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尚勤政治國二十餘載,不喜歡宮裏弄歌舞升平那一套,所以皇宮的夜晚一般都是寂靜的。守夜的侍衛與宮女輕言細語,在二更的時候換了一班。


    長信宮中更是靜悄悄的,早已熄了火燭,隻留院落中幾盞石燈。宇文奕寧生性不愛鬧騰,宮室中的侍從也就那麽幾個,甚至還沒影衛多。到了夜間入眠時,他更加不想讓人打擾,寢室之中從不設人服侍。


    宇文尚總擔心他這個小兒子出點什麽事情,於是就苦了影衛們,白天守晚上看,愣是不能放一隻不認識的蒼蠅進長信宮。


    在這六月無風的初夏夜裏,寢宮床榻上睡著的人,似乎不那麽安穩。


    宇文奕寧意識到自己在做夢。


    姐姐拉著他的手,來到鏡華宮中那個他們都喜愛的小池塘邊。小池塘裏的水還是那麽清透見底,數以百計的錦色金魚聚成一團,追著岸上的人走,好看極了。


    母親坐在池塘邊的涼亭裏,穿一身水綠的衣衫,微笑著扇扇子,遞給姐姐和他一人一罐魚食。


    魚食灑在清澈的水中,魚群聚集過來,爭先恐後地奪食,濺出的水花弄濕了他和姐姐的衣物。


    隨著金魚越聚越多,池水不知怎的被映成了鮮紅的顏色。那些金魚跳的越來越高,嘴越張越大,似乎有要吃人的架勢。奕寧手中的魚食罐沒拿穩,掉在了水裏,就見那些魚像瘋了一般,想要把罐子也吞吃下去。


    奕寧驚惶地扭頭看姐姐,姐姐臉上和身上濺到的竟不是清水,而是刺目的鮮血。


    血還在不停地從姐姐那張瓷白的臉上滑落,她又拉起奕寧的手,說:“寧兒,我們去找母後,好不好?”


    奕寧愣愣睜睜地被她拉著走,迴到那個池邊的涼亭。涼亭圓形的地麵上畫著一個血色的三角圖案,內裏的那個瞳孔瞪視著自己。母親和姐姐七竅流血,站在了三角形兩個頂點上,微笑著向他伸出手……


    他猛地坐起身,全身像被水浸過一遍,大口喘息著。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淚水已經把枕頭打濕了,腦海中還是姐姐那隻朝他伸出的手,奕寧沉默地用袖子擦幹麵頰。


    靜坐了一會兒,奕寧突然發現床的帷幔外有個人影。宮女淮兒夜裏定是不會進來打擾的,其餘幾位公公也不會不通報一聲就進到寢宮。


    “李熊,是你嗎?”奕寧伸手去挑開帷幔,另一隻手悄悄拿起枕頭,如果外麵的不是熟人,他準備把枕頭當武器丟出去。


    他把帷幔慢慢挑開,隻見在那靜坐著的明明是個成年男子,看高度,身高肯定不低,身材精壯。


    一定不是李熊。奕寧已經使勁地把枕頭丟了出去,張嘴就要大喊,沒想到枕頭被那人接了,自己的嘴也被一隻幹燥有力的大手捂住。


    “別,你把他們叫來,我被抓了怎麽辦。”這人把奕寧按在床上,還不敢太使勁兒,怕弄疼了他。


    奕寧惱羞成怒,一口咬在捂住他嘴的那隻手上,腳使勁一蹬,想把他踹開。“陸驍,你是不是活膩了!”


    陸驍動也沒動,鬆開了他,看著自己手上整齊的牙印子。“你怎麽咬這麽用力。”


    這時的奕寧氣得臉都紅了,不過在黑暗的寢宮裏看不太分明。陸驍隻看見他那一頭柔順的黑發叫汗水沾濕,有幾縷不明不白的粘在了微微敞開的白皙胸口上。睡服的腰帶不知道什麽時候散開了,透過纖薄的絲織物,似乎能看見腰部的線條。


    這人臉上還帶著淚痕,那雙眼睛大概也是紅的,此時坐在床邊,對自己怒目而視。


    “你東西掉在廟裏了。”陸驍拿出那個小貓荷包放在床邊。


    奕寧現在還在氣頭上,哪管他是什麽理由,抓起荷包往他臉上扔,脾氣大的不得了。


    哎呦,小貓炸毛了。


    床邊上趴著睡覺的幾隻禦貓這時聞到了荷包裏肉幹的香氣,紛紛伸著懶腰喵喵叫,用爪子去撓荷包的係帶。


    “你剛才在做噩夢。”見奕寧瞪著他不說話,陸驍又一次開口。


    奕寧把橙香抱到懷裏,沒好氣地說:“關你什麽事?從我寢宮裏滾出去。”


    陸驍歎了一口氣,又把荷包放到床邊。“晚上寢宮裏不留人,很危險。”他站起來,向外麵走,“如果這迴是針對你,那麽宮內宮外,要多留心。”


