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外,一片死寂。


    藍天白雲、紅牆黃瓦依舊,連守在禦書房外的太監侍衛都沒太大變化,一切仿佛如常,卻又不如常——處處彌漫著一種蕭條和凋零。


    禦書房內,裴今酌被委以重任後,被皇上留下談話,其他人則紛紛離開。


    守在門外的東宮舍人田子寧,等到官員們圍著太子說完話,才迎了上去,隨太子向東宮走。


    田子寧輕聲問道,“殿下,剛剛屬下見諸位大人神情亢奮,是……有什麽好消息嗎?”


    太子看向遠方,淡淡道,“剛剛父皇因將帥短缺大發雷霆,眾人把左相推了出來,父皇想讓左相帶兵。”


    田子寧若有所思,壓低了聲音,“皇上這是想趁機削弱左相?”


    畢竟左相帶兵離開京城,必定就要放權,這時皇上或者收迴權力,或者培植新人。而內閣空虛,可以借機將內閣扶持起來。


    “多半是。”太子道。


    田子寧驚喜,“殿下,這是好事啊!這段時間,左相一直給殿下使絆子,殿下可以趁左相領兵,動些手腳!”


    “是啊。”太子依舊語氣淡淡。


    田子寧一愣,疑惑,“……殿下?”


    好一會,太子才收迴視線,停下腳步,扭頭看向舍人,“怎麽?”


    一陣春風吹來,卻帶來幾分蕭條。


    田子寧幹涸的嘴唇,動了動,“殿下好像……不是很喜悅?”


    太子沉默片刻,笑著點了下頭,“是啊,從前父皇專政獨行,被姚家裹挾,本宮眼看著父皇一個又一個昏招而無能為力,隻覺得自己在一場鬧劇裏,無法脫身。


    當時本宮在想,如果本宮不是太子,也去投靠武王算了,快些結束這場鬧劇。但如今真正結束,本宮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田子寧心中歎息——殿下後悔了吧?早就料到太子殿下會後悔。從前再怎麽不讚同皇上,天下依舊是皇上的,以後也會是太子的,但現在呢?這天下,還不知歸誰。


    太子殿下認為皇上昏招頻出,但太子殿下本人呢?還不是破罐子破摔?最終隻能說,有其父必有其子罷。


    當然,田子寧心中這麽想,可不敢說出來,強顏歡笑道,“殿下往好的方麵想,現在好歹是不用看姚家的臉色了,如今左相離京,權力徹底迴皇上和殿下手上,迴頭再打敗武王,驅除敵國,我們北燕重迴盛世、指日可待!”


    太子眼神迷茫,“重迴盛世嗎?南方為魚米之鄉、納稅重地,被武王占據。北方多出將才、繁育戰馬,被蒼風攻陷,我們有翻盤的可能?”


    “……”田子寧也不知該說什麽好了,他很想說——如果當初太子沒煽動皇上迫害國公府和學士府,安國公不會消失,裴老夫人不會死,蘇學士進入內閣號令文人,皇上是有機會打敗武王的。


    但可惜……但可惜……


    他到現在都想不通,安國公忠心耿耿、日月可鑒,皇上父子為何說害他就害他?


    紙裏包不住火,真相大白,甚至有風聲盛傳當初蘇學士之女栽贓陷害安國公,逼婚安國公,也是皇上皇後所為。


    滿朝文武震驚不已!皇上對安國公這種器重忠臣都能下得去手?更何況旁人?


    現在官員們都在積極自保、消極辦差,除了左相外,再沒人敢真心實意為皇上辦事,但現在,皇上再次過河拆橋,真不知,以後皇上身邊還能留幾人!


    田子寧想到這,再次無奈地搖了搖頭。


    同時,田子寧心裏又想——左相那般陰險狡詐之人,怎麽會看不出皇上的意圖?他要不要提醒太子殿下。


    但他剛想開口,卻遲疑了——原本太子以賢名著稱,但後來各種行為越發與皇上有一拚,曆代安國公都效忠皇族,皇上說害就害,那他呢?他對太子殿下這般掏心掏肺,轉身太子殿下會不會把他賣了?


    田子寧掙紮許久,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


    是夜。


    安國公府。


    英武院書房——兩年前,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翻遍了國公府,確定其還有三條密道。


    其中有一條,被裴二夫人不小心用掉了。第二條,為蘇明妝使用,而第三條密道,正是在英武院。


    世事難料,誰能想到當初裴今宴夫婦日日使用的英武院裏,藏著一條密道?


