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絕看著麵前背對自己而坐的纖弱身影,抱著燕翮的手一緊,緩緩邁開沉穩的步子,走到了秦漓身邊放著茶盞的地方,也坐了下來。


    他端起茶盞,目光落到清冽的茶水上,神色淡淡看不出什麽表情來。


    但秦漓知道,他心中並無怨氣。


    是以她笑了出來,目光中帶著一絲懷念,“我忽然想起來,你當初為何要修無情道了。”


    秦絕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喝了口茶,抱劍而坐。


    “師伯說你生性溫和,注定斬不斷紅塵情緣,最不適合修無情道,就算你執意入此道,固然可以在劍道上進步飛速,但修到最後舍不去一身的感情,你就無法飛升。”


    “師伯說的沒錯,老爹你終究無法舍棄自己的感情,也就注定無法飛升,就算劍術修煉的在精湛,也隻是空有一身本領,卻不能得道升仙。”


    “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一旦入了無情道,你就不能飛升,但當年,你還是執意要修無情道。”


    秦漓話落一頓,笑了笑,舍了手中的酒壺,也給自己換成了茶盞,緩緩道,“師伯不懂你為何要執意自掘墳墓,我卻知道。”


    “有人修道為了成仙,有人修道但求長生,有人修道為解惑,有人修道為留名青史,說到底,人各有誌。”


    “而老爹你,修道為的,是家人。”


    “你隻是想要一個家。”


    秦絕眸色終於動容一瞬,啞聲道,“你想說什麽?”


    他隱隱明白,秦漓估計是知道,她並非自己的親生女兒了。


    也對,能在大墓地中存活下來的嬰兒,又怎麽真的會一直被蒙在鼓裏。


    他不禁自嘲一笑。


    辛辛苦苦維持了百年的父女情,怕是在今天,要斷了。


    秦漓指尖轉了轉茶盞,那茶水清亮甘冽,映出了秦漓那雙沒有絲毫迷茫的眼眸。


    她笑道,“巧了,我也隻是想要一個家而已。”


    秦絕愣了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麵上難得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來。


    接著,他便看到秦漓笑著看向自己,表情是從未有過的柔和,笑容是從未有過的燦爛,如山間溫暖的風,又如清流的小溪。


    他聽到她說,“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家。”


    “老爹,就算沒有血緣關係,在我心裏,你也是我唯一的父親。”


    秦絕手一個不穩,燕翮第一次從他懷中掉了出來,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錚鳴。


    他眼眶瞬間通紅,嘴唇蠕喏著竟是說不出一句話來,胸中梗塞著千言萬語,但看到秦漓臉上的笑容時,竟失去了言語。


    秦漓鼻頭也有些酸澀,她摸了摸鼻尖,眼眸似有皓月映照其中,耀耀生輝,堅定道,“以前你為了照顧我,自斷前程入無情道,隻為了能快些擁有力量保護好我,現在,該換我來護你一世無憂了。”


    “我不能告訴你為何我要入魔,也無法告訴你我的目的是什麽,但是老爹,我想讓你知道,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將來有一天,可以和自己重要的人一起,好好的生活在這個自由的世界上。”


    “在此之前,我願意忍耐。”


    願意忍耐世人對她的誤解和厭惡,願意忍耐自己肩上背負的一切。


    秦絕眸色動容,眼中若有所思。


    他知道,秦漓隻是看著懶散,什麽都不曾放在心上而已,但實際上,她比誰都看的透徹,比誰都看的長遠,比誰都清楚的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她不會為了一時痛快而有所行動,卻會為了堅持自己的本心而拚上性命。


    初看願做旁觀者,轉眼已成局中人。


    她遠不如自己想的那般對這個世界無動於衷。


    就像她自己說的那般,這個世界給了她一個家。


    給了她一個不管自己遠行到何處,都隨時可以迴來落腳的地方。


    秦絕眼中似有淚光閃爍,他抬手,按照記憶中那樣揉了揉秦漓細軟的發旋兒,笑的慈祥和藹,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鄭重,“爹知道了。”


    “你想做什麽,便盡管放手去做吧。”


    “若是哪天堅持不下去了,或是累了,你可以隨時迴到爹的身邊,若是你需要幫手,也要記得來找我,爹就在這裏等你。”


    “你此行離去,別人估計大多都祝你馬到成功或是一路順風,爹不湊那個熱鬧,爹隻願你曆遍山河,覺得人生值得。”


    人的一生終究有太多遺憾。


    若是能做到不後悔,自由暢快的在天地間做自己,倒也是一大幸事,不枉來人間走這一遭。


    秦絕對秦漓從來沒有什麽太大的厚望,不期待她成仙,不期待她留名青史。


    他畢生所求,隻有一件事。


    她這一生,安樂無憂,瀟灑自在,不後悔,不留遺憾,看過山,看過海,看過風。


    足矣。


    秦漓眸光閃爍,將手緩緩覆到秦絕的手上,拉著他又輕輕揉了揉自己的發頂,笑的無憂,“好。”


    沒有做出什麽鄭重的承諾,也不曾誇下海口。


    就一個輕如羽翼的“好”字。


    卻重比千金。


    秦絕看著她,長歎一口氣,“傻孩子。”


    此去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


    但願,他還能等到她迴來罷。


    秦漓慢慢眨了眨眼,猶豫一瞬,最終還是把壓在心底百年的話說出了口,“老爹還在找大墓地嗎?”


    秦絕渾身一僵,連帶著抱著燕翮的手都繃起了青筋。


    他眸色微暗,啞聲道,“你連大墓地都已經知道了嗎?”


    秦漓不免有些心虛,摸著鼻子尷尬的笑了笑,小聲道,“要是我說,我一早就知道,還知道怎麽去大墓地,你會打我嗎?”


    秦絕,“……”


    他抱著燕翮的手臂,青筋明顯跳了跳,語氣溫和的古怪,“怎麽會。”


    秦漓,“……”


    老爹絕對是生氣了!!!


    她緊張的咽了咽口水,剛剛鼓起來的勇氣頓時就泄了下去,擦了擦額角的冷汗,秦漓笑的討好,“那我要是說,我不但知道大墓地在哪,還知道老爹找了許久的三清門在哪,你會把我揍的娘都不認識嗎?”


    秦絕乍一聽到“三清門”的名號,還沒反應過來,愣愣的看著秦漓,“你剛剛說什麽?”


    接著似是意識到了什麽,瞳孔猛地一縮,手臂暴起的青筋又隱忍的跳了跳,語氣帶上急迫,“阿漓,你剛剛是不是說了三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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