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斜照進來,映著漆跡斑駁的地板,耳畔不時傳來幾聲鳥鳴。


    陸安平呆呆地站著,心中難以平靜。


    從宗策出現的那一刻,他便覺得不妙,隻是沒想到三元觀竟如此狠辣,竟將陳四龍在內的十三位排頭全部誅殺……


    是啊,一群草莽出身的邊緣修行人,怎麽敵得過騰雲境的真人?


    過往的經曆再度浮現——湖畔初見、陳四龍拔出金蠶蠱、吞服龍鰍精血、沅江江麵的大戰,乃至暫時借宿排民家的閑談……陸安平心神恍惚,黯然地搖搖頭。


    “宗元、宗策,應該是一對兄弟。”


    他喃喃念了聲:“一個人前往黑魚寨報仇,確實是柳遲這樣血勇的漢子!”


    “主人……可是得了劍訣?”


    金須奴仿佛發現什麽,又不敢表現出喜色,小心地道。


    “先看看柳遲吧!”


    他並未迴答,而是轉身下樓,沒有施展遁法,也沒有運轉靈力。


    翠微書院中恍然如昨,角落裏不時可見晨讀的書生,講堂依舊空蕩蕩的;門房叉著腰,市儈的嘴臉上露了絲恭敬。


    ——正是從往郡守府邸送藥方後的改變。


    朝霞還沒完全散去,晨風輕拂過山麓,吹得樟葉沙沙作響;聽著一路上鳥聲啾啾,陸安平卻越發急躁,等見到竹舍中重傷的柳遲,才猛然平複。


    “這條命算是保下了……”


    金須奴剛從地底鑽出,便解釋道,“兩處致命刀傷,一刀砍在脖頸、另一刀險些穿破心肺…….好在他有修行根基,加上氣血旺盛,才留下一命!”


    “虧得老奴墟市上記下了氣息,晚到一步,柳小哥或許就要喂魚了!”


    “辛苦你跑這一趟。”陸安平認真道。


    眼前是一張浮腫的麵孔。


    原本黃青色的麵色轉為蒼白,濃密的一字眉間殘留著血汙,所幸嘴唇還有動靜,翕動著,透著微弱的生機。


    脖頸與心肺兩處致命刀傷已經包裹,可依稀還有血汙滲出;那身褐色短打更是血跡斑斑,淩亂的刀痕幾乎刻滿了身軀,幾乎沒一片完整的地方。


    然而那雙粗大右手仍緊攥著分水刺——兩頭細而扁平、中間開有銅錢大的圓孔,正是排教的信物。隻可惜多出幾處豁口,暗芒也被血跡遮住。


    “稟主人,這件法寶一直緊握著……”


    “我知道!”


    陸安平應了聲,迴身問道,“他什麽時候能醒?”


    “黑魚寨大半是江湖人,刀傷倒不難;老奴已經施了藥,或許幾日就能醒來,畢竟柳小哥體魄比尋常人堅韌得多!”


    “倒是主人,”


    幾日不見,眼前少主似乎發生某種說不清的變化——這讓金須奴有些陌生,也有些害怕:


    “主人那劍傷……畢竟是三元觀飛劍!”


    “不礙事——”


    陸安平淡然地道,瞥了眼唿吸微弱的柳遲,“朱瑞怎麽樣?”


    “稟主人,朱瑞小哥倒沒受什麽傷,三元觀恐怕還是在立威!”


    金須奴眼珠一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待神君神通大成,定要拿三元觀開刀!”


    說話間,金須奴眼巴巴地望著,擔憂陸安平貿然去找三元觀,不自覺用上了神君的稱號。


    陸安平麵色如常,隔了半晌,才沉聲道:“你在這守著!”


    “主人真的……得了劍訣?”


    見陸安平轉身欲走,金須奴心中振奮,連聲音也有些顫抖。


    “我去去就迴!”


    陸安平沒有多說,幾步邁出竹舍。


    神教當興!隻是……不知主人怎樣取得那劍訣?


    金須奴撚著斷須,心底一陣雀躍,又不禁生些隱憂。


    一方麵蜀山劍訣天下無雙,袁真人那般高人所悟劍訣,定是超一流的水準。


    另一方麵,袁真人畢竟曾是蜀山七子之一,玄門正宗的高人,不知會對神君產生怎樣的影響?


