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以為是魏王父的人,可魏王父的人斷不會為她隱瞞消息。玳婆子慈和笑道,“與姑娘一樣的人。”


    阿磐怔然。


    哦。


    是千機門的人。


    心中恍然一明,知道了範存孝說的“會有人照應你”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可玳婆子最初是謝玄找的人啊,原本還以為不過是在東壁侍奉的嬤嬤,想破了腦袋,怎麽想都想不到她竟是蕭延年的人。


    難怪,難怪她在魏營幹什麽,蕭延年都是知道的。


    也難怪,當日伶人獻舞時,她為謝玄擋了孟亞夫的劍,蕭延年也都是知道的。


    難怪,每次陸商來,都能完美避開魏人,無人察覺。


    時至今日,這一切也都說得過去了。


    她的心思在旁處,竟沒想著好好留意身邊的人。


    魏營裏又豈會隻有一個中山的細作。阿磐望著玳婆子,還是一樣利索的身影,還是一樣慈和的麵孔,久久迴不過神來,“嬤嬤怎麽不早說呢?”


    玳婆子仍笑,“姑娘什麽也不要問,我也並不認得姑娘。姑娘做姑娘該做的事,我,做我自己該做的事。旁人不會知道我是誰,你也不要把我當作自己人。”


    是了,不當作自己人,旁人也才不會起疑心。


    難怪玳婆子隱藏得好,進了魏營侯從也不曾露出一點兒馬腳。


    大約,大約王父那邊還把玳婆子當成了自己人。


    見阿磐恍恍出神,婆子又道,“主人都安排妥當,這三日無人進帳,姑娘安心養傷。”


    說完就走了。


    小帳這就安靜了下來,然阿磐半睡半醒的,許久都不曾睡著。


    朦朦朧朧中聽見外頭有人說話,有人問,“衛姑娘今日怎麽樣了?可好些了?”


    阿磐驀地清醒過來,一雙耳朵豎起來仔細聽著。


    那是周子胥的聲音,隔著帳門聽得清楚。


    玳婆子便笑著迴,“衛姑娘用了將軍的藥,總算好一些啦,但還是沒什麽精神,總得再養上一兩日才能下地。”


    阿磐心裏一動,聽這問話,周子胥大抵是每日都來。而這數日的空當,玳婆子正是這般為她隱瞞消息。


    阿磐那顆懸了一整夜的心這才總算落了地,細想也是,她被謝玄冷待,除了玳婆子,小帳無人會來,因而也少有人察覺。


    這鬼門關,可算是趟了過來。


    緩緩鬆了一口氣,可出了千機門,仍似大病了一場。


    人蔫巴巴地沒有一點兒精神,就成日地窩在帳中睡。


    聽玳婆子說鄭姬常往大帳去,頗得王父歡心。


    哦,與衛姑娘當時一樣,也是一去便是一整夜。


    阿磐聽了鼻尖發酸,知道謝玄寒疾愈重,除了女人,本就無藥可解。


    還聽玳婆子說王父待鄭姬也好,說鄭姬比衛姑娘豐腴,姑娘家嘛就是要白白胖胖的才好。


    還說鄭姬與旁的舞姬也不同,鄭姬不吵不鬧,不爭不搶,會看眼色又會伺候人,甚好,王父喜歡的大抵就是這模樣兒的。


    聽說小惠王帶來的伶人都被打發到邊關修長城了,長平侯通敵叛國的事查了好些天,最後得出是小惠王嚇得口不擇言,胡亂攀咬罷了。


    又聽說武安君嚇出了病來,臥在榻上起不來身,早就鬧著要迴大梁了。


    說小惠王倒是該吃吃,該喝喝,不知從哪裏又搞出了些伶人,不見他召見舞姬姑娘,那些健碩伶人倒是一個個兒地往帳中進。


    成日淫詞豔曲,把魏營搞得人心浮動,雞飛狗跳的。


    周子胥來問話的時候愈發少了,阿磐也還是成日地悶在小帳。


    不出帳,也不見人。


    出去幹什麽呢?


    去看鄭姬如何一次次進帳侍奉,於王父身下承歡嗎?


