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僅十七歲的張合,現在有些後悔,聽從父親的意思,跟隨著使團,一起南下出使秦國了。


    作為一個還處於變聲期的少年,張合很討厭自己說話時難聽的強調,所以在薊城的讀書的時候,他就不怎麽愛和大夥說話。久而久之,就讓張合變得有些孤僻和不合群。


    再加上家裏世代在燕國為官,家庭環境優越,他的父親張勝,現在又是燕侯手下四大將之一,掌握著兩萬五千飛馳軍,在燕國算得上有權有勢的人物。


    這讓私塾裏的同學,難免忌憚於張合的家庭,不敢和張合過多接近。


    如此一來,年紀輕輕地張合,就變得比自己將近四十歲的父親,還要沉默寡言。朋友少,人聰明,心智成熟,讓沒有人可以傾訴心中煩惱的張合,偷偷喝上了父親的藏酒,並因此喜歡上了酩酊大醉後那種無憂無慮,無所忌憚的感覺。


    這次燕國朝堂密謀,聯合代國,齊國,三國一起秘密約定,幹涉秦楚兩國戰爭,幫助楚國留下國祚,避免秦國進一步做大。


    燕國作為約定發起者,不得不派遣使團南下秦國,試圖以三寸不爛之舌,加上三國之實力,讓秦國平息怒火,停下征伐楚國的腳步。


    鑒於幾年前,作為出使秦國的使者杜鈺,在秦國獲得巨大的外交成功。迴國後,燕侯賞賜了杜鈺一千戶的食邑。這讓大家看到一條可以快速積累聲望,獲得進身之階的路子。


    所以這次燕國使團南下秦國,但凡有點關係的,都到出使的使者杜鈺那裏,托請杜鈺,帶領自家後輩一起南下出使秦國。


    張合的父親張勝,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親自登門拜會了杜鈺。


    隔天上午,還在私塾裏看書的張合,就接到了父親張勝派手下的士兵帶來的口信。要求張合加入杜鈺的隊伍,一起出使秦國。


    就這樣,張合就被父親張勝硬塞進使團的隊伍裏,成了燕國使團中,年紀最小的一位隨員。


    張合一氣之下,將父親心愛的寶劍拿到酒廬典當,換了滿滿二十壇子,燕國的上等好酒——薊城春。


    這些酒,除了一部分被張合藏在薊城家中,剩下的,都讓他用裝到了大大小小的酒葫蘆裏,以行禮的名義,放到了使團運送物資的馬車上。


    這一路走來,使團裏除了團長杜鈺,其餘人多多少少,都喝過張合暗藏的好酒。


    正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喝了張合的薊城春,使團裏那些為官多年的隨員,也不得不用自己肚子裏的一些東西,和薊城春的主人攀談,算是沒有白喝張合的好酒。這讓張合在這使團裏,學到了不少官場上的知識,也搭建了自己的一些粗淺人脈關係。


    隻是他怎麽都沒有想到,唯一沒有喝過他酒的使團團長杜鈺,如今竟然會主動找他要酒,這讓張合心裏十分高興,同時也滿心忐忑。


    畢竟,這位使團團長,一路走來,比他張合還不合群。


    大夥聚在一起吃飯的時候,這位使團團長,總是一個人默默坐在一邊細嚼慢咽,和經常吃得汁水淋漓,狼吞虎咽的使團成員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大夥在野外宿營,大夥一起看夜空聊天,這位使團團長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從來不加入到大夥的話題中去。


    現在杜鈺竟然主動找他要酒……張合恨不得拍拍自己的胸脯,保證自己會把酒從使團的馬車上拿過來。


    不過,一向不愛炫耀地張合,還是選擇低調的把事情辦好。


    所以,當杜鈺在為如何從物資車輛上拿到酒而感到困擾時,張合獨自一人,走出了秦軍給他們安排的帳篷。


    他剛一出來,立刻就有一名秦軍的士兵拿著長矛朝他走了過來。


    “做什麽?沒事不要亂走動。”


    張合看了眼士兵手中長矛,稍稍咽了一口口水,然後笑著對秦軍士兵道:“是這樣的,使團裏的人都待在這帳篷裏無所事事,所以想拿一些酒進去喝,還請這位大哥性格方便。”


