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外形不同,塗九不是個笨人,說了這麽多,隻是表達自己的意見,並非真正在抱怨,接下來他就將陸友七帶去了施工的場所,在這兒幹活的人已經不隻是那些身份一查就發現問題的密探或者敵人了,而是各位耕戰先鋒們,在城裏發現的一些嚴重影響積極性,和有煽動性的人物了。


    令大多數人感到意外的是,這類人八成都是些飽讀詩書,滿嘴君子禮儀、之乎者也的儒生和秀才們,當然了,連半個通過了鄉試的人都沒,否則他們也不至於和這些百姓們一起生活在鄉下。


    正走時突然錢萬通迎了上來,十分恭敬地對陸友七說:“哎喲,這是什麽風把陸將軍吹到這來了?來來來,快進來坐,快進來坐,這寒磣地方有些什麽事,就派人打個招唿就好了,怎麽弄得您親自過來了?劉將軍現在可好?”


    陸友七連忙對此君擺手道:“免了,就你這年紀起碼大我一輪的人,拿這副語氣說話不怕折了我的歲算!不是你做事還像個人,就你這滿嘴馬屁的語氣,就該被劉石趕出村子去!”


    錢萬通點頭哈腰地說:“是是是,是我的不是了,不過咱可不是吹的,在那采石場幹活,我力氣一般沒別人做得多,可是比賣力拚命,那怕是我說第二誰敢說第一!不是真心努力,才混不到今天那。”


    陸友七笑道:“依你這算賬簿和管賬的本事,不是滿嘴馬屁,日子肯定比現在過得要好!不過我看你這德行也難改,這次派我過來,是幫你們解決那些問題,就是你們這些人都上報了幾次的。”


    錢萬通一拍大腿:“哎呀!就知道你們幾位能有辦法了,這事我們是真拉到胯了,你問問塗九哥,這些混蛋不但幹活溜號,挖礦裝癱,就連吃飯都每餐要剩一半,說好吃多少打多少,他們就是要對著來,再這麽下去我這糧是真沒法管了。”


    陸友七抬了下手,示意閉嘴,然後說:“安靜點,咱們過去聽聽看那些人又在說些啥。”


    雖然接手這群腐儒的管理者們是人人都有千言萬語,可是這時候就是全說一遍也沒啥意思,既然陸友七已經承諾了,他們也樂得安靜,這幾個個人就放輕腳步,朝那群腐儒專用的礦道走了過去。


    一個神氣活現,滿臉得意的家夥,轉著獐頭鼠目的腦袋左顧右盼後說:“嘿,沒監工,放心歇著吧,嘿嘿,我看那,這個地方也就得意這幾天了。”


    另一個八字須滿臉清高,仿佛世間萬物都不在自己眼中的人問:“什麽?你有聽到什麽風聲了麽?別和上次那樣,剛坐下來就被發現了,雖然不打不罰,那些粗鄙之語到底汙人耳目,有辱斯文。”


    “嘿嘿,放心吧,你看那,這地方呢,是不尊皇命,不敬孔子,咱們最最了得的四書五經不讀,盡教人讀些什麽清明前後、種瓜點豆,什麽三分種來七分管、十分收成才保險,這些泥腿子的玩意,還搞的勞民傷財,要全城人都學!子曰什麽來的:勞力治於人那。”


    又一個麵黃肌瘦,但眉宇間一股傲氣難掩的中年人道:“不錯!還有那祖宗傳了幾千年的字,他們居然就篡改成幾筆幾畫倭人的玩意,還不用文房四寶,真是斯文盡失啊,我等好心相助一番,卻不知感恩,還打發咱們到這裏來,你說說看,這種地方哪裏有不落敗的?”


    八字須道:“那倒不是最壞的事,更大的問題是,這裏居然不分尊卑,不辨男女,都一般管待供養,連父子君臣間的跪拜禮都禁了,真是上悖天時,下無人倫,孔聖人都說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不尊君子而重這些人,能省得甚麽!”


    獐頭鼠目笑道:“更加可笑的是,上下許多管事的人物,都是從那些布衣中提拔的,你想想看,那些人世世代代就是做下人的,省的什麽東西?放著咱們這些飽讀詩書的人才來挖礦,哼哼,還不派監工管製,古來豈有更加愚昧的官兒?”