    唉,不出。


    不聽。


    不看。


    魏惠王三年四月二十,宜祭祀酬神,破土造廟。


    黃道吉日,邶君獻國。


    這一日,三軍拔營,從寅時就開始了咣咣鏘鏘。


    拆塔樓,撤營帳,營營逐逐,風塵碌碌。


    玳婆子引阿磐出帳,帳外是一輛小軺。


    要她去哪兒,她就去哪兒,要她乘小軺走,她便乘小軺走。


    不該看的不看,不該問的也一句都不多嘴。


    上了小軺跟著大部人馬走,車馬嘈雜,人嘶馬叫,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依舊提不起什麽精神。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什麽地方,忽見玳婆子推開車門,笑道,“衛姑娘,快下車吧。”


    上車就上車,下車便下車,似個提線木偶,行屍走肉的。


    然。


    然甫一下了馬車,就見謝玄的王青蓋車於一旁穩穩地停著。


    阿磐心頭一跳,正要活過來。


    又見鄭姬從車裏探出了腦袋來,盈盈笑道,“衛姝,上車。”


    哦,鄭姬也在。


    才要活過來,又半死了過去。


    心裏也不知是什麽滋味,說不清也道不明,可就是這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滋味,叫她胸口似堵了一塊巨石,又悶又堵,悶堵得喘不過氣來。


    恍恍然意識到,這六七日的工夫過去,鄭姬已然取代衛姝。


    隻是因了衛姝與他記憶裏的人還有幾分相似,因而才割舍不下吧,然而這割舍不下也不過區區一星半點兒而已。


    唉,罷了。


    活著就行,還妄求些什麽啊。


    玳婆子攙她登車,那金尊玉貴的人已在車輿端坐。


    原還想問問他,“大人最近好些了嗎?”


    但在他的新寵麵前,這樣的話到底是開不了口了。


    她沒有奴顏媚骨,不會獻媚取寵,也不願爭寵鬥豔,心裏的話便全都噎迴了喉腔。


    鄭姬坐在那人身邊說笑,時不時附耳說話。


    那一雙人,珠輝玉映,郎豔獨絕。


    阿磐低低地垂著頭,再不敢去看,恍然想起了蕭延年的話來。


    “瞧你,這半人半鬼的模樣,他可還會要你?”


    她如今知道不會了。


    但那人有了更好的藥,也實在是件好事呐。


    王青蓋車軲轆軲轆地往前疾馳,十六隻馬蹄在邶國大道上踏出了參差不齊的聲響來,赤金鈴鐺還是如從前一樣在風裏清脆脆地響著。


    忽聽那人問道,“每日可在用藥?”


    聲音不高不低,阿磐當那人在問鄭姬。


    可鄭姬又偏過頭來與她說話,“王父問你話呢!”


    抬眸看見鄭姬粲然笑著,一雙眸子亮晶晶地閃著光,正與端坐車輿的人笑,“奴去外頭透氣,主君要有吩咐,奴就進來。”


    正是向她示威的好時候,鄭姬竟然走了。


    阿磐怔忪望著,而鄭姬已經推開車門跳下了馬車。


    聽得那人又問,“聽說你總在睡,如今好些了嗎?”


    阿磐心頭一酸,刀劍刺進肩頭的時候沒有哭,被主人掌摑的時候沒有哭,進棺思過的時候也沒有哭,如今那人不過隻過問一句,就險些叫她垂下淚來。


    眼裏的淚珠團團打著轉兒,那提線木偶呀,一下子就活了過來。


    阿磐破顏一笑,“奴好多了,奴已經好了。”


    那人大抵不信,那人舒眉展眼,“拆開,孤看一眼。”


    阿磐眼波流轉,掀眸朝謝玄望去。


    那人啊,那人沐在春四月的日光裏,那棱角分明的一張臉是絕世的容光,清潤的目光溫和地落在了她的肩頭。


    什麽王父兇險。


    他是心軟的神,阿磐早就知道。


    悄然抬袖捂住了傷處,心裏卻頓然歡喜起來,“奴怕汙了大人的眼。”


    “上前。”


    那人說。


    那低沉的嗓音總是蠱惑人心,她一聽就似立時著了魔,還不曾迴過神來,半張身子已經探了過去。


    那人,那人剝下她的領口,解開了她的帛帶。


    朝著那傷處,重重地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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