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農這一段話說出來,立馬許多人就真心附和了起來,曾經的北宋是汴京一城巨富,而天下赤貧,權臣商賈富得流油,要交的稅錢卻一毛不拔,將全部朝貢、軍馬、歲幣的壓力都壓到平民百姓身上,是以普通的平民百姓肩上壓力山大,常年朝不保夕。


    而隨著趙構一路難逃,安徽一帶毫無官兵的保障以後,這些人隨著張衷伍的人遷移至耕戰城後,衣食從此無憂,大病小災有人治療,孩童也有專人照顧,幾個月來還頗認了一些字,那貼身藏著防備萬一的銀兩銅錢,倒真覺得無所謂了。


    劉石不知道這些對話是不是何陸刻意安排了的,不過在這個階段這麽做的確是個辦法,但是他很清楚,以現在這裏生產力和技術發展的速度,這種平均主義肯定不得長久,一旦進入物質基礎可以相對滿足的狀態,人們就會有精神層次的追求。


    那個時候再全體以這種軍隊製度維持下去,就會成為必然破滅的烏托邦,不過現在也想不到那麽遠,隻能憑自己的印象在那一刻到來前,盡可能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他一邊越想越遠,這裏大多數人卻都自發響應起來,要把藏在箱底的財物捐出來,為大家的生活添一塊磚瓦。


    當然了,隨著商路漸漸打開,耕戰城現在也確實急需銀錢了,憑著勤勞智慧的華夏子民,隻要有一塊土地什麽困難都能夠克服,唯獨商業這一塊,不是憑空就能搞定的,何況劉石的計劃中,食物就是填不滿的無底洞。


    所以劉石便半句話不說,靜靜看著這些人越發激動,很快許多人忍不住就迴去把自己壓箱的財物都取出來交了上去,這地方本來八萬多人,隨著穩定下來,附近又有不少州縣的人前來投奔,人口已經近十萬了,這一下也許是一時衝動,卻實實在在湊出了一大筆急需的資金。


    他眼珠轉動不休,開始考慮一這些銀兩除了糧米肉奶,還有什麽可以置辦的時候,看到一個密探十分不巧地跑了過來。


    “哎,是我的不是了,這一下大家連菜帶骨頭都啃了個精光,你來了連粒飯都吃不上,隻能喝口剩湯了。”劉石坐直了身子有些尷尬。


    “沒事,咱們幾個在臨安倒不缺吃的,這次來是老胡又謀了門生意,來請您過目。”那人就遞了張紙給他。


    劉石就在篝火的光芒中看完了這張信箋,不由得神色一變,隨手丟到火中,便對張衷伍與何陸說了聲:“我這邊有門生意要詳談,先行一步,抱歉了。”


    而此時其他人正在為以後的發展七嘴八舌,相談甚歡,哪裏有多少空去理他?隨口便答應了,那樣子就差直說:“去去去!”了。


    劉石便帶那名密探去了自己的營帳。


    “小李啊,第一,這件事情事關重大,你們盡可能不要再讓其他人知道!第二,如此大的陣仗非同小可,不可能不引人注目的,惹上了麻煩不小,你們千萬和此事保持距離!”劉石臉色十分認真。


    小李繞著頭說:“唉,小的知道了,隻是咱們城裏不是急用銀子麽,花那麽多時間、精力去經商,這海量的歲幣不取了,豈不可惜?”


    劉石笑道:“咱們的銀子從哪裏來,要花哪兒去?這事一發,必然震動金宋雙方,從此以後整個局麵必然一塌糊塗,咱們就是有再多銀子,也無處使用了。何況隻是今年不取,待咱們兵力可以正麵讓大金不敢南望之日,每年這些歲幣又豈在話下?”


    小李聽了這話,才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也就不再逗留,看著天色要入夜了也不曾休息,便換了匹馬轉身迴臨安了。


    劉石皺著眉頭嘀咕道:“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這個關鍵時刻演這一出,三十萬兩白銀三十萬匹絹,還沒幾個軍馬護送!決不能讓他們在這邊被劫了,老子還得出人去幫他們護衛,老天爺,你開玩笑也差不多一點嘛。”


    趙構曆經時日,總算湊夠了的歲幣現在終於要運往中都了,而為了湊夠這筆錢,南宋朝廷是一切能省則省,除了朝廷的排場和鋪張不能少,其他的比如民生、軍事,真的是一摳到底了,這一去為了省錢,除了拖運的民夫,隻派了個位數的監軍押送!