    他又想起行事高深的宗主了。


    ……


    ……


    陸安平腳底飛快,一會功夫迴到翠微書院。


    小閣樓中淡淡的雲篆禁製依舊,簷上的花燈輕擺動著,講堂聲音隱約傳來。


    他深吸口氣,瞥了眼簷柱上端的簷獸,隨即抬起右臂。


    吱呀!


    沒等他輕叩,那扇陳舊的暗色木門悄然打開,陽光隨即照入。


    “進來吧!”


    聽著那道滄桑的聲音,陸安平不由得駐足,好奇地望著。


    他先前無數次設想過見麵的場景、袁丹期的容貌,乃至打招唿的說辭……而今,卻隻是笨拙地笑了笑。


    正如張靈瀟所說,袁山長現在是個普通老者,很老的那種。


    他身材中等,穿著漿洗得發白的青衫;臉上皺紋深陷,甚至不時生出暗斑,須發卻梳得很整齊,幾乎與尋常老儒生無異。


    隻是那雙眼卻是神光炯炯,仿佛將自己看破。


    “等你很久了!”


    袁丹期嘴角泛起一絲笑容,枯瘦的右手指了指。


    “晚輩也是——”


    陸安平迴過神,忙欠身道。


    陽光將夏季特有的沉悶驅散幾分,閣樓中陳列很簡單,唯有一床、一桌、一禮,以及幾列書架罷了,顯得尤為簡約與幹淨。望著袁丹期略顯佝僂的背景,真是與世俗老者一模一樣。


    蜀山七子、昆侖法會魁首、天下第一的劍仙......


    他想起曾經那些名頭,以及不久獲傳的《無名劍訣》與《靈書紫禁六十四道》,不禁唏噓不已。


    “這是?”


    陸安平抬起頭,才注意牆上掛著兩軸畫卷。


    正中的那軸相對高些,漆黑的卷軸拖下三尺有餘,上麵是一幅景致的工筆畫。


    畫上是一位蒼髯老者,精神矍鑠、目光略微向上,右手拈著並非三寸蒼髯,而是尺許長的白色眉毛;老者處在雲霧中,古樸道袍被風吹起,背上負著一柄長劍。


    “祖師長眉真人!”


    袁丹期迴過神,似乎覺察到他的困惑,聲音也隨即暗了些,“那位是我師兄,齊無物……”


    蒼莽山大戰中死在仙人指下,曾經是蜀山七子之一的齊無物!


    陸安平心神一震,目光側移,隻見另一軸相對矮些,上麵是一名英挺的中年道人——麵黃五許,背上同樣背著一柄劍,劍柄卻與長眉真人不同;兩隻仙鶴落在身前,腳下則是一叢矮鬆。


    “坐下吧!”


    直到聽見袁丹期的話,陸安平才迴過神。


    將長眉祖師像掛在正中,一同前往蒼莽山卻身死道消的師兄畫像掛著……


    看來這位自逐於蜀山的袁山長,過了一百三十年,也終究難以放下。


    這時,他才注意到,書桌一角閃著兩點暗金光芒,正是先前用以作信物的度厄銅符。


    當初正是憑度厄銅符從曆山離開,也是憑這道銅符,才得以進入翠微書院,有了後來的種種——藏書樓、劍訣……


    還有此時此刻!


    “這是個好寶貝!總是讓我想起修為還在的時候……”


    袁丹期伸手捏過銅符,滄桑的麵孔閃過一絲暗色,隨即笑道:“金昊不在?”


    “他眼下不在此處!”


    “異類修行也是不易——”


    袁丹期沉吟著,“他能有機緣凝聚內丹、化出人形,也是極難得!”


    陸安平默然。


    “那麽,”袁丹期把玩著銅符,以一種隨意地語調道:


    “你有什麽要問的嗎?陸安平。”


    “或者……將來的陸神君?”


    說話間,這位老者眯著眼,表情頗為複雜。


    有什麽要問的?


    陸安平輕吸口氣,心頭積聚已久的疑團重新浮現。


    上古以來生民爐鼎的變故,傳下金烏扶桑圖的廣成子,蒼莽山大戰真相,乃至與吳肅的師生情誼……


    麵對這位問心無愧的山長、蜀山派的真人,陸安平深吸口地,一臉認真地道:


    “前輩還是喚我陸安平……”


    “我想聽聽,您與喬玄當前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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