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社稷圖?”


    陸安平聽得一陣恍惚,連聲音也有幾分顫抖。


    道門九藝中,煉器分靈器、法器、法寶三階九品,往上便是仙兵——整個中土不過二三十件,基本都在四九道派傳承。而韓青衣所說山河社稷圖,品階竟在仙器之上?


    還被乾帝得了!


    刹那間,他沮喪起來,乾帝本身修為高深,掌握一道先天符圖不說,又有山河社稷圖,豈不是人間無敵?


    “沒錯,這山河社稷圖流傳在上古,乃是人皇軒轅氏所煉,屬後天至寶——”


    韓青衣說著,臉色漸漸蒼白,看得出隱景儛天術消耗驚人,好在三元觀眾人似乎走遠。


    “軒轅氏所煉後天至寶?”


    中古時代的蓮鶴方壺、三屍戮魂法、隱地八術就已超乎想象,這還是上古時的至寶……..陸安平不禁倒吸口氣,“比先天符圖如何?”


    畢竟按喬玄所說,先天符圖內蘊生滅變化之理,又是廣成子秘傳,應該不弱。


    “無法類比!”


    服食過五華丹的沈淩風恢複些神采,接過了話茬:“後天至寶可歸於煉器,先天符圖則更接近符籙之道……廣成子流傳先天符圖隱秘,誰也不知幾道,也隻遁甲宗、魔教各得一道!”


    他說著,語氣漸緩,仍在為陸安平入魔而歎惋。


    “等等——”


    陸安平渾不在意,追問道:“金烏扶桑圖本體在哪?”


    中陰光明境照出,喬玄所種的乃是一道薄如蟬翼的化影,那符圖本體在哪裏?他一直很好奇。


    “先天符圖還有本體、化影之分?”


    這次輪到韓青衣與沈淩風錯愕,一齊搖頭道:“鹿師伯隻說先天符圖大有妙用,魔教不能以舊眼光看……事關隱秘,我們也不知。”


    果然!


    陸安平點點頭,先天符圖乃是絕密,興許堪堪成仙的鹿神子摸到些端倪……


    一百三十年前,袁丹期從白虹仙劍聽到長眉祖師的囈語“韓稚,勿用”,後真仙韓稚連同另兩位仙家降世降魔,甚至出手想奪白虹劍,殺了蜀山齊無物。


    想必那時蜀山就疑惑,畢竟祖師囈語在先,真仙韓稚擊殺齊無物在後,因此蜀山隱世,唯獨商無缺行走天下。


    而三十年前,趁著留陵山遁甲宗內亂,乾帝一舉滅遁甲宗,奪玉京金甲符圖與《遁甲真經》,起碼那時便修道。


    又過了十二年,長安興慶宮天降祥雲,乾帝竟再獲山河社稷圖,這是否意味著上天認可?同一年爹爹陸象行刺乾帝,神秘老叟現身……


    而後商無缺也往長安,甚至正一天師張伯符也碰壁,由此受冷落;隻是突然冒出真仙雲中君,要斷絕龍虎山傳承,又不親自動手?


    “天心難測,帝王難馴,果真是一場浩劫!”


    他歎了聲,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是暗流湧動;而自己又淪為棋子——喬玄的棋子,天師張伯符的棋子?蜀山鹿神子又有什麽發現和打算?


    該如何破局?


    大概是識海那神秘老叟?


    ——能從長安城中救出重傷的父母,應該是仙人無疑,不知是三劫以下的世間散仙,還是天上仙,或者海外?


    “長安還是不要去!”


    隱景儛天術外毫無蹤跡,韓青衣仍不敢放鬆,言語間滿是關切。


    “是去不得——乾帝那檔子事,明年三月三昆侖法會各派雲集,定能商討個法子!”沈淩風也跟著勸阻。


    “兩位前輩!”


    陸安平恭敬行了一禮,接著道:“還請原諒先前作為…….先前篤定往長安,欲借太陽真火為父母報仇,此刻聽到這麽多,倒有些猶豫——”


    “然而,”他話鋒一轉,認真地望著兩位母親當年好友,“長安總要走一遭,水陸法會那麽多修行人,應該不會被注意!”


    “糊塗!”


    韓青衣忍不住斥道,“誰知乾帝有什麽圖謀,當年興慶宮的事隻怕他還記著……再說那李嚴掌著僧道司,耳目靈通著呢!”


    陸安平低頭靜聽,這麽多年,很少有人這麽關心他——不帶任何圖謀和算計;尤其是沈淩風循循善誘,聽得他險些淚目。


    “兩位放心!”


    他站起身,鄭重地道,“眼下沒有自不量力殺乾帝的修為,但打探一下虛實也好,也有正一觀相幫……”


    “何況,渭水畔爹娘墳前怕早就長滿荒草?”


    韓青衣、沈淩風兩人麵麵相覷,不知該說什麽好。


    “待出長安,便迴峨眉山,請鹿神子前輩褪去太陽真火!”


    他又行了一禮,“不然枉費今日兩位的苦心、與兇險!”


    “無需見外,三元觀本就不足為懼!”


