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玄死了。


    神魂俱滅,死在幽深的海底……唯有殘破的蓮鶴方壺見證他曾來過。


    對這件寧封子從天盜下的中古仙兵,陸安平並沒有半點覬覦,隻是有些失落。


    就好像見過人來人往,最終卻是大夢一場,世界正無可避免地走向崩壞,而他沒有任何辦法。


    “走吧!”


    水鏡真人輕聲道,青鳥豎在他肩頭,正望著青丘的方向。


    “龍鼇要撞向長洲了,可惜我們沒時間管……”


    失去聖物的鮫人變得懵懂,寄身的龍鼇漂浮著,正一點點向青丘駛去。


    “歸墟不去了?”陸安平迴過神,嚐試輕鬆道。


    “不去了!”


    水鏡真人擺擺手,“天上道祖一直看著,我這幾千年何苦來哉?”


    青鳥鳴了聲,似在附和。


    “中土還等著我們…”


    “好!”


    陸安平點點頭,運足符圖神光,登時從海域上空消逝。


    這一路風浪愈發得大,黑色的洋流拍卷著,千萬頃也罕見活物,隻有深海中那些噬腐的醜陋魚鱉。


    他不確定水災是否已起,卻感到了愈發劇烈的風。


    風吟嘯著,充斥著每一處角落,它們從不同的方向湧來,打著旋兒、彼此撕扯著,像是無形的利刃,一點點刮蹭骨肉。


    受此影響,海浪愈發洶湧,不時濺出腥臭的亂流,視野也變得狹小,甚至神念也擴散不了許多。


    青鳥不住鳴著,水鏡真人突然醒悟過來,惶恐道:“不好,是巽風劫!”


    “巽風劫…”


    陸安平抬起頭,目光透過無形之風,果然瞥見天上剛出現的祥雲。


    那不是劫雲,而是二郎真君、三壇海會大神,以及一大票銀光閃閃的天兵天將,為首的還是雲中君。


    他們的意圖再明顯不過,趁自家度巽風劫時,趁機漁利,好收迴四道先天符圖。


    “一群禿鷲!”


    陸安平啐了聲,沒等開口,水鏡真人便攜青鳥鑽入山河社稷圖中。


    ——這是他們先前訂下的約定,天劫降下時他無法分心照拂,唯有山河社稷圖能抗道標之力。


    “有勞前輩…”


    他默念了聲,忽覺頭頂涼颼颼的,不由趔趄了下。


    這是真正的巽風劫,自頭頂吹入六腑、穿丹田九竅,吹得人骨肉消解,連玉肌仙體也架不住。


    三劫中,雷火劫隻是第一步,尚可借外物度過;一旦到了巽風劫,外物再也不用,須得憑本身神通、心誌抵禦。


    故而這一劫千難萬險,南溟夫人先前多有叮囑。


    嗤嗤!


    巽風霎時一卷,陸安平也跟著打旋兒,哪怕身懷大浮黎土圖也難化解。


    頭頂似有無數鋼釘刺入,繼而崩開,在爐鼎中亂竄,寄居絳宮的神魂也不得安寧,兀自顫抖起來。


    “嘶——”


    陸安平勉力定住心神,一如素和尚所教觀想法似的,八風不動、靈台清明。


    然而這畢竟是巽風,蕩滌一圈後,他已七葷八素,若不是心誌堅韌,隻怕立即昏厥過去。


    “這巽風…果然…厲害!”


    他暗感小瞧了巽風,忙調取始青變化圖。


    青光氤氳,始青變化圖有了微弱的反應,源源不絕的造化之力從中湧出,修複著為巽風折磨的爐鼎與神魂。


    ——先天符圖固然沒法直接抵禦巽風,卻可用於自身,尤其是這道主生機的始青變化圖。


    當初紫府天女孟玄真度巽風劫時,全憑始青變化圖再生之力,才度這九九八十一道巽風。


    顯然,雲中君他們也注意到了,連忙搶殺過來。


    二郎真君施展八九玄功,竟不顧巽風厲害,徑直貼身向前;而三壇海會大神運起三頭六臂,亦是提著火尖槍便刺。


    再往上,天兵天將不知來了多少,一道亮銀色的天羅地網正在織就。


    不過,許是因靈氣枯竭,他們的聲勢不如以往,故而當陸安平望向雲中君時,神色並未那麽慌亂。


    關鍵還在巽風劫!


    嗤嗤…


    巽風席卷,他借勢紮入海中,沒入水麵前,浮黎真土將二郎神擁個滿懷。


    隻是沒等他緩口氣,三壇海會大神便提槍刺來,他忙運轉玉京甲甲符圖,淩空抓住槍尖,反將其甩出。


    “你要先天符圖,還是要命?”


    這時雲中君的麵孔浮現,仍如先前冷峻高傲,嘴角習慣性的笑意卻消失了。


    “我全都要!”


    陸安平大喝了聲,借此固塑神魂,並伸出一指,刹那將雲中君這道化身點破。


    不過在此間歇,巽風又消融了瞬,痛得他牙關戰栗。


    不知為何,二郎神與三壇海會大神不畏巽風,仍往風暴眼中去,各色神通再度施展開。


    此刻陸安平非同以往,真仙修為,加上四道先天符圖與兩件後天至寶——隻可惜巽風勢重,隻分得出三分心神招唿。


    砰!


