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平沿著昨日下山的道路走著,發現情況有些不對。


    東方那輪太陽早已升起,可林間的晨霧還未散去,甚至越往山中,晨霧越發濃厚,氤氳著,像是乳白色的輕紗,顯得朦朧而迷離。


    一開始他並未在意,畢竟林木幽深,有些晨霧縈繞倒也正常;但當他走了小半個時辰,忽然看到道旁自己新做不久的標記時,不禁有些驚駭。


    他進山五年,對這一帶的山林了如指掌,縱使有些朦朧霧氣影響視野,但絕不至於在山中兜圈子……


    “難道喬大叔讓我巳時來,不早也不晚,便是因為這古怪霧氣?”


    陸安平抬起頭,透過霧氣,仔細分辨著太陽的方位,巳時快要到了。


    四周寂靜,連雪伯勞的鳥鳴也沒有;那股霧氣不斷遊走,卻沒有任何規律。


    陸安平聽著腳底踩出的沙沙聲,本能地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他停下腳步,把短矛插入雪中;然後俯身貼地,透過厚厚的積雪和土層,一股潺潺的流水聲隱約傳入耳中,似乎離得不遠。


    陸安平眉頭緊皺,但還是順著聲音走了過去。


    約莫走出二三十丈,穿過低矮的灌木叢,隻見彌漫的霧氣中,一道清溪正歡快地流著;溪畔,兩樹桃花正開得燦爛。


    “這……”


    短暫的驚歎後,陸安平迅速恢複了平靜。


    冬日溪澗、桃花盛開,這些違背時令的現象應該是那位仙人手筆;隻是,若是因這霧氣迷路,如何進山取丹藥呢?


    他轉過身,發現剛才那片灌木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幾顆粗壯的柏樹,上空霧氣縈繞,看不清多高;便是那輪太陽,也變得黯淡許多。


    這如何是好……陸安平苦笑了聲。


    好不容易下了死誌,要來曆山上尋取仙人丹藥,難道要在這古怪迷霧中待上一天?


    正思慮間,前方隱約傳來幾聲交談。


    陸安平屏息凝神,握緊短矛,悄悄地向聲音源頭靠近。


    待走上前,透過那層輕紗般的霧氣,陸安平看到兩道盤腿端坐的身影。


    其中一人衣著素白,幾與霧氣融為一體,頭頂隱約透著紫色;另一人身穿黑衣,頭頂帶著金冠,正是餘霜、秦衝二人。


    “奇怪,他們不是和餘長青、陶崇晝一起嗎?”陸安平想著,正猶豫是否要上前。


    “何人窺探?”紫光一閃,一聲輕叱聲傳來。


    “是我!”陸安平不再隱匿,從樹後跳出。


    “你怎麽會在這裏?”


    餘霜站起身,語氣有些驚訝。她麵色紅潤,看來恢複了許多,隻是沒有再背劍。


    一旁的秦衝麵色蒼白,仍舊端坐著,兩手橫於膝上,見陸安平來,睜開雙眼,略微頷首。


    “昨夜有神靈托夢,說山上有一座神仙洞府,也許有能醫治我爐鼎的靈丹妙藥。”陸安平笑了笑,開口說道。


    既然喬大叔在尋真觀隱匿多年,他便不想把大叔的行蹤透露。


    “仙府中或許真有改換爐鼎的丹藥……”餘霜眉頭微蹙,似乎意識到什麽,微慍道:


    “不對,那裏有那麽巧的神靈托夢?”


    陸安平臉色一紅,臉上露出誠摯的神情,道:“餘姑娘是猜對了!”


    “今日一早我遇到兩個身穿淺藍色道袍的年輕道士,他們告訴我的,隻是叮囑我不要亂講……”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陸安平一邊說著,一邊祈求神像保佑餘霜別遇到寧浮生及顏崇那兩位道士。


    “兩位年輕道士嗎?剛才似乎見到過……”餘霜沉思了片刻,眉頭漸漸舒展,緩緩說道:


    “不管怎麽樣,你今天能來山上,真的很好……凡俗也好,方外也罷,總要努力爭取!”


    這餘霜雖然看著冷豔驕縱,卻也是個有情義的女子……陸安平心裏感歎,旋即望了眼坐在一旁調息的秦衝,疑惑地道:


    “你們怎麽沒和兩位前輩高人一起?”


    餘霜輕歎道:“爹爹讓我在此照拂師兄,他則與陶師伯先往裏去了……這仙府雖然隱秘,卻也來了許多修行人!”


    許多修行人……陸安平不由得眉頭一皺,又想到喬大叔說的三重陣法,問道:“這霧是怎麽迴事?”