    實話實說,這般大事南宋如此兒戲對待,沿途隨便來個把山賊強人,就能讓他們暴斂橫征,弄得江南民怨沸騰、兵變四起的歲幣化作南柯一夢,因此可不止一個勢力對此緊張無比,生怕他們有半點閃失。


    自蘇州渡口登岸起,就有兩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軍隊在這群肥羊要經過的路上巡邏,卻一直離他們有一定的距離,這些人的精氣神和隊列實在令人生畏,使許多綠林響馬雖然得到了消息,卻不敢在他們麵前貿然下手,以至於眼巴巴地看著那個天文數字從眼前大刺刺地走過去。


    這件事情驚動的也並非隻是這邊,就在山東與蘇州的邊界,數千金人騎兵殺氣騰騰地衝到了車隊麵前,得到消息的耕戰軍在同金兵接觸之前已經撤走了,看那些金兵的趕得人困馬乏的樣子,是個個都氣憤填膺卻又沒法發泄。


    “啊,唿!唿!唿!居然真就這樣子把歲幣運過來了,真……真是叫人歎為觀止!臨安那地方到底住得是群什麽?”一名將軍自己喘成了狗,又萬分心疼這一路奔波,體力要透支了的戰馬,恨不得狠狠地捅那麽幾個監軍幾刀。


    “好了!好了,別說了,能在歲幣被人劫掉之前趕到,怎麽著都是件好事,趕緊歇歇馬才是正事!你們幾頭豬,說的就是你們!滾過來!”金國的將軍對那幾個監軍喝道。


    那幾個監軍趕緊過去,動作如犬而掐媚之態遠甚於犬,別說車夫挑工,就連路旁四足踏地、脊梁朝天、橫骨不化的鼠兔都恨不得直唾其麵。


    “就你們這群畜生也來押送歲幣!這一路隨便來幾個落單的山賊響馬都把你們劫了!立刻給老子滾迴你們臨安去,告訴那個廢物趙構!歲幣收到了,下次多用些心!滾,馬上滾!別再讓老子看到你們這些混蛋!”


    那金兵的頭領雖然對自己士卒好言相勸,看到這些監軍這般模樣,真是刷新了軍人的下限,也是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一刀一個送他們上路。


    “是是是!小的,卑職汪嘯方謹遵上邦天使之命,這就迴去報訊,這歲幣已交接,還請去那邊使多少一提汪嘯方的名字啊。”這位監軍的頭子還不忘提自己名字,希望以後能在金人那裏留條後路。


    “滾!滾啊!再不滾老子現在就把你腦袋砍下來喂狗!”這位將領終於憋不住氣了,鉦地一聲拔出手上軍刀,就真揮起來要砍。


    那汪嘯方才趕緊領著這票監軍抱頭鼠竄而去,連頭也不敢再迴一下。


    其他軍士看那將領氣得臉色發紫,渾身顫抖,頭發虛汗,幾乎要背過氣去了,連忙跑了兩個人過來扶住,又是喂水又是順氣,這才看他慢慢緩過來,下了馬卻一屁股坐在地上。


    說來也是,他們這夥軍士得知巨額歲幣已經出發,卻幾乎無兵馬護送,便不顧死活連夜出城狂奔了數千裏總算趕到了這裏,這三十萬兩白銀加三十萬匹絹,在他們肩上可是海了去了的幹係!此時到底有驚無險,卻隻見一群連狗都不如的慫蛋監軍,如何不氣憂交加,差點要命?


