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平並未看清喬大叔動作,眼前便突然現出一方銅符來。


    那銅符呈方形,約莫一指厚、兩寸長短,暗金色的表麵隱約透著清光,靜靜懸在陸安平身前。


    他伸出手,銅符入手清潤,分量卻是不輕;正中一條鮮明的灰色凹陷,上麵點著幾顆白色小星,以淺淡的細紋勾連在一起,顯得幽遠與神秘。


    “這是什麽?”


    陸安平握著銅符,望著若有所思的喬大叔,不禁開口問道。


    “度厄銅符!”


    喬大叔從出神中恢複,聲音顯得有些低沉。


    度厄銅符......陸安平無聲地念著,若有若無的波動從銅符傳來,感覺輕柔而微寒。


    “北鬥注死,南鬥注生!”


    喬大叔邁開那根微跛的左腳,緩緩道:“這度厄銅符便是借助南鬥六星之力的一件寶貝,催動此符,可瞬間轉移千裏,比任何一種遁法都要快!”


    他頓了頓,接著道:“我那咫尺天涯的神通,也不過百裏,還需耗許多法力;這枚度厄銅符無需法力,隻有口誦咒語、腳踏南鬥罡步,心念一動,便至千裏!”


    “自然,”喬大叔笑了笑,接著道,“沐浴在南鬥下,此符效用最佳......”


    “還有這般法寶!”陸安平語氣驚愕,旋即有些感動。


    這般寶貝,喬大叔並未用來躲避蜀山派商無缺與東海銅鼓仙,反而是贈與自己,不由得心下一熱。


    “這不屬於法寶,”喬大叔搖了搖頭,似乎看出陸安平心中所想,略歎道,“修為到了五境,這玩意用處也沒那麽大。”


    “度厄銅符由天外隕銅所煉,上麵紋路是南鬥六星的星跡......”


    “嚴格說來,有些接近符籙之道,效用卻接近遁法,煉製過程便如煉器......”


    “雖不是法寶,卻比尋常法寶更為難得!”


    “隻要口誦咒語、腳踏罡步,豈不是度厄銅符在手,天下皆可去得!”


    聽到喬大叔所說,陸安平仍覺驚歎,這度厄銅符卻比尹奇那五行遁法好了許多,甚至比喬大叔的遁光還要快。


    “美中不足的是,”喬大叔輕笑了聲,沉吟道,“它隻能用一次!”


    “但凡使用,中間那道灰色凹槽便會開裂,而後再無法勾動南鬥六星之力......”


    “原來如此!”陸安平低下頭,盯著度厄銅符上的細紋,道,“那該如何催動呢?”


    他想起秦衝催動幾道符籙,便是誦口訣、踩罡步,才運轉如意;陶崇晝催動鎮獄符時,也有些類似。


    喬大叔走上前,杏黃大袖輕擺,伸出食指虛點陸安平眉心,旋即道:


    “分神化念的神通,用於指點傳道甚是方便,因此許多道派不錄文字,卻容易多見知之障,反而不利於後續修行!”


    陸安平聽得雲裏霧裏,但那團滴溜溜盤旋的小字卻清晰地印入頭腦。


    “除了度厄銅符,還想送你幾句話。”喬大叔意味深長地盯著他的眼睛,接著道:“或許以後對你有用。”


    陸安平輕吸口氣,凝神去聽。


    “修行欲得長生,須得深入眾生百態,方能解脫.......不過若你想走得平順,千萬不要太多想法,更不要以天下蒼生為念!”


    “你生性宅心仁厚,這幾年我讓你在市井中打磨圓滑,但必要時還要再狠心些!”


    “從今以後,忘記我,也不要提起先天符圖......小心各色修行人,尤其是玄門正宗!”


    話音未落,神像前那根線香火星微閃,旋即黯滅。


    “話說完了!”喬玄伸手拍了拍他肩膀,目光頗有深意,“你也收拾行李,即刻離開!”


    “喬大叔,”陸安平握著度厄銅符,聲音有些哽咽,“我們還會再見嗎?”


    “希望如此~~”


    褚色光芒轉瞬消失,唯留下一道低沉的餘音。


    ......


    ......


    紅泥爐火熊熊燒著,陸安平瞥了眼昏沉沉的神像,走到床榻前,開始收拾行李。


    他先換了身讀書人常穿的青布棉袍,又彎腰從床下摸出那方青布包裹的小巧木盒。


    “五十七兩五錢一文......”陸安平晃晃木盒,旋即歎道,“多半還是來自餘霜!”


    他將駐顏丹及那顆不明來曆的卵形石,連同小木盒一並,貼身收好;而後走到書架前,抽出幾卷經義及《五芽真文》,塞到一方青布包裹中,背在身上。


    做完這些,他走到正中,躬身向那座無名神像行了一禮,旋即轉過身,走出觀門。


    周遭盡是積雪叢林,靜悄悄的,連一聲鳥鳴也無。那輪明月悄悄升至東南,灰絲絨般的夜空中隱約有幾顆星星閃爍。


    陸安平深吸口氣,隨即聽到咣啷一聲,迴望觀門那道黑匾終於墜落,摔在幹硬的石階上,“尋真觀”三個朱漆大字也化為兩半。


    緊接著,觀中紅泥火爐中那道爐火如煙花般散開,四濺的火苗將整個尋真觀點燃,旋即火光大作,傳來陣陣劈裏啪啦的脆響。


    是了......若再有修行人來,難免泄露行跡.......