    “還用不著你提醒我,你信不信我讓你也下獄?”奕寧撥了一下額前的碎發,語氣很冷淡。


    “我信。”陸驍聲音平淡,可奕寧總能聽得出一股玩味的意思。他身影一閃就消失不見了,奕寧大力揉搓著橙香的腦袋,心想自己剛才怎麽不把他手指頭咬掉。


    陸驍出去的時候也沒驚動任何一個人,他穿著那套黑色的夜行衣在後宮中轉了一會兒。


    轉到皇帝的寢宮那裏,有一個人大搖大擺從裏邊出來了。陸驍還以為是宇文尚,躲到樹後麵,靜待他離開。


    令人意外的是,這人影突然沒了蹤跡,陸驍後背發涼,下一秒就被人從後麵拍了一下肩膀。


    宮中還存在武功高成這樣的侍衛嗎?陸驍轉過身看清這人的臉,立即確認他不在宮裏當差。


    “你是誰啊?大半夜在後宮裏轉圈,幹嘛?”嚴屹寬倚在樹上,笑看這位年輕的將軍。他瞅見陸驍右手虎口處有個咬痕,對著他指指點點,“哦~你小子心思不正啊,敢給皇帝戴綠帽子?跟我說你去找了誰,我保證不告訴宇文尚。”他一臉八卦樣,都準備聽一聽後宮風流秘史了。


    直唿皇帝名諱?陸驍看著那張與嚴以琛相似的臉,一時摸不準他的底細。


    “哎呦,你小子還是個悶葫蘆。這樣吧,你請我去吃宵夜,我就不告發你。”嚴屹寬跟宇文尚喝了一晚上茶,越喝越餓,把肚子裏那點油水都刮沒了。


    “行。”陸驍對他有點感興趣,兩人運起輕功避開侍衛,出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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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以琛和葉渡清跑的挺快,抄了一條近路迴到帝都中心地帶。


    葉渡清和嚴屹寬的住處還有點遠,大理寺倒是近在眼前了。嚴以琛說:“要不你在我那湊付一宿的得了。”


    葉渡清困了,打了個哈欠點點頭。兩人前些天夜以繼日的趕路,都沒怎麽睡覺,今天剛到帝都就去辦正事兒,現在都是一身疲倦。


    他們倆怕把入睡的眾人吵醒,躡手躡腳從側門進去。嚴以琛帶著葉渡清來到自己的房間,掏鑰匙打開房門。


    “不錯啊。”葉渡清進屋去點上蠟燭,左看右看。房間雖然說不上大,但挺幹淨整潔,不過屋裏隻有一張床。


    嚴以琛從櫃子裏找出幹淨的帕子,遞了一條給葉渡清,兩人快速洗漱一番,眼睛都要睜不開了。這時候哪管睡一張床擠不擠的,脫了外袍鞋襪往上一躺。


    都是好兄弟,睡一張床怎麽了?嚴以琛讓葉渡清睡到裏麵去,自己明天還得起來上朝,省的一大早就把他吵醒。頭剛沾到枕頭,嚴以琛立馬就著了,葉渡清也差不了多少,兩人就這麽睡死過去。


    第二天清晨,嚴以琛差點沒起來床,慌手忙腳地套上朝服,心說這下得空著肚子上朝了。


    床裏麵的葉渡清也許聽到了他的響動,翻了個身,兩條胳膊抱住嚴以琛的被子,蹭了蹭後繼續睡。


    嚴以琛看了一會兒他的睡顏,驚覺上朝要遲到了,才飛一般出門去,走前還沒忘輕輕掩了門,把屋鑰匙留在桌子上。


    大理寺的丫頭果兒隻聽說少卿大人迴來了,不知道他今日要上早朝,掐著早飯的點來敲門。


    誰知開門的不是少卿,而是那位極俊美的葉公子。果兒看葉渡清那睡的懵懵的樣子,把食盒往他懷裏一塞,捧著臉走了。


    自打這天開始,大理寺的所有丫頭婆子都在傳:嚴少卿和葉公子晚上睡一個屋,一張床!


    經過一番唇槍舌戰,費征雁終於洗脫了罪名,今兒個就能給放出來。從朝堂下來,正春風得意的嚴以琛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不會是有人在說自己壞話吧?


    陸驍這一晚上根本沒睡,看起來還算精神,走在嚴以琛旁邊,別有深意地看著他。


    “幹啥?”嚴以琛瞅他那眼神,抱住弱小無助的自己。


    陸驍倒是難得的笑了一下,笑的嚴以琛直起雞皮疙瘩。“昨天晚上,我去了一趟宮裏,你猜,我遇到了誰?”