    張合笑眯眯地從自己的寬袖中掏出一把銅錢,準備塞給這位過來詢問的秦軍士兵。


    而帳篷裏,隨著張合出來和秦軍交涉,大夥都不約而同地走到帳篷門口,靜靜地看著張合的所作所為。


    張合掏錢行賄的動作,讓使團裏的幾名隨員都低聲稱讚張合聰明。


    可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張合對麵的那名秦軍士兵竟然自己往後退了幾步,拉開和張合那隻抓著錢的手之間的距離,然後朝著張合笑著搖了搖頭。


    “這位小哥可別害我,我可不想去嚐嚐軍司馬的五十皮鞭。”


    張合臉色一僵,第一次學著使團成員,賄賂他人,竟然就這樣失敗了。


    營帳裏的燕國使團成員,也有人也低聲開口道:“怎麽會這樣,連錢都不要了?”


    杜鈺仔細看了眼那個秦軍士兵,看穿戴,對方應該隻是一名秦軍的什長。


    他歎了一口氣,語氣羨慕地說道:“如果不是這樣,秦王何以震懾六國,讓六國畏秦如虎。又如何,吞並了強大的趙魏韓三國,打得霸主之一的楚國,丟了國都郢城,逃到了位於東邊的壽春城。”


    眾人默然,再次看向營帳外。


    張合不死心地低聲問了句:“可是嫌少?不要緊,我身上還有,可以多給你一些。”


    秦軍什長搖搖頭,將手中的長矛傾斜,矛尖對準張合道:“快迴去,否則我可要動粗了。”


    “這位什長,手下留情。”


    眼看張合要吃虧,杜鈺深怕張合犯倔,連忙從帳篷中走出,將張合攔在自己身後。


    “使者大人,還請帶著您的人迴去,莫要讓我們難做。”


    麵對杜鈺這位燕國的使團團長,攔住張合的秦軍士兵還是保持了應有的尊敬,把長矛重新豎起,讓杜鈺勸說張合迴去。


    杜鈺想了想,拍了拍張合的肩膀,示意他先迴到帳篷裏去。


    他獨自一人,對著這位秦軍士兵抱拳行禮道:“這位什長,我們燕國曆來苦寒,燕國人都習慣了每天喝酒的日子。”


    “你看。”杜鈺平舉雙手,拉高寬袖,將腰帶部位露出,“為了麵見你們大王,我們身上連酒囊都沒有帶上一隻,這麽老半天了,大夥都饞得厲害,還請什長行個方便,讓我們到使團的物資馬車上去拿一點酒。”


    營帳中的使團成員此刻紛紛配合,齊聲對著秦軍士兵求情道:“就是,就是。半天沒酒喝,都快饞死我們了,你就行行好吧……”


    秦軍什長看看杜鈺,又看看營帳門口,裝得滿臉可憐像的使團成員。


    無奈轉身,朝著附近看守的秦軍士卒做了一個手勢,立刻就有幾名士卒脫離巡邏隊伍,來到這位什長身邊。


    “你們幾個,跟著燕國使團的人去他們物資車處,讓他們去取點酒水,然後把他們一個不少的送迴來,聽明白了沒有?”


    “明白了,什長。”幾名圍攏過來的秦軍士卒齊聲迴答。


    “行吧,你們挑幾個人去吧,記得別耍花樣。這裏是秦軍大營,你們不怕被弓弩射成馬蜂窩,就盡管跑。”


    什長不忘大聲警告了使團的眾人。


    “盡管放心,我們會快去快迴。”


    杜鈺向著保證。他揮揮手,對營帳裏的使團成員喊道:“找三個人跟著張合一起去,到物資車上拿上一些物資,今晚我們估計會在這裏休息,東西都拿上一些。”


    立刻有幾個勤快的隨員和張合一起,帶著幾名秦軍士兵,一起朝大營內停放他們物資車的方向走去。


    杜鈺看著幾人的背影遠去,笑著對眼前的秦軍什長邀請道:“這位什長,要不要到我們營帳裏歇歇腳,喝點水解解渴。”


    秦軍什長看了杜鈺一眼,搖了搖頭,一言不發地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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