    “幻陣……”秦衝睜開眼,頭頂金冠微顫,聲音中帶些虛弱。見陸安平眉頭不解,他輕咳了聲,接著道:


    “陣法之道,變幻莫測,因用途不同,分殺陣、困陣、幻陣、禦陣、輔陣;這迷霧便是仙人布下的幻陣,用以迷幻入山之人。”


    餘霜凝視著眼前迷霧,接過了話茬:“幻陣最是擾人,三年前曾在縉雲山見仙都派的師長演示元蜃幻景,破起來可不易。”


    “這迷霧能隔絕神識,我嚐試了幾番,神識放出便覺滯塞,不出周身三丈遠。此外,這霧氣似乎能幹擾心神,影響靈台清明。”


    “所幸除此之外,這迷霧便無別的效用。我想寧封子前輩布置此陣法,一是為隔絕仙府周遭氣機遇,二是為防止凡俗之人誤入,免受波及。”


    怪不得方才兜了圈子……陸安平想著,急切地道:“那怎樣從這迷霧中出去?”


    秦衝抬起頭,蒼白的麵孔上閃過一絲遺憾,道:“等仙府出世,這迷霧也就散了。至於如何走出去,我也沒看出什麽眉目……”


    陸安平輕歎了口氣,看到餘霜嘴角微動,似乎欲言又止,他把頭轉過去,望著彌漫的霧氣出神。


    迷霧越發濃厚,顏色也由白轉灰,如同一層灰色罩紗,將周遭山林籠罩,隻看得清前方兩三丈遠。


    “如果這迷霧走不出去,為何喬大叔偏偏讓巳時入山,不可早,也不可晚呢?”陸安平相信大叔不會無端提醒,必然有他的道理。


    一絲若有若無的嘶聲從迷霧中傳來,陸安平脊背微寒,握緊短矛,迴身喊道:


    “小心!”


    話音未落,那條長約尺許,露著條斷尾的獨角火蛇從前方閃出,信子輕吐,腹內隱約現出火光。


    身材高大的尹奇穿著那身黃衫,手提镔鐵棍,粗獷的臉猙獰著,露出一絲冷笑。


    ……


    ……


    “果然是為了根三百年人參便從秦嶺追到曆山的人物……”


    陸安平心裏感歎,對這睚眥必報的尹奇出現在此並不意外;隻是,沒有了餘長青和陶崇晝兩位高人護持,該如何是好?


    他輕輕退至餘霜身旁,覺得小腿上的咬痕隱約有些發癢,心裏不由得叫苦:“難不成巳時入山,注定要在迷霧中遇到尹奇?”


    “嘿嘿,三個娃娃,我們又見麵了……”尹奇大笑道,語氣中透著股陰狠。


    陸安平餘光瞥了眼,隻見秦衝從地上站起,黑色大氅鼓動著,似乎又從袖中拈出幾道符籙。


    “瞧你這年紀,也有四五十歲,仍不過琴心上境的修為,和我未滿雙十的女子差不多。”餘霜麵帶不屑,輕叱道。


    “隻會憑些神通遁法欺負後輩,算什麽本事?”


    見尹奇麵色微動,餘霜語氣加重了幾分,道:“你這遁法,在這仙人布下的迷霧中怕是使不出來吧?”


    她昨日受這尹奇欺辱,如今甫一見麵,便毫不客氣地出言嘲諷,同時向陸安平及秦衝輕使眼色。


    陸安平看出來,餘霜便是想激怒這尹奇,讓他二人趁機逃跑;有這迷霧為隱,加上尹奇使不出戊土真遁,便有幾分希望。


    隻是看這秦衝一臉冷峻,決計不肯丟下師妹;若是自己趁機溜走,總覺得有些不妥……


    正猶豫間,尹奇一聲輕哼,道:“沒有餘長青他們護持,你們三人誰也跑不掉!”


    “誰說我爹爹他們不在?”餘霜輕笑了聲,臉上露出一股喜色,道:“爹爹他們,便在你身後!”


    說話間,趁尹奇略微分神,餘霜頭頂紫釵微顫,竟如離弦之箭般,向尹奇刺去。


    陸安平方感歎這餘霜撒起謊來不比自己遜色,便被那隻飛刺的紫釵震撼到了。他昨日見餘霜馭使飛劍,沒想到頭頂這紫釵也不是凡物……


    與此同時,兩道符籙從秦衝袖中打出,一呈淡紫,一呈麻黃,所過之出,霧氣翻滾不停。


    秦衝則腳踩罡步,口中念誦道:“洪荒太虛,浩劫之初;三清道尊,按筆乃書……”正是昨日那玄蘊咒。


    “雕蟲小技!”尹奇身上金光大作,丁甲神術再次發動。


    “快走!”


    陸安平正遲疑間,忽然覺得肩頭一緊,本能地握住短矛。原來餘霜、秦衝一左一右,將他駕起,往迷霧深處縱去,幾息之間,已躍入林木深處。


    “我那紫釵是爹爹隨意煉製的靈器,連法器都算不得,怕是被那镔鐵棍一擊便碎!”餘霜秀發淩亂,氣息有些急促,言語間似有餘悸。


    陸安平正疑惑餘霜所說的靈器、法器,秦衝則轉過來,蒼白的臉上露出絲苦笑:“我那破兇符、引雷符效用也大打折扣……”


    “那我們往哪逃?”


    起落間,陸安平望著前方似乎越發濃厚的灰霧,顫聲問道。


    身後隱約傳來破空聲,以及尹奇的叫喊。餘霜麵色凝重,小心地繞開前方鬆樹,有些低沉地道:


    “我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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