鏢客們並未意料到這般情形,低聲議論起來。那掌櫃帶著幾分顏麵受損的羞憤,漲紅了臉,低聲喊道:“這怎麽迴事?”


    少年嘟囔了聲:“這幾枚符不靈!”


    “同樣是毫無靈引……”看著少年手上剩下的三枚符籙,秦衝快速做出了判斷,隨即轉過頭,發現局勢起了某種變化。


    那鏢師眉頭緊鎖,麵色轉為青黑,猙獰著,似乎經受著極大的痛苦;片刻後,他站起身,發出一陣劈裏啪啦的骨節脆響,身軀憑空拉長幾寸,險些將身上勁裝撐破。


    他的表情不再呆滯,變得陰狠而生動,尤其那雙布滿血痕的雙眼,閃著攝人的寒光。


    秦衝仍無法判斷是陰神鬼物附體,還是旁門左道的奪舍之術,但他明白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這鏢師都已失去全部神誌,即便最終驅散外邪,也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念及此,秦衝不由地歎了聲,有些擔憂地望著少年,不知他還有什麽法子?


    少年似乎絲毫不懼,反而一個箭步,如林中驚兔般衝向那鏢師;須臾之間,已越過兩丈遠,至鏢師身前,同時右手持符籙,直取鏢師眉心。


    眉心為祖竅所在,即上丹田,道典中也稱泥丸宮,是藏神之所;出則死,入則生,因此也有“生死戶”的說法。無論是奪舍的旁門左道,還是附體的陰神鬼物,其神魂必然盤踞於此。


    “可惜那符籙既無章法,又無靈引,即便封住祖竅,也無半點用處。”


    秦衝想著,一邊轉頭去看師妹,發現餘霜正緊緊盯著那鏢師,似乎發現了什麽。


    那鏢師沒預料到少年如此迅速,忙一側身,隨即揮起左拳,直衝少年右腹而去。這一拳聲勢浩大,更帶著股陰寒之氣,引發周身氣機翻滾如沸。


    少年調整身形,雙足輕點,靈巧避開這一拳;同時借勢空翻,反踩在鏢師肩頭,看起來那湧動如沸的氣機並未對少年造成什麽影響。


    曲膝、俯身、右手下探,少年動作一氣嗬成,掌中三枚符籙如迅雷般一齊向眉心打去。


    那鏢師手臂暴漲,伸手隔開少年小臂;饒是如此,少年右腕輕扭,三枚符籙如飛燕般落至鏢師眉心。


    而後少年就勢一翻,踉踉蹌蹌退了五六步,才勉強卸去力道。


    “莫非這少年不知這三枚符籙無用?”


    “雖然沒有修為,這少年身手倒比一般習武之人強了許多;可惜符籙無用,終究也無法降伏……”秦衝看著兩人,念頭紛呈。


    果不其然,那三枚符籙方至眉心,便有兩枚如枯葉般悠悠落下;那鏢師伸手一摘,便將剩下符籙撕下,嘴角露出冷笑。


    少年有些意外,臉上垂頭喪氣;反觀那鏢師則多了分戲謔的表情,環顧四周,一時也不上前。


    “小心,這不是尋常陰神,而是旁門左道的奪舍之法!”


    正當秦衝思索之時,耳畔聽到師妹的傳音入密,隻見她一臉凝重,手上緊握著倚蘭劍。


    隻是尋常陰神倒也不怕,若是旁門左道在此搗亂,不知生出多少事端,耽誤了正事……


    還有這鏢師明顯看出我二人身具修為,為何如此肆無忌憚?莫非有別的依仗?


    秦衝暗想著,九竅之內靈力鼓動,隨時準備出手。


    忽然間,那少年麵容一緊,仿佛下了莫大決心,從青布棉袍中又摸出一張黃符來。


    這黃符長約五寸、寬約兩寸,比方才那幾枚符籙大了許多,上麵朱砂勾畫鮮明,明顯更有章法。


    上首符頭處,朱筆勾畫的三勾,紋路分明,代表道家的三昧真火;符腹由十六個扳指大小的真文組成,上書“赫郝陰陽,日出東方,敕收此符,掃盡不祥”;至於符膽處,橫豎皆二、點畫分明,正是一個淩厲的“井”字,同樣由真文寫就,下方勾著叉腳符。


    數十道細小的勾畫將符頭、符腹、符膽、符腳勾連起來,其上靈力氤氳,恍若流動。


    “這是……正一派的辟邪符?”