    裴今酌坐在桌上,垂眸飲酒,若有所思,好似等人一般。


    突然。


    百寶閣微微動了動,裴今酌見狀,立刻放下酒杯走了過去,手指輕敲一下。


    緊接著,百寶閣後麵的牆壁內部,傳來微弱敲擊聲,三聲。


    裴今酌便按壓機關,那百寶閣後的牆壁,發出低沉轟轟聲,慢慢移開一條縫隙。


    裴今酌將百寶閣搬來,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從縫隙裏鑽了出來,那人一襲黑衣,加之比尋常人更寬厚的臂膀,讓這畫麵好像一個黑色怪物順著破裂牆麵,從陰間爬到人界。


    少頃,從縫隙中鑽出來,黑衣男人徑直走到桌旁,自顧自從酒壺裏倒了一杯酒出來,喝了下去。


    後來又嫌喝得不過癮,幹脆掀開蓋子,拿著酒壺倒入口中。


    裴今酌凝眉,“大哥,你最近喝太多酒了。”


    他沒說的是,密道一打開,還沒等看見人,先聞到了一身酒氣。


    裴今宴喝完了酒,轉頭看向堂弟,帶著傷疤的麵孔,一雙眼猩紅狠戾,“沒了?”


    裴今酌歎了口氣,“大哥,你身上酒氣太重,這樣不方便藏身。”


    裴今宴,“直接說吧。”


    裴今酌見堂兄並未理會他的勸說,便也沒堅持,“大哥神機妙算,昏君果然讓我領兵打仗。”


    裴今宴扔下酒壺,“繼續。”


    裴今酌繼續講道,“昏君問我,想去哪條戰線,我也按照大哥的交代,說想往南方打,昏君並未提防,立刻同意了,隻是派了個太監做監軍。”


    裴今宴冷笑,“他給了你多少人?”


    “三千。”


    “才三千?”語調輕蔑。


    裴今酌歎了口氣,“大哥有所不知,這三千,是最後能調動的兵馬了,北燕……快打空了。”


    裴今宴找了張椅子隨意坐下,雙腿交疊,一邊把玩著匕首,一邊語氣隨意道,“其他戰線,不是還有不少?”


    “但這些軍隊都有任務,怕是無法調動。”


    “能。”


    “?”裴今酌驚愕地看向堂兄。


    短短兩年,堂兄好似變了個人。


    從外表上,因為堂兄沒日沒夜的練武,如今力大如牛,肌肉賁張猙獰,已完全沒有從前將門公子文武雙全的斯文儒雅,卻好似屠夫一般,滿身血腥。


    因為打得仗多,打起來不要命,所以身上傷痕累累,甚至臉上也滿是傷疤。


    原本為遮掩容貌,需戴麵具,如今因為這傷疤與改變的氣質,哪怕是不戴麵具,也沒人能將這粗魯屠夫與從前名滿京城的安國公聯係起來。


    還有身高……


    原本堂兄比他高上一些,但不多,乍一看沒太大差別。


    甚至外人都說兩人不像堂兄弟,而像孿生兄弟。


    但卻不知換了水土,還是過度練武,堂兄竟然在二十到二十二歲中間兩年,生生竄起了一些個子,如今竟比他高出將近一個腦袋。


    他在男子中已算高個子,現在堂兄比正常人還要高、還要壯,加之其雙眼赤紅,隨時攜帶血腥和酒氣,光天化日之下走在街上,怕沒人敢靠近,紛紛避讓。


    當然,與外表變化相比,性格變化更大!


