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鍾馗所說,碎心城是中古某一道派,大道封真時被打入九幽,合派上下俱被封印,自此九幽流傳“幽靈城”的傳聞,卻鮮有鬼神見過。


    陸安平踏遍碎心城每一處角落,果然發現十幾尊“仙人”——當然是死氣沉沉、徒有玉肌仙體的仙人,形同雕塑,與其他道人一樣。


    他倒沒太多意外。


    中古時大道封真,道門大打出手,不知隱藏了多少秘辛?何況見到水鏡真人,知曉天地大劫、三清道標也足夠攝人,這還不提素和尚一番成住壞空論!


    然而那太過宏大,甚至有些空泛,自有水鏡真人、南溟夫人、青丘天女操心——他們是廣成子嫡傳,又有兩道先天符圖......佛門也有安排不是?


    善逝和尚留下金翅鳥,圖澄攜金身入輪迴絕境,興許西奇洲還會派哪位大德來?


    再說,不還有彌勒降生拯救世人嗎?


    想到這他不禁好笑,繼而想起有過一麵之緣的火羅王子桑白——那日說他與所謂的火神胡天有緣……看來即便是靈氣衰微的當下,世間也不乏仙佛呐!


    當然九幽更多,五方鬼帝、羅酆六天,還有這不生不死的中古真仙。


    “這碎心城真就無法出去?”陸安平停下腳步,焦急道。


    “青冥洞天中關於碎心城的記載,也不多——”


    鍾馗撓了撓頭,青色麵孔露出幾分尷尬:“冰魄道道術用了,遁法也施了七八種,怎麽也脫不開!”


    “還有奇門三吉咒、九字真言也無用…..”陸安平接過話茬,神情黯然。


    “別擔心,那廣莫風也不完整無損地過了嗎?”


    “隻是兩儀草——”


    他搖了搖頭,鍾馗的話語忽然帶來某種靈感,聲音不由大了幾分:“是了!”


    “廣莫風不知淵源,碎心城也如幽魂一樣飄離,偏偏廣莫風將我二人卷至這裏……”


    “廣莫風源自碎心城?”


    疑惑聲迴蕩在空曠街道上,經兩側墨玉建築形成低沉混響,久久縈繞不去。


    陸安平若有所得,苦苦迴溯廣莫風中的經曆,那時緊握軒轅劍,神誌卻一點點渙散……這廣莫風應該是從碎心城來!


    “啾啾!”


    金翅鳥啾鳴了聲,一旁的鍾馗眉頭凝成疙瘩,環眼放著精光,拍手道:“俺咋沒想到這一層?”


    “沿著廣莫風出入源頭,興許能找到出城的法子!”


    “唯一的問題——”


    鍾馗說著又有些泄氣,“咱們進這碎心城也過了三天,連廣莫風半點影子也沒見,其他異動也沒有……”


    陸安平默然。


    碎心城中,除了石頭似的道人、真仙,還有古樸雄壯的建築,什麽都沒有!連文篆也沒太多實際意義,以至連這是何派也不知…..


    “啾!”


    突然,金翅鳥撲騰著竄開,盤旋了陣,停在一處敷布雷紋的墨玉石柱前。


    石柱約莫三人合圍,由贔屭馱著——龜甲漆黑,卻有幾道淺白斑痕,令人想起散人玉樞子的龜甲。


    “這是?”


    陸安平目光上移,卻見石柱上方憑空斬斷,斷麵深淺不一,扭曲如蚯蚓翻滾,隨即金翅鳥又鳴了聲,撲騰跳上。


    “大戰留下的痕跡罷了!”


    鍾馗用木鐧指著,沉吟道:“正如牆壁那些刻痕一樣,不過……這道卻不同,像是某種異獸所為?”


    說話間,黑漆木鐧驟然停下,鍾馗也似被冷水澆麵,驚詫道:“那…”


    “怎麽了?”


    陸安平疑了聲,目光向上,不等鍾馗迴答,也跟著看到了。


    原本晦暗的天幕變得明晰,甚至帶有一層淡紅色光暈,以至碎心城也染上幾分血色。東側,一輪明月悄然現出,卻是現出詭異的紅色。


    “血月?”


    陸安平一怔,隨即注意到血月之下、那殷紅光暈中似乎有一道玉帶,不,更像是一塊挑染的粗布,色澤呈灰、茫茫無際,不知幾千萬裏?


    “那便是兩界壁障了……”


    他若有所思,呢喃道:“九幽中也有月亮嗎?”


    自入九幽以來,上空盡是灰茫茫的愁雲慘霧,哪裏看得清?此刻竟現出一輪血月,前幾日可沒出現過,真是咄咄怪事……


    “每年中元節,九幽才出現一迴月亮!”


    鍾馗喃喃念著,眼眸中驚恐仍未消散,像是一頭受驚的猛虎。


    “那可就——”


    陸安平生出一股不祥預感,即便麵對羅酆六天、廣莫風,他也沒見鍾馗如此驚恐。何況,一旁金翅鳥啾啾鳴著,聲音同樣局促不安。


    “陸兄弟,”半晌後鍾馗深吸口氣,正色道:“那恐怕不是月亮!”


    “是什麽?”


    “燭龍眼!”