    秦衝大為驚異。


    那黃符上靈引赫然,隱約勾動天地靈氣;正中符腹的十六字真文,分明是正一派獨有的辟邪文篆。


    符籙之道,自上古時便有傳承,也是道門最根本的神通法術之一;傳至今日,又以龍虎山的正一符籙為尊。


    正一派,又稱天師道,位於鄱陽郡龍虎山上,是道門第一大派。


    五百年前正一祖師橫空出世,輔佐本朝太祖匡定社稷,有擁立之功,因此被奉為天師;子孫後代世襲天師之號,顯赫異常,稱為羽衣卿相。


    本代天師有言,吾家符籙,上可以動天地,下可以撼山川,明可以役龍虎,幽可以攝鬼神,功可以起朽骸,修可以脫生死,大可以鎮家邦,小可以卻災禍。


    可見正一派符籙之盛。


    這辟邪符便是被譽為五百年來符籙第一的第三代天師張浩陽所創。相傳他為傳播正一道統,將千餘道龐雜繁複的基礎符籙去蕪存菁,重整為二十四道,分清靜、護身、辟邪、化煞、破兇、除魔、鎮妖、伏獸、庚金、乙木、丙火、葵水、戊土、靈官、引雷等,稱為浩陽二十四符,非正一門下不能修習。


    “這少年怎麽會有辟邪符?莫非正一派的人也來了?”


    秦衝轉過頭,從師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疑慮。


    “乾朝每一州郡,皆有正一派的宮觀,偶爾有弟子出現在曆山倒也正常……”


    “看這少年與掌櫃熟稔,應該在曆山待了許久……難道正一派已把宮觀開到這偏僻小城?若真如此,這曆山之行怕是空手而歸......”


    秦衝正想著,隻見那少年將符紙一揚,辟邪符頓時靈光一閃,一絲絲天地靈氣匯集而去。


    靈氣順著符紙上細小勾畫,以某種玄奧的規律流動起來,上麵的朱砂痕跡越發鮮紅,尤其符膽處的“井”字,隱約透著紅光。


    “這少年不會催符之法,隻是憑借符籙本身的靈引;可惜沒有符籙相應的咒語、步法……”


    “即便如此,對付這奪舍的旁門左道也足夠了。”


    “讓他先出手也好,看看這旁門左道還有什麽後手。”


    秦衝想著少年疑似正一門下,一時有了信心。


    “你這符籙……有些門道!”那鏢師終於開口道。


    他的語調很慢,聲音嘶啞,像是曆山上的寒鴉。


    “隻是你一點修為也無,妄想憑一張符籙降伏我?”鏢師露出獰笑,向少年走去,將客棧地板踏得咚咚作響。


    掌櫃及鏢客們幾乎把心提到嗓子眼,不敢輕動,唯恐將這禍患引到己身,隻能寄希望於少年手中的這枚符籙。


    盡管方才右臂經受一震,少年身手不減,一個輕縱躍上前,短短七八個唿吸間便從鏢師身邊繞了三圈,尋找機會。


    那鏢師慎重許多,將眉心護住之餘,幾番出手,可少年如泥鰍般滑不受力,怎麽也無法抓住。


    秦衝頗覺佩服,暗想少年雖然裝神弄鬼,卻總算有些真本事;隻是辟邪符來的蹊蹺,若真是正一門下,此時該有師長在附近才是?


    正疑慮間,局麵似乎又起了變化。


    那枚辟邪符仍靈光大作,少年宛如蝴蝶穿花般遊縱,而那鏢師身形似乎漸漸慢了,一身陰氣凝而不散,漸漸收於眉心祖竅。


    “這少年要得手了!”秦衝暗想。


    正當此時,少年大喝一聲:“急急如律令!”


    電光火石間,辟邪符赤光大作,如離弦之箭般疾射而出,不偏不倚,正中鏢師眉心。


    隻見那鏢師身形一滯,癱倒在地板上,幾番抽搐後,便再也不動。


    一縷若有若無的青煙從鏢師頭頂冒出,旋即吹開窗戶,消失在雪中。


    “那便是旁門左道的神魂了……”看著那青煙消散,秦衝望向師妹,倚蘭劍一聲幽咽,終於還是沒有出鞘。


    那少年環視四周,滿臉得意道:“成了!”


    “論辟邪驅鬼,整個曆山,不,整個符離郡,誰能勝過我陸安平?”


    ......


    ......


    鏢客門叫嚷著將同伴抬上去,兩個夥計跑過來收拾,秦衝看著少年走到掌櫃錢,一臉財迷地結過二兩散碎銀子,又討了兩黃皮葫蘆酒,略微拱手示意,這才披上蓑衣、戴好鬥笠,轉身向外走去。


    臨出門時,少年略微頷首,衝他二人笑了下。


    雪落無聲,少年身形漸遠;掌櫃看著兩位貴客似乎心有所思,一時也未開口。


    餘霜徑直走到正中,伸手撿起那枚被丟在一旁的辟邪符。符紙褶皺,上麵沾了幾滴酒漬,靈性全無,唯有朱砂依舊通紅。


    觀察了片刻,她抬頭問道:“這少年在曆山城待了多久?”


    掌櫃麵帶疑惑,又很快反應過來所指,答道:“大概有八年...十年了......”


    “住在哪裏?“餘霜追問道。


    “住在...東門十裏外的破觀中。”


    “破觀麽......”,餘霜沉吟了會,“那他平常與誰一起?”


    掌櫃囁嚅道:“他是個孤兒,平時都獨來獨往的......”


    餘霜沒有迴應,收起辟邪符,不知在想些什麽?


    片刻之後,她握住倚蘭劍,不顧秦衝目光中的勸阻之意,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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