    半晌後,沈淩風擺了擺手,望向身側,“師妹,你說呢?”


    韓青衣皺著眉頭,眼角漾著密集細紋,頓足道:“罷了罷了!當初你娘也是偷偷跑去長安,至今青城派師長還有芥蒂……”


    “師妹。”沈淩風聞言,忙扯了扯她衣襟。


    “多謝青姨、多謝風叔!”


    陸安平趕忙道,並從五陰袋中取得丹藥,塞到韓青衣手上。


    他早看出韓青衣注重儀表,臉上不免歲月痕跡,這駐顏丹正適合。“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駐顏丹?你可真是多寶童子!”


    韓青衣嗔了聲,眼神仍有隱憂,“什麽請求?”


    “想請兩位帶這孩子迴峨眉山——”


    陸安平指了指許久沒說話的徐龍象,“他是故人之後,也算……繼承了遁甲宗衣缽!”


    ……


    ……


    天明後,三元觀一眾長老偃旗息鼓,返迴觀中不提。


    陸安平告別蜀山伉儷、與徐龍象,經過數千裏旅程,終於迴到久違的關內道,渭水畔。


    這趟行程讓他重拾不少迴憶——多半是災荒時的顛沛流離,也增長了不少見識。


    漕運的船夫、往來的商人鏢客,乃至各地兵卒、官宦、甚至農夫,人人都在討論將在長安舉行的水陸法會,並稱是陛下感念天恩祥瑞的迴饋。


    自然,少不了各色修士,無論俗道還是方外道,散修還是正派,還有和尚,紛紛往長安趕,去奔赴那場盛大的聚會。


    迴想去年臘月來的經曆,陸安平對方外、世俗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不免覺得失望。


    一路所見農夫大多衣不蔽體,麵黃肌瘦的,比災荒時也好不到哪裏去,可見民生艱難——祥瑞總歸當不了飯吃。


    天上真仙又插手方外,為何有意扶持乾帝……九重天上的軒轅天帝、三清道尊、還有廣成子為何坐視不理,漠視人間離亂?


    究竟是什麽變故與災劫?


    他想不出所以然,但潛意識裏,即便沒有殺父之仇,他對乾帝也沒有任何好感。


    九月上旬,渭河水淺了些,漕運大船很是吃力,不時可見些纖夫拉船;堤岸光禿禿的柳樹下,零星有幾隻孩童玩耍,見經過的遊方和尚、黃帔道士還上前討些錢……


    此情此景,陸安平覺得熟悉而親切,後來又生出笑意——興許東林寺那位道生和尚,也曾在樹下說過彌勒下生、拯救世人的道理。


    記憶中的竹舍方位模糊,所幸沿著河岸,並不難找,景致也慢慢有幾分相似,當瞥見一片桃林時,陸安平不由激動起來。


    這裏本就偏僻,是方圓七八裏地唯一的人家,伯父陸昭花光積蓄,才買下這塊地。


    曾經魂牽夢縈的竹舍,早就化為廢墟,桃花樹竟匯成一片,隻是秋天一片凋敝,隻剩下裸露在秋風裏的灰褐枝幹。


    往事一幕幕重現,陸安平也變得易感,而當他撥開桃樹,竟見兩座幹幹淨淨的墳塚,恍然如昨——墓碑上略曲的字跡依舊,墳前兩攤新燒不久的紙錢灰燼,黃土翻新過。


    “奇怪!”


    陸安平驚奇了瞬,拈起沒燒盡的紙片,十年過去,周遭生民都變了一茬,誰人給爹娘掃墓?


    他深吸口氣,運起流景瞳孔,眼前一片荒蕪,不見什麽鬼神異類;遠處是大片麥田,道路扭曲延伸著,販夫趕著牛車正緩緩行。


    先前經過的幾個結伴道士渾然不覺,兒童仍在堤岸嬉戲,隻有兩隻烏鴉呱呱叫了聲。


    就在此刻,他瞥見兩個女子,正朝著走來。兩人神完氣足,從爐鼎看,絕對是名門大派弟子,境界也似入騰雲。


    “兩個陌生女子又怎麽會?”


    他暗歎了聲,收起流景金瞳發呆。有人惦記著,恐怕是當日長安城中救下父親的老叟?隻是,為何自己流離時不見……


    “琳姐姐你瞧,這書生……似乎有修行。”


    片刻後,耳畔響起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陸安平迴過神,隻見兩道身影悄然停在身後,正是流金金瞳所見。


    左側女孩身形小巧些,年紀也不大,皮膚白嫩,看上去有些慵懶,讓人想起翠微書院中的貓。她穿著件不合身的杏黃道袍,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一對叮當作響的金鈴,大約是件法寶。


    另一位姑娘年約十八九歲,高高瘦瘦的,一身淡青長裙陪著肩頭紅綢裹著的長劍,秋風中顯得格外颯爽。


    她的眉毛如柳葉,講話溫柔又慢條斯理的:“不可無禮——”


    “在下朱子琳!”


    “我叫水玉兒!”左側女兒搖了搖金鈴。


    “往長安怎麽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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