    “哼,你去宮裏還能有啥目的,偷偷摸摸地去看寧王唄。”嚴以琛深知他的尿性,咧著嘴戳他肺管子。


    陸驍梗住了,心裏暗道這爺孫倆嘴都真損。“我見到天魔尊主從陛下的寢宮走出來。”


    這迴換嚴以琛梗住了,好嘛,我的爺爺啊,你說你晚上自有安排,感情是這種安排啊?“你怎麽知道的?他老人家嘴巴挺嚴實的。”


    “我陪他喝了一晚上酒,他老人家喝高興了,還想跟我拜把子。”陸驍皮笑肉不笑的。嚴屹寬酒量是真好,灌了好幾壇下去都麵不改色。自己昨晚喝的都快撐死了,這才跟老爺子掏心掏肺。


    嚴以琛氣笑了,扶額看蒼天,爺爺啊,喝酒誤事,喝酒誤事啊!“那怎麽的,陸將軍現在對我是怎麽個看法?”


    陸驍走下台階,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我沒什麽看法,現在準備去找家湯店,醒醒酒。”


    其實陸驍今天還有別的安排,他下朝後迴將軍府換了套平時穿的衣服,來到接近晌午的鬧市中。


    百夫長崔儉已經坐在湯餅店裏等他,見陸驍坐下,把桌上那碗湯推給他。“怎麽約在這裏見?怎麽,今天不喝點?”


    “不了。”陸驍昨晚上喝的夠夠的,端起還燙嘴的熱湯喝了一口,感覺舒服多了。“你說事。”


    崔儉抱著胸搖頭,“我說你啊,還是老樣子,不喝酒就跟個鐵人一樣的。”他注意到陸驍手上的咬痕,指著就笑,“有情況啊有情況!誰能咬陸大將軍一口啊?這你都不和兄弟說,生分了不是?”


    陸驍看了一下虎口發紫了的牙印,輕笑一聲,沒否認,又引得崔儉連連盤問。


    “算了,跟你說正事。”崔儉看他不動如山,知道問不出多餘的話,就說:“想請你幫個忙。”


    崔儉從最底層的小兵做到百夫長,也混了十來年,他和陸驍認識蠻久的,但鮮少請他幫忙,甚至吃飯都是一人請一頓。陸驍看他摸著腦袋傻笑的樣子,有點意外。“你說就是了,能幫上我盡力幫。”


    “你知道我之前就有個相好的姑娘,認識有些年頭了。”崔儉真有點不好意思了,把玩著手裏的一個平安扣。“她在宮裏當差,月例都拿出來補貼家用,還有個快要考學的弟弟。”


    陸驍聽他講過這個叫小荷的姑娘,他們兩個算是青梅竹馬,崔儉一提這事,他也就明白了。“你上個月跟我說湊齊了銀子,要在帝都購置一套宅院,為的就是娶她吧。”


    崔儉笑著點頭,“小荷還得要兩年才能出宮,但是吧…我實在是想趕緊把婚事定下來。”


    “宮裏的關係我不是沒有,不過要幫你問一問。”陸驍沒一口答應,在腦子裏搜索著自己的人脈。


    崔儉不想太麻煩他,就說:“要是實在不行,你也就別費心了,我們倆互相等了多少年了,其實吧,也不差這一會兒。”


    兩人正說著,突然見一個人狼狽地從巷子裏爬出來,喊了兩聲“救命”,又被幾個壯漢拖迴去。隨後就是一陣拳打腳踢的聲音,那人還嗷嗷叫喚著,聽上去有點慘。


    “誰啊?光天化日的在這打人?走,看看去。”崔儉和陸驍起身,翻上了湯店的牆頭,繞到那條巷子頂上。


    陸驍就看見那人鼻青臉腫,衣服都成一條一條的了,抱著頭在地上滾來滾去。站在下麵看戲的竟然是宇文奕寧,他雖然穿一身布衣,但那張臉也足夠紮眼,指著地上那家夥,對李熊和旁邊的幾個影衛說:“打輕了,當街調戲婦女,把他腿打折。”


    李熊一抬頭,就瞅見陸驍蹲在那,“呦,陸將軍,又趕巧了哈。”一邊說,一邊還踹了地上那人一腳。


    昨晚陸驍走了之後,奕寧根本就沒睡著,抱著貓在床上睜眼到天明。早上的時候他得知費征雁無罪釋放,心情好了一些,不過還是憋著一肚子氣沒地方撒,就拉著李熊出宮逛街。


    逛著逛著就碰上這麽個穿金戴銀的登徒子沿街調戲婦女,這不是撞槍口上了嗎?李熊手一揮,幾個影衛拖著那登徒子就進了小巷,要把他打到寧王高興了為止。


    “怎麽哪都有你。”奕寧衝他翻了個白眼,走到那登徒子旁邊,對著那張大餅臉狠狠踩了幾腳。


    崔儉沒見過奕寧,隻覺得這年輕男子異常好看,問陸驍:“這哪位啊?你怎麽沒給我介紹過?”


    陸驍也不好直說這位發脾氣的小少爺就是寧王,看著奕寧即將走遠的背影叫了他一聲,“文公子,我想請你幫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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