    陸安平戀戀不舍地望了眼,而後轉身走到井欄邊,低頭輕嗅了幾口臘梅。


    而後他站起身,望著南方天空閃過的星光,開始催動手中的度厄銅符。


    “璿霄眾聖,鬥極高振,本命元辰,照臨星耀!”


    喬大叔於識海所留那團小字一個個盤旋著,陸安平舉起度厄銅符,口中誦念著。


    與此同時,他按喬大叔所留指引,在雪地上踏出南鬥罡步。


    身後烈火熊熊燒著,陸安平感覺銅鼓銅符輕輕顫動著,似乎有了感應,暗金色表麵泛起光暈,細細的紋路也跟著亮起來。


    “恭望大慈,洞垂巨澤,普降洪恩,均沾百福!”


    陸安平繼續催動符籙,恍然看見夜空中撒下一片星輝,撒在銅鼓表麵那依次亮起的白星上;接著一種深邃而古老的力量將他籠罩。


    他輕念出最後一段口訣,旋即張開雙臂,緩慢而堅定地向西南邁步。


    下一瞬,陸安平的身影突然消失,仿若融入杏黃,隻留下滿地散亂的腳印。


    ......


    ......


    曆山東北,夜空之中。


    商無缺運轉日月潮汐劍訣,終於覷見都天神煞陣破綻,白虹劍輕吐劍芒,虹光穿透那有如實質的煞氣,破去陰沉木上重重幻影。


    “莫要毀了這千年陰沉木!”


    銅鼓仙怪叫一聲,兩隻銅鼓滴溜溜飛轉,旋即攝住十二根運轉不定的千年陰沉木;而後大袖輕甩,盡數收於袖中。


    “我那洞府便差了層陣法!”銅鼓仙收起銅鼓,嘿嘿笑道。


    “旁門左道!”


    商無缺輕哼了聲,身形飄動間,馭起白虹劍,向東北而去。


    “這喬玄足智多謀,能逃亡哪裏去呢?”


    銅鼓仙伸手撥弄了下額頭亂發,兩眼骨碌碌轉著,似乎並未在意遠去的商無缺。


    陰雲散去,又現出皎潔的月色,陣陣夜風將他灰袍吹得獵獵作響。


    忽然間,恍若有一道星光,自西南閃過,旋即消失了蹤影。


    “什麽人在借星宿之力?”銅鼓仙呢喃著,又拍了拍光禿禿的腦門,“不管了!”


    接著他縱身躍起,化為一道流星,緊隨商無缺而去。


    ......


    ......


    曆山東北,近靈昌郡的某地。


    雪地上,一身破爛黑袍的喬玄跏趺而坐,手中結著某種玄奧的法印,無數黑霧從他體內湧出、凝聚,如鯨吞般地吸納著周遭濃鬱的天地靈氣。


    蓮鶴方壺立在他身旁,壺頂雙層八葉蓮瓣上那隻立鶴靜靜佇立,顯得尤為安分。


    在他周圍,一座略顯粗糙,卻恰到好處的五行幻陣悄無聲息地運轉,將彌漫的黑色霧氣、以及蓮鶴方壺那淡淡的幽光隱去。


    片刻後,那團黑霧漸漸散去,重現出喬玄那高大冷峻的身形。


    他提起蓮鶴方壺,站起身,右眼瞥了眼南方夜空那一閃即逝的星輝,嘴角浮現出笑意。


    緊接著,一道杏黃身形出現在幻陣中,那人身材高大,麵容滄桑,左腿微跛,僅存的右眼與黑袍喬玄對視了下,嘴角現出同樣的笑意。


    “該好好祭練蓮鶴方壺了!”


    兩道低沉的聲音同時響起,而後幽光閃過,兩道身影重合,變為一身完整黑袍的玄冥宗主,旋即消失了蹤影。


    ......


    ......


    烈火仍在熊熊燒著,卻並未向山中蔓延,漫天火勢將尋真觀籠罩,散著陣陣濃煙。


    尋真觀前的山坡上,那道灌木叢中開辟、向來無生人足跡的小徑上,鑽出一道褐色身影來。


    那人生得矮小,腰間掛著隻略顯幹癟的灰色皮囊,麵頰青黑,一道兩寸許、扭曲如蛇的疤痕分外明顯,正是疤麵乞丐姚化龍。


    “古怪......怎麽突然消失了?”


    姚化龍躡手躡腳地走到院中,望著雪地上散亂的腳印,喃喃念道。


    難道是借星宿之力?他輕咳了兩聲,迴想起方才山林中所見的那道星光,麵色不由得凝重幾分。


    “不對!這陸安平連竅穴都未通,怎麽借星宿之力?背後是何人呢?”


    他癱坐在雪中,從懷裏摸出一枚烏青色的鏽銅板,在雞爪似的手中輕顛幾下。


    “叮~~”


    姚化龍伸出食指,輕彈銅板,瞬間響起一聲清晰而悠長的脆響。


    良久之後,那枚鏽跡斑斑的烏青銅錢突然跳了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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