    他們說得得意,渾然不知一石之隔陸友七他們已經聽了許久了。


    抱怨得真是得意勁十足,仿佛這耕戰城真要因為他們幾句話就落敗了。


    那錢萬通氣得真是臉都綠了,一手指著那邊一邊對陸友七打手勢,那模樣就好像說:“不是我不會武功,就一拳打死了他了。”


    黃瘦傲氣的家夥說起話突然帶有總結性了:“說起來,這也是武人誤國啊,我聽說這城中幾個打頭的,大抵都是武人出身,也怪不得他們才多大年紀,就敢起兵造反,想著黃袍加身了,常言道:好男不當兵,不是讀書人的天下,終究是要禮崩樂壞的了。”


    那邊獐頭鼠目也得意了起來,渾然忘了他當作信仰的孔子所謂君子六藝是些啥:“唉,原以為這地方可以躲避刀兵逃得性命,看來總歸是要落敗之所,倒是一場空歡喜了,想起來,徽宗皇帝在位時,才是咱們讀書人的天下那,多少人就一詩得識,平步青雲那。”


    “哈哈哈哈,不但寫詩的平步青雲,就連蹴鞠過人的人物,也能官至太尉呢,可惜那大好的天下,就不得長久啊,那般平白送與了金人,不過徽宗他老人家還在人世,幾位要是真心懷念,我等便花些力氣,送你們去遼東去追隨他如何?”陸友七大笑著走出去。


    那幾人卻見得是陸友七,連忙個個都站起來,立刻又做出了傲氣不肯掉,又怕惡了來人的表情,說道:“是陸……將軍那,我等胡說了,胡說了,不還念,不懷念!這邊事情甚急,我們這就去挖礦,這就去挖礦。”


    陸友七笑道:“諸位莫要緊張,在下此來,並無他意,不過各位的話也是十分在理,城中缺糧,果然不能人人都管飽,錢主簿這裏又報了幾次,糧米省不下來,早晚大家都要餓肚子,一斤力氣一碗飯,你們力氣小些也無可厚非。”


    隨後轉過身來對錢萬通說:“這邊糧米就從這裏開始管製好就行,這地方那些做事不肯出力,還有陽奉陰違的人呢,一天就管一碗稀粥就好。”


    那錢萬通連連和小雞啄米一邊點頭稱是,心中大為寬慰,暗想總算可以治治這些酸腐儒人了。


    那些腐儒哪裏受得了?連忙哭天搶地道歉求饒。


    “夠了!”陸友七喝了一聲,叫這些人老老實實安靜了下來,繼續說:


    “那以後你們這夥人吃多少就看做多少事了,我相信錢主簿還是端的平這碗水的,至於你們嘴裏這些瞎嚼的舌根,誰再說一句就一天粒米都沒得吃;還有,再吃飯故意浪費,第二天就水都不準喝,好好餓他一天!錢主簿你能安排好麽。”


    “妥妥的,妥妥的,錢某保證不偏不倚,一切都按照吩咐來辦,怎麽說來著,無規矩不成方圓嘛,陸將軍就大膽放心了。”錢萬通臉色得意無比,十分認真。


    看著那些腐儒是嘴都不敢再張,這錢萬通可的名聲在從采石場到礦區,管賬方麵那都是出了名的死板,沒半點情麵可以講,他們一下子就和最積極的人一般幹起活來,陸友七才告辭了錢萬通和塗九,離開了這處礦場。


    “嘿嘿嘿,這下糧食總算可以省一點了,我老錢這心裏那,舒坦多了。”錢萬通喜形於色。


    塗九有些不解:“姓錢的,這糧米都有數,這地方你就是省了再多也不歸你啊,咋一燒飯就和割你肉一樣,這般能克扣些,就和吃了蜜般甜?”


    錢萬通道:“嘿嘿,你不管這一塊的,自然不懂,這每個月撥過來的糧啊,都因為這些混蛋搞破壞,有些不夠,這般報上去,問責的總是我,能為城裏省一些,以後也就寬鬆一些,你為上麵多操一份心,他們就省一份心嘛,能站在那個位置的人,又哪裏會目不識人?”


