦國崛起,屬於楚王直轄的土地幾乎盡數被秦國掠奪,楚國王室的實力遭到前所未有的削弱。


    反倒是當初封賞在東方用來抵抗吳越亂民的貴族,他們的實力越來越強,貴族用於鎮壓吳越之民的私軍,比起楚國王室那幾經秦軍殲滅,又重新組建的軍隊更加驍勇善戰。


    王室東遷,讓楚王幾乎處於貴族封地的包圍之中,楚王的命令,甚至出不了壽春城。


    這讓冒著天下唾罵之名,殺死自己的弟弟,登上王位想要大展拳腳的熊負芻時常感到抑鬱難抒。


    現在好了,秦軍南下,大肆攻城略地,貴族數萬精銳聯軍,連秦軍三天都沒有擋下,就幾乎被全滅。楚國貴族在楚國國內的實力一下子就被削減了一大半。


    這時候,他們才想起有他這個楚王,紛紛想要請他出山,號召楚國百姓共同反抗秦軍。


    可一位齊國使臣的到來,讓楚王看到了解決這一次事情不一樣的方法。


    誠然,秦軍的南侵,削弱的都是楚國的實力,可王室一係的力量,早已不堪大用。秦軍南侵,所占領的土地,現在絕大部分都是楚國大小貴族的封地。


    反倒是真正屬於王室的封地,並沒有受到太多的損害。


    這讓楚王熊負芻對於這場秦楚戰爭,有了不一樣的看法。


    他準備借著秦國的刀,替自己刮腐去毒。這樣或許會讓楚國的國力進一步遭到削弱,但也同樣會把楚國貴族這群可惡的,妨礙楚國強大的毒瘤除去。


    來自齊國的使臣,已經被他秘密安排在郊外的莊園居住。這是他將來抵抗秦國,防止秦軍擴大戰事,完全滅亡秦國的底牌。


    對於齊國使臣來壽春的事情,他對朝中官員,誰都沒有說。隻是親自挑選了最可靠的親信負責齊使的日常。


    他把十萬屬於楚國王室的軍隊後撤,守住西陽和黃城一線,還把項燕調走,讓他帶著軍隊南下,這樣一來,幾乎沒有什麽防守力量的城陽必然暴露在秦軍麵前。


    熊負芻相信,以秦將王翦的老辣,必然不會錯過這等良機,趁機攻占城陽這個戰略要地。


    隻要城陽失守,幾乎國內一半以上貴族的封地,都將直麵秦軍的進攻。


    熊負芻願意把這些土地如同楚國身上的腐肉一般,都刮下來扔給秦國。楚國一半以上的貴族,將徹底失去他們的封地,同時也失去了對抗楚國王室的力量。


    到那時,自己再答應齊國使臣的條件,讓齊燕代三國出麵調停。


    他到時候將是“迫於無奈”為了楚國的社稷,將那些土地都送給秦國。


    那些失去土地的貴族,將不得不重新依附於楚國王室,依附於他熊負芻。


    他相信,隻要沒有了貴族的掣肘,他的各種改革將在楚國順利的推行下去。隻要給他幾年時間,憑著楚國的底蘊,很快就能再次讓楚國強大起來。


    熊負芻相信,經過這一次秦楚戰爭,四國對於秦國必定更加防範。隻要等自己處理好楚國國內的事情,他就會向其他三國,甚至草原的胡人派遣使節,和他們組成一個反秦的大聯盟。


    隻要大家約好一個時間,共同出兵,讓秦國所有的邊境都麵臨戰火,使強大的秦軍分拆四方防守。到那時,自己在率領楚國軍隊西征,就能一舉奪迴楚國的故地,甚至把巴蜀也給拿下來,讓楚國重新成為偉大的國家。


    不過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忽悠那些貴族,讓他們繼續往這場秦楚之戰中增派兵力,爭取掏空大大小小的貴族私軍。


    隻要沒了軍隊,他倒要看看,那些貴族還有什麽能和這位楚王對抗。


    和秦國商議國政,需要召集朝廷重臣不同。


    楚國商議國政,需要召集的是楚國大大小小的貴族族長。


    熊負芻收斂自己的心思,臉上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在內侍和侍衛的陪同下,走進已經坐滿楚國各貴族族長的大殿之中。


    沒有整齊劃一的叩拜行禮。


    在殿內三十二位貴族族長看來,楚國王室不過是貴族們共同推舉的一位掌權人,所以當楚王熊負芻走進這座大殿,所有族長隻是略微起身,朝著年輕地熊負芻一個低頭躬身,甚至都不用楚王宣布免禮,他們就自顧自地自己站直了身子,重新坐迴自己的座位上去。


    熊負芻把這群族長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裏,這種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至少王室東遷,就已經開始有這樣的苗頭。以前他還會十分氣惱,現在他已經學會麵不改色,連一絲惱怒地神色都沒有,就走到族長中唯一的一個空座位上坐下,和這些族長們共同圍城一個圓圈。


    貴族們私底下管這個叫共治會議。意思是,王室與貴族,共同擁有,並且治理楚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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