    聲音如平地驚雷,陸安平聽得顫栗,金翅鳥撲棱著翅膀飛迴懷中。


    下一瞬,夜空中驟然又出現一輪明月,殷紅如血,正與剛才那輪相對。


    與此同時,碎心城中響起窸窸窣窣的響聲,細微低沉,像是輕而密集的腳步。


    ……


    ……


    “那些道人!”


    陸安平收迴目光,望見周遭靜止如神像的道人,開始陸續睜開眼,眸中泛起同樣的血光,甚至那些封住的飛劍、玉玨等也褪去鏽跡。


    燭龍雙目映照下,碎心城那些道人好似覺醒,雖然修為不比生前,但……畢竟有十幾位真仙級的高人,上千名弟子。


    “他娘的——”鍾馗罵了聲。


    那些道人仍掌握幾分生前道法,動作迅捷,灼灼兇光仿佛要將兩人吞沒。


    陸安平看得頭皮發麻,李嚴那些上古銅甲兵畢竟是死物,何況朱子琳也懂驅用之法;眼前這蜂湧的,卻是中古時有大修行的道人遺蛻!


    這碎心城真是十足的幽靈城……


    金翅鳥長鳴了聲,噗得向上,陸安平元嬰也飄忽上升百丈,大喊道:“到兩界壁障去!”


    “有軒轅劍在,興許可一試!”


    鍾馗點了點頭,擎起黑漆木鐧,跟著身後。


    十八年前那場天地異動後,九幽與人間徹底斷絕,兩界壁障有如銅牆鐵壁,連他這等鬼仙也難以撼動;此刻燭龍睜眼,兩界壁障現出,興許真可借這後天至寶一試!


    盡管是一截斷劍,終究是軒轅氏所用……


    陸安平也是這般打算,然而兩輪“血月”越發靠近,他意識到:“若真能出去,哪怕再無兩儀草救朱子琳了!”


    “……”


    短短的一瞬,內心無數次天人交戰,下方卻嘩啦啦響成一片;先前立足的石柱,連同贔屭一齊斬碎,那群僵屍似的道人竟追上半空。


    “燭龍睜眼,怎麽令他們蘇醒?”


    陸安平指了指,滿目幽光令人膽寒,氣勢更是滂湃萬千,分明是純正道法,卻帶著陰邪意味,尤其是沐浴在“血月”下。


    “燭龍雙眼開合,導致晦明紊亂、陰陽轉易,城中氣機也變了——”


    鍾馗忙聲解釋,隨手放出黑漆木鐧,隻聽咣當當一通亂響,各色法寶盡數隔開,三成道人被打落。


    可惜這些前古道人不生不死,也有玉肌仙體的真仙人物,仍前仆後繼追來。


    “好在沒生前可怕!”


    陸安平戰戰兢兢,根本顧不得幾樣破損的仙器,即便與蓮鶴方壺同一級數,他也無從消受,無從祭煉!


    “陸兄弟,當斷則斷!”


    鍾馗聲音緊接著傳來,陸安平明白,他是要自家執劍破開壁障,往人間去。


    可中了九絕陰煞的朱子琳怎麽辦?


    還有兩儀草……


    “先入人間再說!”


    鍾馗疾喊了聲,這些中古道人銅筋鐵骨,尤其真仙一級的老道,不弱於羅酆六天,令他疲於奔命。


    下方道人如飛蝗,陸安平猶豫了瞬,隻得狠下心,手持軒轅劍,衝著兩界壁障刺去。


    呲!


    壁障有形無質,震起的漣漪卻清晰傳至指尖,那是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受。


    陸安平隻覺陰陽交織,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扯著他,元嬰也似陷入漩渦,以至鍾馗聲音也聽得朦朧。


    “不妙!”


    鍾馗境界高些,從頭到尾感應到了。


    軒轅劍劍尖觸及兩界壁障時,有如湖心投下一粒石子,漣漪一圈圈漾開,卻終究未影響到湖麵的平靜。


    而後,兩輪血月晃了晃,燭龍眼翻轉,露出滿是陰影的瞳仁。


    “天亡我也!”


    黑漆木鐧險些脫手,鍾馗心中一寒,踉蹌著接住陸安平:“陸兄弟,定神!”


    金翅鳥也鳴了聲。


    法螺嗚咽,陸安平念了聲淨心咒,終於迴過神。


    不知為何,軒轅劍無從破開兩界壁障,這固然令人失望,他同時卻隱有一絲安心——也算沒拋棄那位霍桐派朋友。


    圖澄作鬼神圖溝通九幽,乃是天地大變之前,也窮盡三十年之力;即便有軒轅劍這後天至寶,也無法破開眼下的兩界壁障。


    “該如何是否?”


    望著臉色鐵青、口中不住呢喃的鍾馗,陸安平顫聲道。


    “嚏——”


    沒等鍾馗應聲,夜空忽然傳來聲巨響,聲音兇厲、帶著一股亙古悠遠的氣息。


    “這些道人?”


    陸安平定住身形,卻見下方密密麻麻的道人驟然停下,紛紛墜落,幾息功夫縮迴陰影中,碎心城又恢複了寧靜。


    大起大落來得太快,剛才還被這群道人追得無處可逃;然而這聲響後又偃旗息鼓了。


    當真邪門!


    “是燭龍的聲音。”鍾馗神情平複,沉吟道:“你看!”


    順著鍾馗所指,先前兩界壁障似隱似現,而兩輪“血月”,即那燭龍眼中,放出兩道光柱,氤氳著久久不散。


    “這光?”


    陸安平本能地縮了縮,驚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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