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陽穀中,那片璀璨光華逐漸暗淡,現出蓮鶴方壺的本體來。


    方壺高約兩尺,通體呈青綠色,飾滿交織纏繞的蟠螭紋;壺底是兩隻吐舌卷尾的異獸,似乎在全力承托;腹部四角各盤踞一條飛龍,兩兩相對,向著壺頸兩耳。


    最攝人心魂的,當屬蓋頂仰起的雙層八葉蓮瓣,一隻立鶴佇立在蓮瓣正中,雙翅舒展,似乎隨時要淩空而去。


    陸安平見過方才滴溜溜四散的眾多法寶、寧封子留下的四靈鎮獸、蜀山商無缺的那柄白虹仙劍以及東海銅鼓仙那對同為仙器的銅鼓,都不曾感到如此磅礴的氣勢,仿佛天地納入壺中,日月為之黯淡。


    “這蓮鶴方壺是什麽來曆?”


    陸安平心中咯噔了下,輕聲問道。


    “蓮鶴方壺是鼎鼎有名的仙器,三千多年前,便已聞名於世……沒想到會在此見到……”


    寧浮生喃喃地說著,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眼神一刻也不從蓮鶴方壺挪開。


    滄溟派也有六七件仙器,或為祖師成玄英遺留、或為其他師門前輩搜集祭煉,他也曾見識過其中水火蒲團、歸藏幡、淪波舟三件,論氣勢與這蓮鶴方壺相差甚遠。


    畢竟是廣成祖師傳下三千大道前,便已有赫赫兇名的中古仙器……


    寧浮生心中暗暗感歎,能親眼見識這傳說中的蓮鶴方壺,此次長安之行已是圓滿。


    “這樣一樁神物,不知哪位高人能降服……”


    隱先生從驚歎中恢複,卻渾然未覺頭頂綸巾,接著道,“蜀山派商無缺,還是東海銅鼓仙?”


    他自然將那位通靈四象陣中略顯吃力、修為未至乾元境的正一祭酒排除在外。


    “便是正一天師出手,怕也難以降服……”餘長青麵露震撼,顫聲道,“這位寧封子前輩當真驚才絕豔,連蓮鶴方壺這等傳說中的仙器也能收服!”


    “遠非我等騰雲境修為所能豔羨……”


    陶崇晝麵光悵然,旋即意識到拂塵已飛出,喟然歎道,“便是那四靈鎮獸,我等俱要耗費許多功夫!”


    陸安平抬起頭,望著泛著清光的蓮鶴方壺緩緩升起,輕吐口氣,心底無聲地念著:


    “這便是喬大叔隱匿十年想要獲取的寶貝了……”


    ……


    ……


    初陽穀,一處不起眼的角落。


    經過方才一番晃動與鬥法,此處淩亂不堪,翻起的黑色泥土覆蓋住荒草,偶爾見幾顆灰色石子,顯得毫不起眼。


    柔和的月色下,一顆略呈青灰、比雞蛋稍大的卵形石頭,正靜靜躺在潮濕的軟泥上,無人問津。


    沉浸在蓮鶴方壺氣勢中的眾人,一時停止驅使法寶,不管是餘長青的倚蘭劍、陶崇晝放出的拂塵,還是隱先生頭頂綸巾所化青綢,倶滴溜溜懸在空中。


    一隻碩大的蜈蚣悄無聲息地摸了上來,那蜈蚣背寬指許,呈暗金色,兩側密密麻麻上百隻玉腳翻滾,亮黑色頭部不住翕動著,沒發出一絲聲響。


    月華下,蜈蚣背部隱約發亮,似有人性般,幾步一頓,收斂氣息,向著那顆青灰色、表麵似有紋理的卵狀石頭,飛速爬去。


    ……


    石屏山外,迷霧早已散去,林木深處偶爾傳來幾聲寒鴉。


    “這氣勢比蜀山派白虹劍還要強……”


    身著黃衣的尹奇施展遁甲宗隱匿氣息的法門,端坐在一顆分叉柏樹的枝頭,望著蓮鶴方壺泛起的青光,喃喃地念著。


    “可惜情急之下,顧不得取那枚石頭,不知道落入誰手中……


    “若非那姚化龍攪合,早便拿下那根青藤鞭,也不至於隱藏在初陽穀,冒險去奪田彥和弟子手中那枚石頭……


    “失了最後兩隻黃泥人偶不說,還險些落在那道飛騰變化的青綢上,甚至得罪正一派……


    “此番仙府出世,卻是沒有半點機緣!”


    他低下頭,摸摸從懷中鑽出的斷了截尾巴的獨角火蛇,不由得咒罵了聲。


    ……


    ……


    糟糕,隻顧看蓮鶴方壺,卻忘記那石頭……陶崇晝心念一動,施展道法,重新運起那柄拂塵,在初陽穀中搜尋。


    餘長青也是一般心思,凝重的麵孔閃過一絲紅光,倚蘭劍光華內斂,悄悄飛動,在穀中逡巡不定。


    隱先生轉頭望了眼,輕歎一聲,剛準備運起頭頂綸巾所化青綢,便覺頭頂瞬間暗下來。


    夜空忽然起了黑雲,遮天蔽地,將那輪圓月遮住,初陽穀陷入一片漆黑,唯有凹陷的仙府洞口透出的紅霞,以及上空那尊蓮鶴方壺透出的清光。


    寧浮生忙放出碧海夜明珠,眼見不過照亮丈許方圓,不由得暗運道法,戒備起來。


    “不妙!”