    這邊說金人跑死數匹駿馬,平安迎迴了建造新京城,並且可以用作征兵南征用的歲幣,便小心翼翼將這批車隊送迴去,那邊幾處盯著這批歲幣的人,心中的大石頭也算落了地。


    “那批歲幣總算平安落到了金人的手中,自蘇州渡口出發,有十一支綠林人馬都盯上了他們,如果不是耕戰軍有意無意地巡邏,這些人根本走不到蘇州。”虎子麵無表情地說。


    “哼,徹木袞達吉布的徒弟,大賊商劉正麟的座下賓,還和臨安官府有來往,劉石啊劉石,你到底有多少層身份,能叫我們半點頭腦摸不著?”赫連小鳥似笑非笑,杏目微睜,誰也看不出她的心思,隻是一種異樣的邪魅,叫人怦然心動。


    貓兒怒道:“原先看他們和金賊血並,我還道他們是個人物,沒想到還是這種兩麵三刀的家夥,小鳥姐,你說我們憑什麽還留著他們!”


    虎子道:“貓兒,我想不止一次了吧,咱們這些人不要隨便下結論!”


    赫連小鳥道:“好了,你們兩個也別為這事操心了,畢竟也挖不出什麽真相,但是就看劉石做出來了的事情,對咱們絕對不是壞事,所以先等等吧……若是徹木袞達吉布真有這個野心,那怕是不好對付呀。”


    “算了,通知兄弟們,不要輕舉妄動,但這些家夥之間的來往看緊一點,咱們還有事呢。”她仔細思考了一會,下了決定。


    “領命!”貓兒和虎子就各挑了條路出發了。


    在百靈客棧三十裏處的深山之中,臘月十一深深提了口氣,眼中驚奇之色愈加嚴重。


    “你這藥癮,已經去了八分了,從一日發作兩次,緩為五日發作一次了,再加以調理,便再不妨事了。”樂先生悠哉地說。


    臘月十一倒抽了口涼氣,仿佛耗盡了體力似的,垂頭慢慢道:


    “霧島修羅果,乃是那個島上獨一無二的特產,隻要少量,武人眼目如針,出手如電,文士才思敏捷,徹夜伏案而不乏。但是,也從此再離不得,一旦定期得不到修羅果或者用它製作的藥丸,就要百爪撓心、萬蟻噬骨,欲死而不得,至今未嚐有一例可解!樂先生果真是當時神醫。”


    “咳,你用服那修羅果的時日應該不算多,應該是藥癮尚淺,加上小鳥運功逼出了些許,毒性是解了,隻是身傷易解,心癮難戒,其實多是靠你自身堅定,老夫的作用倒是最次的。”樂先生晃著腦袋說。


    臘月十一道:“神醫謙虛了,這般凝神冰心的藥物,隻要劑量半點不對,我這半條命也就去了,男兒一言九鼎,我這便按約定,將你們想要知道的說出來。”


    “這個好說,老夫隻管治病救人,你想通了,馬上就會有人來見你,便好生歇著吧,年輕人,隻要走出了那條道路,前方就有千萬條大道,犯不著再尋短見了。”一邊說著這些話,樂先生一邊踱著步子出去了,這次就沒塞住他口了。


    “千萬條大道嗎?我被砍了一隻手,這隻手指頭也全被折斷了,樂先生雖然妙手,這手也迴不去原樣了,還有什麽前程可言!隻是托他們相助,解了這百爪擾心之苦,就為了樂先生這恩情,我也要將那地獄中的實情說將出來!”渾身被鐵鏈鎖得半點不能動彈的臘月十一,又把頭垂了下去。


    他不知道還要在黑暗中待多久,隻知道那修羅果發作的頻率越來越低,反應也越來越小,漸漸得自己終於像個人了。


    在徹底的黑暗中,人的其他感官就會特別敏銳,連半點腳步聲都沒聽到,門卻突然開了,使他渾身神經都陷入了極度的緊張,差一點又慣性地進入了藥癮發作的狀態,所幸他被鎖得嚴嚴實實,上下半點不能動彈,也就慢慢冷靜了下來。


    屋子裏唯一那盞燈被點亮了,一位讓受過各種意誌力訓練的刺客,也一眼過去忍不住動心的絕色女子在燈光中現出了身形,讓他幾乎按捺不住自己的動作,依然是很幸運,他渾身上下半點都動不了。


    女子走到他身邊,輕輕一碰機關,那一身將他鎖得比粽子還緊的堅鎖鐵鏈,就嘩啦一下完全解開了,讓他唿地一下,整個人縮成了一團,幾個月來第一次得到了徹底的自由,他第一反應不是活動一下筋骨,而是本能般將自己抱成了一個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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