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十年初夏,五月初三,孫瀅及笄了。


    她將乘坐馬車,從十裏鎮出發去京城,去退掉一門本不屬於自己的親事。


    十年前,她的親生母親沈氏因病去世了,同年父親娶了她祖母的侄女趙寶珠,親爹就變成了後爹,繼母趙寶珠一句“道士說大姑娘和這宅子相克”,她的親爹就讓人把她送到了離京三十裏以外的十裏鎮的道觀,美其名曰替家裏祈福。


    她在十裏鎮的長春觀中一呆就是十年。


    如今繼母特地派了兩個老嬤嬤來接她迴去,專門選在她及笄這一天。


    繼母還送來四套衣裳,顏色是豆綠,靛藍,鼠灰,茶褐。


    這哪裏是送的及笄禮,送給霜居的老嫗穿剛好合適。


    孫瀅像個小白兔一般受寵若驚,抱著衣服,“讓太太費心了。”


    老嬤嬤立刻暴喝起來,“要叫夫人,真是個不懂禮數的鄉下土包子。老爺是四品忠武將軍,夫人可不就是將軍夫人,叫什麽太太?”


    雖然趙氏沒有朝廷封賞的誥命,但是為了抬舉她,全府上下,哪個不尊稱一聲“夫人”?


    可憐她的娘親,再也不會有人記起。


    “嬤嫲教訓的是,以後不會了。”孫瀅紅了眼眶,縮著肩膀,一副天塌了無人替她頂住的模樣。


    這樣就哭了?


    兩位老嬤嬤私下議論:“真是個蠢貨,一兩句話就拿捏住了,軟柿子一個。夫人還吩咐我們路上多觀察,依我看根本用不著,幾位小娘子收拾起來還不跟收拾一隻小兔子差不多,隻怕生拆入腹,啃的連骨頭都不剩。”


    如果他們心中有她,必定是早把人接迴去,風風光光的辦場及笄禮,再把她介紹給眾人。


    可繼母怎麽會如此做呢?


    她的三個女兒,老大孫珍和孫瀅同年,老二孫玨隻比孫瀅小一歲,老三孫珮隻比孫瀅小兩歲。三個適齡的小娘子都沒說親,可不就專程在那等著她迴去退親。


    來接孫瀅的兩個老嬤嬤也明確地表達了繼母的意思,“夫人說了,你養在鄉下十幾年,不懂任何禮數,和侯府世子有天壤之別,根本不配為侯府主母!做人哪,還是要有點自知之明,不要辜負了李夫人的一片心意。咱們夫人希望你識些好歹,自己去侯府把親事同李夫人退了,也算全了兩家的臉麵。”


    養在鄉下不知禮數?


    現在才知道她不懂禮數?


    趙氏是今天才做將軍府的主母嗎?


    那當家主母為何不派個老嬤嬤來教她禮數?


    如果李夫人是個懂禮數的,當初就該攔著孫家,不讓他們把她送來鄉下來!


    什麽時候鎮北侯府的臉麵需要用一個剛及笄的女孩來全了?


    由此可見侯府的李夫人也是一個捧高踩低言而無信的小人,有這樣的婆婆在,鎮北侯府未來堪優,就是李夫人不提出來,她也會主動把這婚事退掉。


    至於兩個嬤嬤,孫瀅想暫時放一放,這兩個是跟著她祖母的老人,她們的態度,代表了祖母的態度。


    是啊,祖母若是心裏有她,她也不會在長春觀呆了十年無人問津。


    她的母親病逝的十分蹊蹺,不到萬不得己,她決不會處置府中的老人,免得母親之事一點蛛絲馬跡也找不到。


    來接她的嬤嬤老態龍鍾,特意讓馬兒慢慢的走,說是走得快了顛簸得骨頭疼。


    “馬上有一場暴雨,荒山野嶺,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嬤嬤們仔細掂量吧。”


    孫瀅的聲音還是柔柔的,輕輕的,慢慢的。


    兩位嬤嬤鼻孔朝天瞥她一眼,兀自笑了,“莫非你還通曉天氣變化?這次夫人請了你迴去做欽天監。”


    你越是想走快一點,我偏要走慢些,真以為隨隨便便一個人都能指揮得動我?也不看看你配不配。


    孫瀅怯怯地道:“夫人真能幹,能任命欽天監呢。”


    兩個嬤嬤氣結,但就是吩咐了車夫,“渾身酸痛,大娘子沒坐過馬車,走慢些別顛著了。”


    反正跟的有四個護院,怕什麽?


    將軍府的小娘子若被嚇哭了,迴稟了老爺,在夫人那裏倒是功勞一件。


    初夏的天,已經有些悶了,更有些煩人的知了沒完沒了的叫個不停,簡直煩透了,出來接這個災星果然不是什麽好差事。


    兩位嬤嬤越想越覺得透不過氣來,幹脆坐上了放著箱籠的車子,把箱籠放在孫瀅的馬車上。


    太陽已經落下了,天馬上就黑了,一個小姑娘,還敢威脅她們,等下保準嚇得哭爹喊娘!


    兩位嬤嬤相視一笑,心有靈犀地各自倚在馬車上閉目養神。


    突然間,狂風大作,烏雲密布,原來還有一絲亮堂的天空猛然黑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天空亮起一道閃電,緊接著如瓢潑暴雨突至。


    “這個災星,真是烏鴉嘴,好的不靈,壞的靈,呸!”


    雨下得太大,聲音很快就淹沒了。


    很快簾子被掀開,寒流帶著雨點撲麵而來,一個黑影躍了進來。


    落在馬車上沒有絲毫聲響,這是一個練武之人!


    好重的血腥,這個人受傷了。


    來人一身黑衣一下子攬住了孫瀅的腰,光火電石之間另一隻手拿著的匕首已然逼近她的脖子。


    “不要叫。”他說。


    “好好,我不叫。”性命攸關,小姑娘十分配合。


    下著大雨,他的衣服居然沒濕?可能外麵的被他脫了扔掉了吧。


    動作十分敏捷,氣息也十分綿長,心跳也正常,但周身有著強烈的殺氣,語氣是一個慣好施號發令的上位者。


    他沒受傷。


    兩人都沉默著,那人將刀收了起來。


    大約過了茶盞功夫,雨聲漸小,馬蹄聲響起,約二三十京衛忽至。


    “什麽人?”嬤嬤驚恐嚷道。


    “京都守備府程世安追查兇案。”領隊的說著拉開了簾子,拿著火把往裏麵照了一下。


    那人忽然摟住吻了孫瀅。


    “您二位繼續。”程世安說著放下簾子


    “對,對,我們姑娘是忠武將軍家的小娘子,今天剛進迴京,不幸就遇上了大雨。”嬤嬤陪笑道。


    “走,繼續追!”


    圍著人頃刻之間退得幹幹淨淨。


    那人猛然鬆開孫瀅,拔了她頭上釵子,“孫姑娘,搭救之情在下記住了,來日定會去府上提親。“


    他說著如燕子一般掠出了馬車。


    孫瀅捏了捏手中繡著竹子的荷包,點亮了火褶,掏出來數了下,共有三千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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