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朦朧之中,我聽見了有人在叫我,並且推了推我的身體。


    是路雪嗎?可是她現在應該也在昏迷中才對。況且,雖然年齡對得上,但路雪從來沒有喊過我哥。


    根據體型和藥物劑量的關係,我應該是受影響最小的才對。


    我尚且能感受到藥物刺激對大腦帶來的陣陣眩暈感,於是隻能捂著疼痛的額頭在床上支起了身體。


    我的眼睛在昏沉中閃爍幾下,眼前的一切逐漸清晰起來。


    “路雪,你......”


    我的話語戛然而止。


    眼前坐著的,的確是一位活生生的少女,但卻並不是我所想的路雪。


    而是我的妹妹,陳悠。


    她是黑色的眼睛,黑色的長發,看著我的眼睛滿是不解,似乎聽不懂我在說什麽。


    我差了她十歲,幾乎是從小看著她長大,我與她相處了十幾年,此刻卻讓我覺得如此的陌生。


    我看到了絕不可能看得到的東西。


    一個早已經死去的人,坐在我的床邊,用疑惑的表情叫著我的名字。


    難道......我已經死了。


    我不由得得出來這個驚人的結論。


    我的視線沿著四周的白牆移動,不論是衣櫥和衣架擺放的位置,還是床頭櫃,小夜燈還有書架的擺放,都與我家相差無幾。


    地獄的布局竟然和我家如此地相似。


    真是個溫馨的死後世界。


    “哥,你迴來以後都睡了一整天了,你有那麽累嗎?簡直跟豬一樣。”


    陳悠的表情帶著些嫌棄,這點倒是和以前沒什麽分別。


    “你到底是迴來過年的,還是迴來睡覺的呀。”


    過年?


    “今年是幾幾年啊。”


    “你睡糊塗了嗎?”陳悠歪了歪腦袋,“當然是2054年啊。”


    我掐了掐自己手上的肉。


    疼。


    我又抬手去掐了陳悠的臉,一下在她白皙的臉蛋下留下一個紅印。


    “啊,疼。”陳悠怒道,“哥,你幹嘛,是不是有病。”


    看來我並不是在夢中,因為聽說夢裏的人是感覺不到疼痛的。


    “外麵不是在核戰爭以後,變成廢墟了嗎?世界不是已經毀滅了嗎?”我疑惑問道。


    陳悠眼淚汪汪地捂著臉,隨後說道:


    “你在說什麽胡話啊!哪有什麽核戰爭,這兩年國內都很安全啊。”


    “你是工作太累所以才想世界毀滅吧。”


    “睡糊塗了你已經,連現實和幻想都分不清了。”


    她撇了撇嘴,繼續說道:


    “今天除夕飯,媽包了餃子,讓我來叫你起床。”


    “你快點,我先走了。”


    媽?


    我從床上爬起來,地上的棉拖鞋也是我常用的那雙。


    難道這三年的經曆真的是我一個虛幻而怪誕的夢?


    這住了多年老屋,我閉著眼都能走穿,我熟悉這裏的每一磚每一瓦,我在夢裏曾經無數次地丈量過這些磚縫間的距離。


    客廳,臥室,玄關,甚至是衛生間,我的眼睛一遍一遍地看著,這一切都足夠讓我懷念。


    我無數次奢望著迴到這裏,沒想到在此刻夢想成真。


    “菜都涼了,怎麽你還拖拖拉拉的。”


    我轉迴身,母親還係著圍裙,手裏端著一道白切牛肉和一盤蔥花羊肉,她朝我揚了揚手。


    “幫我端去客廳,廚房還有菜。”


    我隻覺得喉嚨處一陣哽咽,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般,體內的水分無處可去地湧上眼睛。


    我仰起臉,感覺自己的眼圈已經泛紅,一種酸澀感在我的心中攪動,讓我有些無所適從。


    我知道自己不該哭的,今天是除夕,是喜慶的時候。


    我迴家了,看到了母親,妹妹,父親一定也在客廳等著我。


    一年之中,隻有除夕這一天我們會將桌子放在客廳,聚在客廳吃飯。


    我們會看著無聊的春晚,閑聊幾句,一家人坐在溫暖的房間裏,吃著可口的飯菜。


    享受著忙碌一年後的閑暇。


    然後在春節結束以後,我們會重新麵對工作,學業的難題,年複一年在這平凡的幸福中生活。


    ......


    電視裏正播放著春節聯歡的小品。


    最後又再次很沒誠意地用“我們一起包餃子!”作為節目的結尾。


    我媽解了圍裙,坐在桌邊,指著桌上的那盤撈餃說道。


    “你迴來的時候說想吃,我就燒了。”


    是啊,我每次從外麵放假迴來,都叫母親給我燒餃子。


    明明我是個地道的南方人,卻喜歡吃餃子,隻能怪我媽的手藝太好。


    我夾起一隻餃子,在醋裏沾了沾,塞到了自己的嘴裏。


    當餃子的汁水在口腔中炸裂開來,我享受著這熟悉的味道,心中無比地酸澀。


    “還好吃嗎?”我媽問道。


    “在外麵很累吧。”


    我奔湧的情緒再也抑製不住,如同決堤的洪水那樣傾瀉而出。


    我哭了,很沒出息地哭了。


    我像一個雨夜裏走失的小女孩一樣緊緊咬著下嘴唇,卻沒法控製自己身體的顫抖,和自己那流不停的淚水。


    “怎麽哭了?”


    我媽的眉宇間流露出擔心,“醋太酸了?”


    陳悠沾了一筷子,在舌尖點了點,被酸得打了個哆嗦。


    “媽,你這醋真的好酸。”


    我隻是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有什麽可累的,我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


    我爸忽然插話道,說了沒幾句,我媽便白了我爸一眼。


    陳悠同樣皺眉道:“爸,哥難得迴來一趟,你怎麽總說這種話。”


    “悠悠,你也一樣,明年就高三了,學習上點心。”


    “你那些遊戲什麽的,過完年可以停一停了,這一年很關鍵的。”


    我媽也沒有站在妹妹這邊,嚴肅地說道。


    對於我們兩個的教育和生活,總是母親全權負責,父親似乎總是缺席,但慶幸我們並沒有因此產生隔閡。


    一家人就是這樣,沒有完美的父母,沒有完美的子女,我們就是包容了對方這份不完美,才成了一個完整的家庭。


    春節聯歡在淩晨十二點半結束了。


    我還是第一次這樣安靜坐著看完了整個春晚。


    陳悠已經睡眼惺忪,因為小時候發育的慢,我媽看慣地緊,她的睡眠習慣向來好,保持到高中也實屬不易。


    “你要守歲嗎?”她打了個哈欠,問我。


    “恩,白天睡夠了。”


    我這樣想著,看著窗外那熟悉的街景,外麵鞭炮齊鳴,鑼鼓喧天的聲音有些鬧人。


    我擔心,如果自己睡著,我的這些微小的幸福,就會像一小撮氯化鈉一樣溶解在澄澈水中,無色無味,掀不起半點響聲。


    叮咚——


    門鈴聲響。


    “陳閑,去開下門。”


    母親還在洗碗,聲音從那些鍋碗瓢盆的碰撞聲中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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