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你…你是彌勒轉世?”


    些許陽光漾在八寶功德池中,倒映著陸安平錯愕的麵容。


    張靈瀟…


    正一派的傳人,竟然是彌勒降世?


    而且東林寺主持普度大師認定!


    “我也沒想到你經曆那麽多…”


    張靈瀟眯起桃花眼,同樣打量著少年,心中同樣錯愕。


    魔君便足夠攝人,沒想到竟然牽扯如此廣?


    一旁道生和尚謔得起身,火急火燎地道:“陸施主,你可真見阿難尊者、大力羅漢兩位了?


    “那道門九天事,是真是假?


    “還有素尊者、圖澄法師等興善寺弟子眼下如何?”


    當日他不曾跟著入冥,而是逃迴東林,故而對陸安平的遭遇同樣驚詫。


    尤其是外魔占據九天的猜測,更是在他的心頭蒙上陰影。


    “還有……阿難尊者,大力羅漢兩位,既然尋尊者,怎會不來東林?”


    道生一口氣說了很多。


    “諾巨羅出身小乘一脈,自然先往伏虎寺;至於檀無畏尊者,大概是擔心九幽!”


    陸安平也不無擔憂,陰煞險些衝破青城,可見九幽局勢嚴峻異常,不知鍾馗他們能否頂住?


    “輪迴似乎…更重要些…”


    道生撓了撓腦袋,又瞥了眼張靈瀟,悻悻道:“小僧這就將這些稟告主持!”


    禪院安靜下來。


    陸安平望著一身舊衲衣的張靈瀟,怎麽也無法和書院貴公子聯係起來。


    “這麽說,張家祖師是從天上逃下來的,卻困在山河社稷圖中,才被李盤煉化?”


    張靈瀟聲音平緩,像是在說一件毫不相關的事,然而陸安平注意到,他的手始終握著鬼心蓮。


    那是老鬼陰長生所附,也是他與過去的聯係。


    “是的…”


    陸安平點點頭。


    “這麽看來,道派傳承如此諷刺,隻可惜我爹他…”


    張靈瀟聲音微啞,沒有說下去,陸安平遲疑片刻道:“天師他是個好道人,也是個好父親!”


    正一派整體固然有不堪,然而張伯符作為掌教、父親,很好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


    張靈瀟咯噔了下,驀地想起父親與他在沅水畔談心的那個遙遠的清晨。


    “很奇怪,那兩位多少帶些神通與前生記憶,而我卻沒多少進境?”


    他很快轉過話題,聲音失落,“更多的時候,我懷疑自己是否真是彌勒?”


    “唔…”


    陸安平攤了攤手,“普度大師不至看錯......至於那些神通記憶,我想總有個過程。”


    “譬如一粒種子,不斷汲取養分、破開淤泥,再抽出嫩芽,最終綻放蓮花——”張靈瀟歎了聲:


    “普度大師也這麽說!


    “我在寺中也許久,風輪起,末法也降臨,可絲毫沒有領悟……這些話我對你才說!”


    他的眼中充滿挫敗,這挫敗最初發萌,還在無法感應靈氣繼承正一道統。


    “或許缺少契機…”


    陸安平不懂,但不願他如此低沉,“修行不是線性的,《楞嚴經》不也說成住壞空的循環嗎?”


    “有道理!”


    張靈瀟點點頭,若有所思:“普度大師也提過…..”


    接著,這位前正一傳人驀地起身。“我準備下山去!


    “下山看看如今的世界....”


    “也好。”


    陸安平有些突兀,但很快點頭認可:“說起來,如今山下不少人打著彌勒旗號,在黑暗中廝殺流離…..”


    “你呢?”


    張靈瀟上前拍了怕他肩膀,誠摯笑道。


    “我嘛…”


    陸安平也笑了,他知道不管是富家公子、正一傳人,還是彌勒降世,眼前這人始終是朋友。


    “自然要入海!”


    …..


    …


    辭別廬山東林寺不久,陸安平便來到東海之濱。


    這一路順遂,沒有雲中君、也不見那二郎神搗亂,他略微放下心,迴憶往昔,仍不免為舊友唏噓。


    “難怪他生來無法感應靈氣?”


    “也難怪當日書院中,金翅鳥隱隱感應!”


    陸安平想著,莫名多了幾分信心。


    大浮黎土圖在他體內,與神魂諸竅圓潤合一,而源於先天符圖的交感越發強烈,看樣子水鏡真人三人也在趕來。


    飛劍越過碧濤,待經過一處海心島嶼時,仙靈之氣彌漫,已然有三人至此。


    “水鏡前輩!”


    “兩位便是南溟夫人,紫府天女了,晚輩陸安平有禮!”


    他落在一處礁石上,躬身行禮。


    “不必多禮…”


    “……”


    水鏡真人擺手示意,兩位女仙也一齊望來。


    陸安平抬起頭,隻見左側女仙雍容和善,身著綠色宮裝,便是道號南溟夫人的李玄瓊了。


    而另一位,年歲似比自己還小,清新雋麗,美豔得不可方物,隻是紫衣中不免幾分威嚴。


    他曾於儀式中感應過兩位女仙的風姿,如今親眼目睹,仍不免震撼這縹緲出塵的氣度。


    “你這一路,可受到什麽阻礙?”


    南溟夫人聲音急切,問得也直接。


    “發生什麽事了?”