    砰!


    三壇海會大神放出風火輪,那道混天綾也就勢裹來,巽風中霎時奪目。


    哮天犬也撲將上來,二郎神那三尖兩刃刀窮追不舍,陸安平頭腦嗡嗡直響,分神運轉符圖之力。


    “三十三…”


    “三十四…”


    他默默記著巽風次數,仍以始青變化圖護住神魂爐鼎,至於大浮黎土、玉京金甲兩道則用於應敵。


    嘩——


    巽風劫幾乎過半,還未建功,兩位中古金仙越戰越急,上天入海地追著,不時衝上方示意。


    雲中君化身又出現了,立在那群天兵天將前。


    天地仿佛震顫了瞬,海浪隨著湧起,雲中君冷眼望著下方,天兵天將穿梭不停。


    “那是什麽?”


    陸安平不知翻了多少筋鬥,此刻剛出海麵,便見上空銀燦燦的,卻非先前見識的天羅地網,反而像一團攢聚的劍丸。


    隻是這劍丸忒大,磨盤似的,壓迫感十足。


    這時,二郎神與三壇海會大神一左一右撲將上來,他催動符圖迎敵,隨即吐納始青造化圖之力,將第六十四道巽風挨過。


    “六十五…”


    “六十六…”


    “……”


    兩位中古金仙被震開,竟不約而同地收手,舍下巽風中的陸安平,直直往天上去。


    與此同時,天空傳來聲霹靂,那道碩大銀丸亮起,天地也為之一滯!


    “不好!”


    陸安平頓覺不妙,這一刻鍾遠未至,二郎神他們齊齊收手,看來對那銀雷頗有信心。


    嘶——


    這時,又一股巽風吹拂,險些將記憶吹散,他記得正是第七十二道。


    所幸始青變化圖令他重塑,這一生滅間,陸安平終於明白那與眾不同的銀丸是什麽了......


    不是至寶,不是雷法,更不是天羅地網,而是——


    九天結界!


    結界是天庭壁壘,也是道祖庇佑此界所設,道門弟子臨近成仙時才可感應。


    另一方麵,九天結界也是囚禁眾仙的牢籠。


    接引九天結界之力,對付一人,該是什麽樣的後果?


    威力遠超諸天雷霆,卻幾乎毫無聲息,隻有一道碩大銀丸,流星似的落下。


    大約是巽風的緣故,陸安平並未感到天地間的異動,隻是清晰意識到一道銀光罩定自己,熾烈而炫目。


    滋滋!


    手心繼而起了陣灼痛,三色道標瘋狂旋轉,好似坍縮的星河,幾乎將他碾碎。


    下一瞬,結界所引銀丸狠狠砸下,避無可比,而第七十三道巽風也灌入頭顱陽竅。


    “......”


    刹那間,天地陷入極靜,二郎神等人眼巴巴望著,神情急切而期待。


    陸安平也陷入定靜,四處是耀眼的白光,細若微塵,紛紛遊走著,說不清哪裏來,又說不清哪裏去?


    巽風席卷,當他萌生一絲自我意識時,眼前便現出四道環繞的先天符圖。


    “這是?”


    陸安平不解,這個念頭經過八番生滅後,他感到軒轅劍的顫栗——最初的那絲意識正是借此喚醒。


    嘩啦——


    嘩啦——


    浪潮在耳畔響起,鼻尖嗅到熟悉的腥臭,這讓他倍感歡喜,第八十一道巽風遊走了瞬,又從四肢百骸散出,消逝。


    陸安平意識到自身的變化,遠比度雷火劫明晰。


    飛仙境界,諸般道法一觸即通,天地大道盡在感應......隻可惜靈氣枯竭,大道也要斷絕了。


    “結界...”


    天地間最後那一道律動也傳過來,等他抬起頭,天上的祥雲與仙人已經不見,隻剩下那位雲中君。


    “不得不說——”


    雲中君輕飄飄落下,臉上的倨傲神情消失不見:“道尊已沒法子降服你!”


    “與穀玄牝一樣?”陸安平試探道,“或許我該感到榮幸,令你這樣代行天意的大能平等交談......”


    “一樣!“


    雲中君嘴角泛起一絲苦澀,似乎忽視了他的下半句話。“不過單憑你一人,無法救蒼生,道尊還是想要符圖歸位——”


    “不管是不是三清,我都不會將先天符圖交予你!”陸安平徑直打斷,“南溟夫人如何?”


    “三天外思過...”


    雲中君攤了攤手,目光緩緩落在那三截軒轅劍,悠悠道:“竟被你尋全了!”


    “如何?”


    陸安平試探道。他知曉軒轅劍的厲害,剛才擋結界一擊,大約還是因這樁後天至寶。


    “罷了,你若有心,親自去三天訪道祖!”


    “人間這爛攤子,誰也收拾不了......”


    雲中君避而不談軒轅劍,陰沉沉說兩句,道標的光芒再度亮起,身形飄忽上天。


    這一次,他不如以往那樣超脫、那樣倨傲,耷拉著臉,活像一隻落敗的公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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