婠婠看得怔了。以至於春雨忽至,仍渾然不覺。


    那男子手忙腳亂地收攤。轉身取傘的瞬間,婠婠看見了他耳垂上的那顆朱砂痣。婠婠心頭一凜,難怪那目光似曾相識——他,竟是子陵。


    如此華美少年,風華絕代,卻淪落市井鄉間,靠編織竹器謀生。


    一陣酸楚,從婠婠的心頭掠過。


    子陵撐開傘,突然發覺街中一白衣女子怔怔地看著自己,被雨淋濕,仍似渾然不知。姑娘,你是不是沒帶傘啊。他關切地喊。


    婠婠一楞。還沒等她迴過神來,子陵已經衝上前,將手中那柄破舊不堪的油傘塞進她手裏,轉身推車快速消失在雨中。


    婠婠猛然驚醒。那傘柄上,還有他的溫度。是再陳舊不過的油傘,卻讓她感覺華美明豔不可方物,就宛若那少年,雖淪於市井庸常人生,卻如蓮花般靜美。


    她,沒有看錯他。


    幾日後,婠婠打聽清楚了。那編織竹器的男子,正是子陵。年方二十,俊美少年,天賜才情,無奈家境貧


    婠婠(田蕾希)劇照(5張)


    寒,不得不擱置閑情,靠編織竹器為生。隻是在家中仍不時吟詩作賦,自歎“風雅隻為稻粱謀”。


    除了心酸,婠婠還深感不甘——子陵已有家室,發妻是城西賣豆腐的婦人,名叫師妃暄。初聞此訊,婠婠竟恨得心神俱焚——一個賣豆腐的粗鄙女人,也配得上我的子陵?!


    婠婠決定去收了師妃暄的魂魄,正好做那第八十四根傘骨。


    長安西市。行人喧囂。婠婠站在豆腐攤對麵,觀看著那個叫師妃暄的女人。


    此時,對麵豆腐攤的年輕女子正給兩隻流浪狗喂食剛出籠的熱包子。婠婠意念忽動。那女子目光潔淨,側影靜美,雖是最家常的裝扮,卻分明跳脫出嫻靜賢良之美。


    婠婠頓頓心,隻要收了她,子陵就是我的人。


    姐姐,我買兩塊豆腐。手無分文,婠婠卻徑直遞上自己的纖纖小手。分明是挑噱與調笑。


    看著她空空如也的手心,師妃暄怔忪片刻,說:這位姑娘,若是忘了帶銀兩,隻管取去,銀兩它日再送不遲。邊說邊麻利地用荷葉將豆腐包好,熱情地遞上前。


    婠婠看見她的手,粗糙,油膩,染上了歲月的風塵和操勞的痕跡,自己的手被反襯得愈發潔淨玲瓏。


    婠婠卻無法歡喜,心頭似有針紮之痛。


    兩塊豆腐放在手心,卻如烙鐵烙著她的心。婠婠突然狠不下心來。


    婠婠


    若師妃暄是潑辣粗俗之流,婠婠定將毫不猶豫地收了她的魂魄。可偏偏她不是。


    沐人間煙火,染歲月風塵,卻分明呈現出鄉間阡陌野百合般的超脫靜默之美。


    可是,可是一生一世,不過華宴一場,既然子陵隻有一個,我又何必與她客氣?


    婠婠心頭靈思一動:我倒要看看你最真實粗俗的一麵,我偏要和你較量一番。


    姐姐,我與父母自他鄉來貴地,無奈父母雙亡,我流落異鄉,度日艱難,連迴家的盤纏都沒有,姐姐可有良法相助?


    師妃暄楞住。婠婠的雙眸及時汪出兩泓淚光。


    沉思片晌。師妃暄用圍布擦淨雙手。如不嫌棄,可到我家暫住,等盤纏湊齊,才迴家不遲。


    姐姐,你真好。婠婠上前輕擁師妃暄,親熱如同親姐妹。從今天開始,我就叫你姐姐吧。


    嘴角卻撇出一抹冷笑的弧度:子陵,定將是我的了。


    夏之蓬勃


    日子倒也輕快,很快便是夏天了。子陵和師妃暄夫婦待婠婠如親妹。他們整日忙碌,反使婠婠心生不忍。


    世間夫妻,婠婠見過的倒也不少。恩愛百日便情變翻臉者有之,暗渡陳倉私藏隱情者有之,撕打爭吵唿天戧地者有之。象子陵和師妃暄夫婦這般溫和恭敬、克己禮讓者,實屬罕見。


    夏天晚飯後,婠婠便端坐門前,喝著師妃暄姐熬的消暑湯,看子陵編織竹器。在婠婠眼中,子陵實是天才。隻見他將一根竹子擱在腿上,左手持竹,右手握刀。一刀劃過,一劈兩半。然後是劈篾,刀經過的地方,就有一絲竹篾象一片柔軟的絲在跳躍。他的眼睛並不看手下的刀,完全是憑著手感在動作,竹篾卻是那樣的聽話,一絲不苟地在他的手中舞動。站在子陵的對麵看去,他的臉被竹篾分割得一塊一塊的,夕陽的橘紅色光芒,在其間躍動。


    而他的天才還不止於此。他也頗具詩賦丹白之才。婠婠看他的詩作,雖不是字字珠璣,卻也時時有靈光閃現。


    雖稱他為哥哥,婠婠對子陵的情卻越陷越深。世間多少男人,棄糟糠如敝帚。他雖是市


    婠婠(17張)


    井一介平民,卻才華出眾,隱忍不露,敬妻如賓,分明是滔滔濁世中淨白溫潤的玉。


    她本是最無情的妖,卻不能,也不忍將子陵一把攥住——師妃暄姐視她如親妹妹,傾其所有,為她分憂。她度一日,對她的尊敬便多一分。


    她知道,子陵於她並無兒女之情,隻是把她當成他的妹子。他的一顆心,是為師妃暄躍動的。


    而收了師妃暄,她又於心不忍。


    這樣無助的愛,這般自責的心,婠婠越陷越痛苦。


    一天午後,突降驟雨。師妃暄囑婠婠為子陵送傘。


    油傘輕張,一網天地情。


    婠婠暗想,我且誘惑誘惑他。


    到家門口時,疾風卷來,婠婠弱不禁風地款擺,作出飄搖之狀。子陵顧不得男女之別,連忙將她扶穩。


    這傘下的辰光,雨落如花,花爍如星,正是一場好夢的開端。婠婠已是心神俱醉。


    雨水濕衣,薄衫貼身,一如裸裎。


    那一刻,婠婠心裏幾乎是得意的——師妃暄姐縱然萬般賢淑,怕也難抵我風情一笑。


    子陵,我可以給你榮華富貴,你可以盡心吟詩作賦。婠婠在他耳畔輕語,嗬氣如蘭。


    我已知你家境不俗,你一身緞服,豈是凡常人家的女子。子陵輕歎。


    婠婠將細腰貼緊——凡間女子的水蛇腰,哪裏抵得過一條真蛇腰?


    誰知子陵卻不入蠱。猛然警醒般地,一把推開她,正色道:年紀輕輕,怎麽學得一身媚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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