    這哪裏會目不識人的話,多少刺痛了這位自以為成功偽裝了許久的工頭,想了想塗九說道:“我說呢,你當時派過來時,那可比這些腐儒的德行好不了多少,一年不到倒混了個人上人當,果然事事皆有因,天下沒白吃的午餐啊。”


    錢萬通得意地笑道:“那可不是我吹的,當時劉將軍他親自敲山搬石的日子,錢某確實做不動,但要講出力,那是有十斤力絕不用九斤,一斤力不曾留,才慢慢讓人家改觀了,你雖然是這兒的頭,在這方麵比不得我。”


    塗九笑道:“知道你這廝能揣摩上頭的心思,不過你也要記得,咱們這地方那些頭頭們,最不待見的就是拍馬屁的小人了,趕緊去再支個鍋熬粥是正經,老子也心疼糧食喂那些混蛋好久了!”


    耕戰城近十萬人口,比起冠絕當世的汴京和臨安那百萬人口,不過是個小城,而且從遷人到建城總共也不到半年,還是在內有耕戰先鋒安撫,外有強敵環視的情況下,依然從中出現了許多稀奇古怪的聲音,可見這大宋重文輕武的思想對人們影響多深。


    好在此城中,大部分的人都是在農田裏摸爬滾打了一輩子的勞苦大眾,趙家王朝那套洗腦大眾的東西,都沒什麽空來對他們使用,在這段時間軍馬同心、同夥的情況下,確實建立了深厚的感情,除了那群酸腐入心的家夥們,再沒人會提好男不當兵這句話了。


    而這些人隻是一省之地中,那些從來沒有真正享受過文人階層特權的落第秀才、童生!可想而知以後地盤大了,還會鬧出多少幺蛾子!這些事情帶來的問題絕不會比暴金和趙宋的軍事好對付!


    不過劉石作為一個拿到曆史係大學通知書的人,多少還是有些對策的,就從目前的狀況來看,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農村包圍城市,那些讓大人物連洗腦的興趣都提不起的百姓,是最容易通過親身體會,靠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去獲得獨立思考能力的。


    大半年過去了,兀術終於踏上了新建的中都城,這裏雖然不及當時汴京,但是繁華也絕非之前女真人的任何地盤能比的,他暗自思襯:在這麽繁華的地方生活,他們金人,會不會有一天和宋人一樣墮落至斯?


    不過比起這些起碼要多年之後的事情,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金太宗宣他迴京,隻說明了一種可能性:京城的建設完畢,接下來的錢財和精力,就要花在軍事上了,身為開國以來唯一還穩健的領軍元帥,他完顏宗弼,要被委以重任了!


    宣和年間第一次南征,就以失敗告終,而後大金傾國而出,一舉擊破了汴京,而這一次,他們揮師五萬占據了長江以南,卻因為破土動工,建設都城沒有能力徹底控製,現在是時候奪取一切應該屬於他們的戰利品了!


    帶著兩名最親近的副將,他踏上了那金碧輝煌的宮廷台階,盡管這大概算是當世上最節儉的宮殿了,但是排場和氣勢依然半點不輸人,絕對配得上當代最強的王國宮廷。


    兀術不由得想,當時金太宗多花了些許銀子享受,就挨了頓圍毆,不是兩個國師力保,傷勢怕要不輕,而這個讓他享受的地方,卻一擲千金,耗盡國庫,也沒半個大臣有意見,皇上對這個場麵,會不會有感於懷呢?


    他十分慎重地帶著人,穩步踏入朝堂,在諸多文臣武將之間,對自己的叔父:金太宗完顏晟畢恭畢敬地跪下,拜道:“末將完顏宗弼拜見皇上。”


    金太宗連忙說道:“快快平身,自破汴京以來,朝中諸將都已逐步安定,唯獨宗弼一人在外征戰不休,難得迴來見朕一麵,可謂勞苦功高了,賜坐!”


    此時並非是早朝之時,而朝中大部分重要文臣武將都在這朝堂中相迎,卻都安排了坐席,可見金太宗對此次兀術返朝是重視之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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