    人都說北燕國左相陰險狡詐,短短兩年的時間奪迴姚家權勢,但外人不知,那些損招陰招,都是堂兄交代、堂兄配合。


    當姚家徹底交權時,幾百口人,已因各種各樣原因,死傷過半。


    尤其是姚國舅——一年前,姚家一隊人馬離開京城,去扶虞城赴宴,走在半路上便被一夥人劫走。


    之後當著姚國丈母親和妻子的麵,將姚家唯一繼承人姚國舅扔進鐵鍋,生生將活人熬成了人油。


    姚國丈老母親當時便嚇死,姚國丈妻子當即便瘋了……便是行刑的人,也忍不住嘔吐。


    熬完後,連骨帶油裝入大酒壇,再將到處找人的姚家侍衛家丁引過來。


    姚國丈暴怒,到處捉拿兇手。但同時也有不小打擊,徹夜難眠,姚家大夫開出藥方和安神湯,姚國丈喝完,精神越發失常。


    因為姚家的幾個大夫,早就被威脅控製。


    就這樣,隻手遮天的外戚一家,死的死、瘋的瘋,從前歸順姚家的人,也如無頭蒼蠅,在裴今酌的一番操作下,歸順了皇上。


    這件事,便出自裴今宴之手。


    當時裴今酌剛聽計劃時,也是震驚不已,難以接受。


    當然,這隻是其中之一。


    書房內。


    極力控製視線的裴今宴,不小心又看到周圍陳設、想起從前他與蘇明妝夜夜翻牆練武,她為他親手烹製湯餅時的情景,本就赤紅的眼,更是充血如惡鬼。


    他收迴視線,深吸一口氣,壓下嗜血欲望,緩緩道,“你明日入宮,向昏君要一萬五千人馬,立下軍令狀,說一個月內拿下青匯府。”


    裴今酌不解問道,“一萬五?這……先不說昏君會不會給我這一萬五,一旦是給了,我隻憑這一萬五千人攻青匯府, 又如何能攻下?”


    裴今宴依舊閉著眼,冷冷道,“青匯府裏有我的人,隻要開打,自會裏應外合。”


    裴今酌了然,沉聲問,“大哥的意思是,先建軍功,讓昏君看到希望,然後再逼著昏君從其他戰線抽調兵馬給我?”


    “對。”


    “好,我知道了!下一個問題:破城之後,如何分辨出你的人?”


    裴今宴緩緩睜開眼,赤紅的眼睛已恢複些許平靜,“臨破城時,你把所有人集中起來,留出一門,我讓他們煽動殘兵從南門逃走。具體怎麽操縱,你不用管,我自有辦法。”


    “是。”對大哥的能力,裴今酌是心服口服——自大哥參加叛軍,後又領著叛軍歸順武王私兵,到製造烏龍讓武王私兵攻城,中間打了不知多少次仗。


    例如武王私兵第一次攻陷兩城,便是堂兄指揮。


    隻要堂兄出手,幾乎戰無不勝,這也是武王現在無比器重堂兄的原因之一。


    武王怕是做夢都想不到,他最器重之人,竟是要殺了自己的仇人吧?


    裴今宴繼續道,“然後向昏君舉薦嬸母和二叔,讓兩人也帶兵出征,連帶著已經出征的四叔,你們確保每人手上都有兵馬,隻等命令,我們匯合。”


    “好。”裴今酌激動得聲音微微顫抖,“會合後,就正式造反嗎?是先打昏君,還是先打武王?”


    裴今宴冷笑著挑眉,“自然是打武王,昏君還得幫我們抵禦北麵蒼風國。收拾完了武王,揮兵北上,占領京城。”


    裴今酌沉思片刻,試探地問道,“大哥,我有兩個問題。”


    “說。”


    “第一個問題,我們該如何對待錦王?”畢竟錦王是他的合作夥伴,而且他們造反,奪的是秦家的江山!


    裴今宴輕蔑道,“念他有功,到時候不斬草除根,留他一條狗命。怎麽,他有怨言?”


    “沒有,我知道該怎麽做了,”裴今酌,“第二個問題,我們若造反成功,這皇位……大哥你來坐?”


    “你要,就給你。”


    “不!我不要,我隻是想確認一下,”裴今酌掙紮片刻,輕聲道,“大哥,你……不怕後世謾罵嗎?畢竟……”


    還沒等他說完,裴今宴便嗤笑,“我活著都不怕被罵,死了還怕什麽?他們隨意謾罵,為了方便他們罵,等迴頭我自己立一個罵碑,方便後世找個地方罵。”


    “我知道了,明日便入宮要兵。”


    裴今宴抬眼問道,聲音多了一絲溫度,“楚楚可好?”


    半年前,國公府的堂小姐裴楚楚,失足落入鴛鴦湖香消玉殞,待三天後打撈出屍體,已腫脹得沒了形狀。


    世人唏噓國公府的厄運還未結束,甚至猜想國公府是否被人下了咒。


    殊不知,裴楚楚已經秘密轉移到東越國,被蕭景深保護了起來。


    裴楚楚離開,年老的舊部們被“遣散”,待裴家人領兵出征後,國公府隻有一個聯姻公主,皇上再無法拿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京城第一敗家女,竟學琴棋書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路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路鯉並收藏京城第一敗家女,竟學琴棋書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