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大的諷刺——小林岡次郎眼中,那熊熊燃燒的火焰，忽然幻化出一張臉，這張臉是何等可惡，它用通紅的眼睛看著小林岡次郎，然後發出一串肆意的大笑聲。 “ありえない（不可能）！”小林嘶喊，駕機開始繞飛富貴山。然後很快，他便憤怒地發現，十幾架九六式陸攻投光了所有炸彈，所炸毀的大炮裏，居然隻有一門看上去是真的，其它的,好像全部都是假的。 “假的？統統都是假的？”小林岡次郎想，差點把牙齒咬碎。 小林這話有出處的。 “假的”，特指炮團的那些木頭炮。那些趙權亥監造的炮，實在是太假了。所以，當初小林從那邊飛過的時候，隻是掃了一眼，嘴角立刻翹了起來，有了智商上的優越感：“中國人の工兵は、弱知恵だ（中國人的工兵，簡直弱智）!”然後，他飛出一串令人眼花繚亂的機動，將自己的發現告訴後麵的戰鬥機飛行員，驅機離開的時候，再次嘲諷道：“少し真麵目になりませんか。？少し真麵目になりませんか。？それは炮ですか?私を辱める目は盲目ですか（能不能認真點？能不能認真點？那是炮嗎？欺辱我眼瞎呢）？” “統統都是假的”，自然是指鬼子連續被騙了。哦，運來不僅東邊是假的，西邊也是假的。對了，還有中間山頭呢，那邊已經炸過一波了，那裏是真是假？ 日本人炸的時候是完全不計成本啊，隻求摧毀，所以炸得特別徹底。於是，那些木頭炮管、炮身，此時燒得便格外的歡快。而它們燒得越歡快，小林岡次郎的臉便越腫，擠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線了：“野郎!よくも我々をばかにするものか!許せない（混蛋！居然敢愚弄我們！不可原諒）！” 小林岡次郎還不知道現在和他對上眼的中國中校，就是把他還有一眾同僚臉打得飛腫的始作俑者，否則的話，他會不會直接駕機撞向朱弘文？發起一次針對一個敵人的自殺式進攻?為什麽是自殺式進攻？因為小林岡次郎的座駕，這種相對專業的偵察機，壓根就沒有配備武器。 朱弘文被小林岡次郎盯上，開始還本能地就想要找地方躲避槍彈。然而，當他借助眼睛餘光，發現這架鬼子戰機機腹下麵空蕩蕩一片，他嘴角微咧，右手一舉，豎起了中指。然後，他也不看鬼子飛行員會是什麽反應，站住，老神在在的東張西望起來。 光華門，隨著“死”字營四連的加入，攻守雙方力量再次趨於平衡，戰局便再次陷入膠著；無名山，“死”字營一連已經填了上去，攻守雙方隔著山頭對射，扔著手榴彈，守方雖然因為要兼顧防空，顯得有些狼狽，但是至少沒有崩。 “營座，它還跟著呢，你先躲一躲！”白眼狼再喊。 “它奈何不了我，”朱弘文手朝頭頂舉舉。白眼狼抬頭看，眼睛一亮：“哈，這架鬼子戰機沒裝機槍！” “找找看有沒有機槍，馬克沁最好——” “好的。” 沒過一會，朱弘文正在拾掇一挺捷克造，白眼狼孤狼般的嘶喊聲遠遠傳來：“趙哈兒！趙哈兒！啊——” 朱弘文這才想起，他活動了這麽長時間，除了跟在身邊的耗子和白眼狼，就沒見到其他人。莫名地，心立刻揪緊了：特麽的，不會這麽慘吧？！他想，然後，這個念頭才起，便產生扇自己嘴巴的衝動，因為怕自己的嘴巴開了光，變成了“烏鴉嘴”。 朱弘文從來沒有這麽迷信過，但是，如果迷信能改變殘酷的事實，否決掉他這句話裏“一語成讖”的屬性，他願意從此以後，每天都燒香拜佛。 “趙團長——”耗子的聲音傳來，朱弘文聽到，精神一振，提著槍管已經歪掉的捷克造就跑了過去。 趙權亥還活著，不過，氣色相當的差，精神——更差。 朱弘文不知道，在他昏迷的這段時間裏，發現真相、惱羞成怒的鬼子航空部隊，對富貴山進行了狂轟濫炸,短短的時間內，不僅將剩餘航彈全部投到了富貴山上，而且，冒著被擊落的風險，對富貴山發起了地毯式的掃射。在日機集群瘋狂的打擊下，炮團還有“死”字營的好多防炮洞都直接被推平，一些失去防護的戰士，隻能衝出來用機槍和鬼子展開肉搏，然後，雖然擊落一架敵機，擊傷三架敵機，但是，他們自己付出的，卻幾乎是全軍覆滅的代價。 就拿趙權亥來說，如果不是關鍵時刻，他的幾個兵把他推到了洞的最裏麵，還用身體為他構築了一道血肉城防，那麽他，應該也已經倒在血泊中了。 對於趙權亥來說，這是一個足以讓他銘記終身的畫麵——他眼睜睜地看到，那些剛才還生龍活虎、一個個對他嚴詞相向，讓他待著別動的兵齊齊被火光吞沒，至死，沒有人發出哪怕一聲呻.吟。 一個深度足足有五米多的彈坑裏,趙權亥跪在幾個不成樣子的炮團戰士的身邊，左手抓住一個戰士的手，右手不時撫過另一個戰士漆黑的臉，眼睛裏，血淚淌下，滴滴扣人心弦。“咳咳……”他不時咳嗽兩聲，然後，臉色便再蒼白兩分，嘴角，有黑色的血溢出來—— “趙副團長！”朱弘文喊一聲，直接跳下去，然後滑滑梯一樣滑到了坑底。趙權亥有點遲鈍地抬起頭，看到朱弘文，他的臉上有了一絲血色，然後嘴巴張開，應該是想說什麽，結果卻劇烈地咳嗽起來，直至吐出一塊黑色的血塊才得以止住。 耗子也已經滑了下來，此時正用力捶著他的背。 這個哈兒！“你特麽輕點，他現在是傷號！”朱弘文朝他怒吼。 耗子“哦”一聲，改捶為輕輕的撫摸。換在平時，朱弘文也許會哭笑不得，但是現在，他隻想哭，偏偏，眼睛裏就是流不出眼淚。 “他叫席冠軍，浙江杭州龍井村人,他的誌向，是有一天能夠代表中國，到奧運會上去贏取一枚獎牌。他跳高特厲害，能跳這麽高——”趙權亥手指之前被他握著手的兵說，說著，還舉起右手，比了個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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