    陶崇晝哀歎了聲,隻覺黑暗中遍布無形無質的黑霧,將初陽穀籠罩,神識收放瞬間變得滯澀,連那柄拂塵都無法如意運轉。


    “難道是銅鼓仙?”餘長青轉過頭,略驚異道。


    心意相通的倚蘭劍如被冰封,略一調轉便很遲滯,毫無以往那般流暢;而且神識釋放,如泥牛入海,似乎消融於黑霧中。


    餘長青運轉《赤霞玉章》,周身紅光大作,勉強將倚蘭劍收迴。


    “發生了什麽?”


    陸安平一臉困惑,不解地轉向剛收迴青綢,重新係在發髻的隱先生。


    同時他還有一層擔心,若真是東海銅鼓仙所為,是否意味著出神入化的喬大叔也遇到危險?


    仙府洞口那道紅霞越發黯淡,唯有頭頂蓮鶴方壺飄曳上升,散出陣陣清光,仿佛是天地間唯一的光亮。


    寧浮生收起碧海夜明珠,麵露驚懼,同樣轉向神秘的隱先生。


    隱先生麵色凝重,隱隱透著幾分不安,道:“我也不知……”


    旋即他轉向陸安平,輕聲道:“你是否真與正一派毫無關係?”


    陸安平囁嚅著,開口道:“我……我不知道!”


    話音未落,空中起了一道黑光,有如雷電閃過,將他裹入,旋即消失不見。


    隱先生運起道法,手中羽扇唰唰扇出幾道清風,卻徒勞卷起滿地泥土。


    正待驚疑,蓮鶴方壺頂上,雙層八葉蓮正中,那隻立鶴淩空飛起,發出一聲清澈的鶴鳴,隨即閃出一道清光。


    “蓮鶴方壺,威力竟如此之盛……”


    餘長青運轉道法,封住堪堪昏厥的餘霜及秦衝二人,喟然歎道,對剛才消逝的陸安平並不關心。


    “這等級別的爭鬥,我們隻能坐觀了……”


    寧浮生望了眼若有所思的隱先生,黯然歎道。


    飛鶴吐出的那道清光飛過,瞬間將堪堪卷住石頭的太陰金蜈釘死,旋即化為齏粉;而後又一道黑光閃過,那枚卵形石頭也不見蹤影。


    下一瞬,有白虹從仙府洞口躥出,仿佛通天徹地,向那漸行漸遠的蓮鶴方壺追去。


    額頭光禿、腆著圓鼓鼓肚子的銅鼓仙現出身形,哇哇怪叫了聲,兩腳分踩兩隻黃澄澄的銅鼓,也追了上去。


    ……


    ……


    曆山深處,一處不起眼的積雪叢林中。


    姚化龍倚靠在樹幹上,忽然從閉目中醒來,噴出大口鮮血。


    “這仙器果然了得……隨意一道青光便滅了我性命交修的太陰金蜈……”


    “不知是誰得了?”


    一陣劇烈咳嗽後,姚化龍往嘴裏塞了口人參,而後摸起身旁光華黯淡的青藤鞭。


    透過叢林樹影,漫天皆墨,那尊蓮鶴方壺越飛越遠,連同後麵兩道寶光,漸漸消失不見。


    他輕咳了聲,站起身,拍拍雪泥,如鬼魅般消失在山林裏。


    ……


    尹奇端坐在枝頭,望著突如其來的黑雲,心中起了某種不祥的預感。


    他將獨角火蛇收入懷中,握緊镔鐵棍,望著蓮鶴方壺連同後麵兩道寶光漸漸消失。


    那道黑雲倏忽消散,天上再次出現明月,西南還亮著幾個星,一切又恢複原狀。


    他暗罵著,從柏樹跳下,落地無聲,隨即施展戊土遁法,隻留下枝上幾隻寒鴉。


    ……


    ……


    黑雲消失,那輪明月皎潔如舊,初陽穀中又現出光亮,隻是仙府那道紅霞無力地閃了閃,終於消散。


    “……似乎是旁人奪走了蓮鶴方壺?”


    寧浮生握著墨玉如意,望著不遠處塌陷的仙府洞口,眉頭驚疑,不由得開口問道。


    “確是如此……蜀山派商無缺與銅鼓仙倶是後麵現身,旋即去追那蓮鶴方壺……”


    陶崇晝手執拂塵,輕捋白須,“還有那黑光……”


    那道黑光來得玄妙又突然,似乎是某種高深道法神通,偏偏將陸安平裹走,不知有什麽因由……


    陶崇晝說著,轉向隱先生。


    “那枚石頭也不見了!”餘長青眉頭緊皺,冷冷地道。


    寧浮生與顏崇麵麵相覷,臉上透著幸災樂禍的神情。


    方才他二人見隱先生綸巾飛動,便沒有出手,倒很樂於見到餘長青他們謀劃落空。


    “究竟是哪一位高人呢?”


    隱先生麵露疑惑,望著夜空中那輪明月,喃喃自語。


    而後他歎了聲,無奈道:“不管怎麽,等正一祭酒出來,便清楚了......”


    話音未落,坍陷的仙府傳來破空聲,一道紫青色身影踉蹌著飛出。


    皎潔月光下,這位天師親傳弟子、正一派四大祭酒之一的田彥和,顯得尤為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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