    陸安平心頭微顫,不禁轉向水鏡真人,這位行走人間的前輩與自己更親近些。


    “從歸墟來此的路上,天降奇兵,乃是三壇海會大神,要將我三人抓迴天上,或是…交出符圖!”


    水鏡真人越顯老態,末了又嘀咕聲:“幾千年不見前輩金仙,怎麽突兀現身,難道又有變故?”


    陸安平點點頭,沉聲道:“我也碰上二郎顯聖真君,同樣索要符圖,還說奉了道尊旨意....”


    “看來你也沒從嘛?”


    紫府天女聲如銀鈴,剛說完麵色又變,“我們不問世事幾千年,還不肯放過?”


    “前輩金仙早就隱居三天,也隻九幽幾個道人,這兩位出現得蹊蹺......難道封神榜出了異動?”南溟夫人見識不凡,甚至推測到封神榜上。


    陸安平忙將兩位佛門大德之事說出,末了又小心提出外魔的推測,甚至將大浮黎土圖祭出,演示星河。


    “難怪你輕易避開,我與玄瓊妹妹費了好大功夫呢…”


    紫府天女嗔了聲,到最後不免搖頭,神情又變道:“外魔之說荒謬,絕無可能!”


    水鏡真人也老臉一僵,道標是道尊所啟,天上他也去過三遭,哪裏有什麽外魔?


    至於天外三天….


    荒唐,道尊又怎會殞身?


    “真是異想天開…”


    南溟夫人聲音和善些,可同樣表示不信:“師傅離開此界時,也說祖師居於三天,一眾徒子徒孫隨侍,可沒說過外魔威脅!”


    這…


    陸安平被澆了盆冷水,眼前三位乃是廣成親傳,兩千餘年閱曆,應當自己猜想可信。


    那道尊們葫蘆裏賣了什麽藥......


    難道還冤枉了二郎神不成?


    正思索著,紫府天女又開口了:“再說,九天上有結界,正是道尊為守護此界立下......我仍能隱約感應,怎會有外魔入侵而不知?


    “何況師尊也說舊日外魔,盡是不成氣候的,不足為慮!


    “休要受那幫和尚蠱惑,當年佛陀曾受過太上道君的點化哩!”


    三人言之鑿鑿,陸安平聽得迷亂。


    “我隻問一句:若是道祖有意,為何不直接收迴先天符圖?”


    念頭好似電光升起,他找到最不合情理的地方——既然先天符圖源自天外三天,為何不直接收迴,反派遣使者來取?


    “還有...道標拘束仙人至死,道尊們要斷了道門傳承?”


    “慎言!”水鏡真人嗔怒道。


    “這…


    “這…”


    紫府天女也花容失色,她貴為飛仙,借符圖拮抗道標之力,可從不願這麽想,更不敢這麽想。


    “這三千年來,隻穀玄牝一人到過天外三天嗎?”


    陸安平又追問了句。


    水鏡真人直歎起,南溟夫人所有所思,反應最大的還是紫府天女孟玄真,“難道說,不讓穀師弟出來,我們錯了?”


    不敬天、不敬三清,準備改弦更張,正是太一神君手筆......若是道尊們錯了,豈不意味著他是對的?


    “我們沒錯,若是穀師弟出來,世間生靈早亡了大半!”


    南溟夫人終於開口,沉吟道:“穀師弟離經叛道,狠辣無情,若是師傅還在,恐怕早就殺了他!”


    “你剛才說——”


    嚴辭過後,這位宮裝女仙蓮步輕搖,走到陸安平身前。


    “確實隻穀師弟到過天外三天,而他也沒提過歪脖,隻是狂言道尊迂腐.....


    “我在想,道尊們太上忘情,行事自然有他們的道理,我等修為還差,大約不能理解!“


    聽得出,南溟夫人心中也沒底,而另外兩位神情舒緩了些,頷首表示認同她的話。


    不是外魔?


    真想見見那穀玄牝了!


    陸安平不好再說什麽,這時他忽然感應到一股不弱氣息,似乎隱匿在水下九千尺。


    “現形!”


    南溟夫人早已識破,揚手華光打出,海麵登時升起一股碧濤,頂上懸著灰影,張牙舞爪的,怎麽也逃不出。


    砰!


    那人翻了七八個跟頭,重重砸在礁石上,隻見他身材矮胖,腰間黑綢上係著兩隻黃銅鼓,正是那銅鼓道人。


    “是你?”水鏡真人也識得他,既驚又怒。


    “這道人猥瑣,好生惹人厭…”紫府天女嗔怪道。


    顯然,南溟夫人也識得他,揚手將其釘住,除去兩隻銅鼓,進而喝道:“銅鼓道人,你在東海為非作歹,如今膽敢偷聽講話?”


    仙家威勢盡出,銅鼓道人哪裏經受得了,忙磕頭賠罪,隻可惜動態不得,活像隻翻轉的龜鱉。


    “小道不敢,小道再不敢了!”


    餘光中,他瞥見某位熟悉身影,心頭震撼,昔日凡人怎會如此神通?甚至與女仙談笑風生?


    “屢教不改——


    “今日再難饒你!”


    南溟夫人叱了聲,又是幾道青光打出,銅鼓道人修為湮滅,身軀也肉眼可見地縮小,最後竟化為隻癩蛤蟆,噗通入海。


    “也算應得的…”


    陸安平默念了聲,絲毫沒為這個插曲打斷。


    他轉過身,拱了拱手道:“上天難測,可如今,三位前輩打算怎麽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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